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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心里默念了这个名字几次,以防自己再说错,实在不怪她记性不好,只是这位小姐一月之前还是叫莲姝的,忽的让她改口,她还真有些绕不过来。 所幸管家的心思全在那只做工上乘的簪子上,并没有发现瑶霜的心不在焉,两人又寒暄了几句,忽然身后传来一阵马蹄声,管家只看了那车一眼,就拉起笑脸飞也是的奔过去迎接,忽然被这样无情旁置的瑶霜“啧”了一声,撑着伞转身离开了。 松枝折扇撩开车帘,云纹宽袖一摆,傅云深从马车上下了来,细长的眼睛往瑶霜离开的方向一瞥,正巧管家打开一把伞过来给他撑着,笑的见牙不见眼,“不知六殿……六爷大驾光临,小的怠慢了,还请爷责罚。” 嘴上说着责罚,神情却开心的像要领赏。 傅云深没理他,冲消失在街角的瑶霜方向抬了抬下巴,“你方才在同谁说话?” 管家以为他是看上了瑶霜,连忙点头哈腰道,“那位是珍珑阁的瑶霜姑娘,之前小姐病重,就是她把小姐治好的,神医啊,”他伸出大拇指比划了一下,继续道,“二八年华,相貌也好,没听说有父母亲戚……多半是孤身一人,尚未婚嫁。” 对他画蛇添足的后半截,傅云深只给他一个莫名其妙的眼神,长腿一迈便往檐下走去了,管家咳了一声,只能一脸尴尬的跟上。 瑶霜出了国公府,顺着青石板路没头的往前走,一直走出了城里,走到城郊的一处小镇上,雨下的越发大了,噼噼啪啪砸在地上,却还是挡不住前面小破茅屋里隐约传来的哭嚎声,她越往前走听的越清楚。 妇人哭,香痕啊,你怎么能就这样离开爹娘啊。 中年男人哭,香痕,你那么心善,老天爷怎么舍得就这样不明不白的带你走啊。 小孩哭,香痕姐姐,呜呜呜,呜呜呜。 瑶霜坐在房顶上,看他们在院里哭着自己早逝的女儿,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下。 今天的临安城,一桩红事,一桩白事,都按部就班的进行着。 镇国公府的小姐香痕大病终愈,嫁得良人。 村郊农户的女儿香痕意外身亡,无福终老。 她拢拢衣袖,从青石板路上重新慢慢悠悠的往店里走,算算银两,这笔生意今日就可以结账了。 * 临安城里的雨越下越大,瑶霜回到城门口的时候已成滂沱之势,她远远望见城门前聚集了不少人,把不知什么东西围的里三层外三层。走进了才看见是方才在镇国公府门前看到的那辆精致马车,车轮陷入了淤泥里,难倒一片人。 瑶霜目不斜视的从那群人一旁经过,却忽然被人叫住,“瑶霜姑娘?!” 她回过头去,见一个小厮满头雨水的跑过来,一脸欣喜的问她,“您是瑶霜姑娘吧?” “嗯?”瑶霜疑惑的点头。 那小厮摸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笑逐颜开,“太好了,瑶霜姑娘您快给我们爷看看吧,方才车陷进泥里,爷意外受了伤,荒郊野岭的,遇上您真是万幸了。” 因着之前同镇国公府打过交道,瑶霜觉得这种大户人家又麻烦又多事,不欲再去淌这趟浑水,于是抿了抿唇道,“我眼下什么东西也没带,不便诊治,不要紧的话,带你们主子入了城门走上不远,就能看见合安堂的牌匾了。” “瑶霜姑娘,在下失血过多,这会头昏无力,想必这伤很是要紧。”不远处忽然传来如清风翠竹般的声音,语气轻快还带着丝调笑,瑶霜实在听不出像要紧的样子,微愠地抬头看他。 只见那位公子哥身着浅蓝簇锦纹外袍,里头是素白长衫,如意盘扣一丝不苟的在颈前系好,看着倒是一本正经的样子,眼下面色苍白,一只手紧握住自己的另一只手臂,点点猩红从衣衫里氤氲出来,原是伤了胳膊。 “刚才马车忽然陷落,我正在车里削果皮,这才误伤了自己,让姑娘见笑了。”他笑盈盈的望着瑶霜,眉眼之间似有点点明亮,一头乌发束在发冠里,配上温润的目光,像极了话本里说的那种翩翩公子。 只是她却没由来的受到一股压迫感。 虽然不知道他是什么人物,但足以让她意识到这人自己惹不起。 瑶霜认怂的走到马车前,傅云深伸过手臂去,瑶霜看了几眼,伤口不深,但是足有半条小臂那么长,眼下血流不止,她只得命那小厮扯了半截衣袖先简单包扎了一下,然后如实告知,“公子的伤口还需及时上药,请尽快去医馆吧。” 瑶霜刚要转身告辞,却又被他叫住,“瑶霜姑娘,在下的胳膊一直流血,这马车也不知何时才能修好,不知姑娘愿不愿意好心送在下一程,把我送到医馆去。” 她差点张嘴就要吐出“不愿意”三个字,对上那双春风般的眸子,瑶霜这次却清晰看到了暖阳背后的凛冽,于是生生咽回那口气,闷闷的点了点头。 傅云深周身阴霾骤散,好像方才那个眼神只是她的错觉。 他下了马车,挤进瑶霜的伞下,发顶蹭到了伞面,这时瑶霜才意识到他的身形颀长,于是微微抬高手臂,让他能在伞下舒服一点。 傅云深低头冲她笑的见牙不见眼,亏了他皮相好,否则这表情做在别人脸上,看着同那些市井无赖真没两样。 “劳烦姑娘再把伞往在下这边靠靠,我怕受伤的这条胳膊会淋到雨。” 不折不扣的无赖。呸。 把人送到合安堂门口,瑶霜扭头就要走,却又被傅云深唤住,“多谢瑶霜姑娘。在下傅云深,云深不知处的云深。俗话说的好,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姑娘今天这样帮我,他日在下定当前去珍珑阁再作道谢。” “公子的好意瑶霜心领了,您身上还有伤,还是多在家里歇歇吧。”瑶霜的耐性被他磨的一干二净,撑着伞几乎是小跑着就离开了,傅云深好像还说了什么,雨声太大,她也没听清。 这人一口一个在下,一句一个多谢,但绝不是个善茬。他带着那副笑面虎的面具同她说话,实在让她浑身上下都不舒服的很。 还有他胳膊上那道伤,虽然确是刀口浅划而过,但创口绝不是削瓜果的小刀所伤。但别管那是什么划的,她只管走就是了,离得越远越好,还得回去告诉青梅,过几日要真看见这人在店门口徘徊,直接抄起扫帚打跑就好。 店里还是青梅一个人在忙着打扫,医馆珍珑阁里没有药柜也没有看诊的工具,布置的像个清新别致的待客厅,青葱盆景端放在窗下桌前,中间的桌子上摆着一盘还未下完的棋,黑白子占据了大盘,许久没人动过的样子。 若是有懂棋的人来看,就会发现这盘棋名为“千层宝阁”,乃是珍珑棋局中的一种。 * 傅云深在合安堂处理完伤口,又在门口买了两块蜜枣糕饼,甜腻的枣泥齁的他口渴了,那些小厮才架着马车远远而来,他看都没看他们一眼,手指摩挲着那块装糕饼的油纸,声音有些沙哑,“真快啊。” 为首的小厮扑通就在雨里跪了下去,“今日是奴才的疏忽,奴才有错,请爷责罚。” “每人二十鞭,回府领罚。”他衣摆微扬,踩着匍匐在地的那人的背上了马车,脚下的人一直在抖,却再也不敢多说半个字。 马车缓慢启程,傅云深抽了一张纸在上面写了一个名字,顾瑶霜。然后在旁边各写了一个名字,郑茗风,香痕。 最后他画了一个圈,把这三个名字圈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又来开新文了_(:з」∠)_ 时隔一年写玄幻,还有点小爽233333 希望大家喜欢啊-3- 第2章 珍珑局 来送钱的人打扮成了一个菜贩子,躲在后门探头探脑,青梅没弄清楚状况,差点把他给拦在门外。幸好瑶霜解救及时,不然这么多白花花的银子非得裹在包菜叶里炖汤了。 “呦呦呦,用得着吗,比两国细作接头还夸张。”青梅把那些银锭子从各种各样的蔬菜里摘出来,码齐了摆在院子里,瑶霜看了笑她,“就这样码在地上晾着,你也不怕被鸟衔飞了去。” “您就会说笑,那得多大嘴的鸟,这样我心里看着乐呵,”说着拍拍那一车蔬菜,“还有这一车菜,算是白赠了咱们的小费呢。” “青珏不在,这么大的玲珑阁,算上廊下作窝的那一双麻雀,拢共才四张嘴,你要吃到什么时候去?”她想了想,记起去城郊的路上下着雨仍在路两旁刨野菜的几个孩子,对她说,“留几颗菜就成,其他的送到城门口去,若是有挖野菜的孩子在那,你就把这车菜送给他们。” 青梅去送菜了,瑶霜把钱点清楚,一一记在账本上,放进桌底面的暗格里。整整五千两白银,如今的香痕再也不是那个需要夜里挑灯做织补活儿攒家用的穷苦姑娘了,镇国公府的大小姐,夫君是当朝吏部尚书,般配的不能再般配了。 做了贵夫人,手笔自然也大方的不能再大方,当初为她续命之时,两方定下的只有纹银三千两的价格。 许是尚书夫人觉得自己如今身价更尊贵些了吧。瑶霜笑笑,摸起桌面上的话本百无聊赖的读了起来。 只是另一方的氛围却不如这边轻松。 一身青衣的剑客上了酒馆二楼,傅云深正一杯接一杯的喝酒,“说。”他对剑客开口,眼睛却仍盯着街对面珍珑阁的招牌。 “爷,属下潜伏了许久,发现一炷香前有一个菜贩去给珍珑阁送了一筐菜,就在方才,顾老板身边的一个侍女把那筐菜推走了。” “推去哪了?” “这会刚走,才出街口没多久,十七还跟着她,但猜不出是要去哪。” 傅云深摸了摸酒杯,“嗯,继续去跟着那个侍女,”然后伸手一指身后的另一个人,“你去查查那个菜贩子是从哪来的。” 傅云深起身准备离开,走出去两步,却忽然停下来叫住方才那个暗卫,“那顾瑶霜在干什么?” “啊?”那冷面剑客被他问的一懵,连忙折返下楼去了。 傅云深被他这种弱智行径惹了一肚子气,但又偏生张不开嘴叫他回来,他确实是很想知道,那个装着一副生人勿进模样的小姑娘独自一人的时候,都会干点什么。 过了没一会,那个暗卫又回来了,脸上的表情比起刚才被提问的时候更加复杂。 傅云深斜看了他一眼,不想再多问一遍。 那暗卫满脸惊异的抱拳回话,“回爷的话,顾老板她,她正在院子里头晾钱玩。” * 听说府里那个装成菜贩的侍卫被抓走了,郑茗风同香痕大吵了一架。 这是他们成亲后第一次吵架,就吵得天翻地覆日月无光,屋子里的瓶瓶罐罐摔了一地,吵到院里的丫鬟小厮全跑出去避难了,郑茗风才闭上了嘴,顿时屋子里只剩下香痕的啜泣声。 她红着一双眼小声道,“不就是没了一个侍卫么,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还怕他能说出些什么?” 郑茗风眉头紧皱的走到她跟前,“他说什么?他说不出一二,顾瑶霜也说不出一二吗?圣上最烦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去年我因巫蛊之事替三殿下背了一次黑锅,才得以取得他的信任,但是你知道我为此受了多少罪吗!” 他急的在屋里团团转,“这个顾瑶霜,知道的太多了……我不管她是什么大罗神仙还是妖魔鬼怪,这条命绝不能再留了!” 要是正躺在小榻上被话本子逗的咯咯笑的顾瑶霜要是听到这句话,非得骂一句过河拆桥的混蛋,冲到尚书府把郑茗风的头拧下来不成。 真摸着良心讲的话,顾瑶霜当初答应接下这笔生意,还是大发了一回善心的。香痕是城郊农户的女儿,却意外遇上了当时还是吏部侍郎的郑大人,一个是风流才子,一个是似水佳人,两人一见钟情,后来又见了几回面,就私定终身了。 那时候香痕每日在珍珑阁这条街上卖豆花,瑶霜总是日暮而归,同收摊的她撞上,买她最后一碗,两人一来二去,也算半个朋友。瑶霜那时觉得她是个善良娴熟的姑娘,有两次下雨,还让青梅去给她送伞。 后来瑶霜发现她收摊的时间越来越晚,每天天一擦黑,便会有个男子来同她幽会。瑶霜不爱多管闲事,便装作看不见,直到有一天晚上,香痕浑身是血的敲开珍珑阁的大门。 镇国公有四个儿子,上了年纪才喜得一女,叫莲姝。老国公喜欢的紧,一直捂在心口养着,于是性格便格外张扬跋扈。她恋慕郑茗风已久,意外得知竟有个卖豆花的乡野女子勾引自己的心上人,一天夜里派人拖住郑茗风,带着几个手下前去截住了正要收摊的香痕。 香痕是个小巧玲珑的姑娘,不像莲姝,虽然名字起的娇俏,但长相身形却很有将门虎女的风范。她如今看到香痕,第一眼就冒火,摸出自己的佩剑就朝香痕走过去。 再往后就是躺在珍珑阁前捂着小腹□□的香痕把青梅吓了一大跳,瑶霜费了好大劲才给她止住血,却怎么也止不住香痕的眼泪。 香痕在珍珑阁里哭了三日,郑茗风才来找她。他说是得不到消息,苦寻了三天才找到这里,但是看他闪躲的目光,瑶霜一眼就可以猜出他在怕什么。 他怕莲姝,怕镇国公府,因为镇国公是三殿下跟前的红人,同他这种腆着脸主动向三殿下示好的人不同。这也是为什么他明明是个很有爱美之心的人,却处处对莲姝礼让有加,欲拒还迎。 眼下圣上重病,恐怕命不久矣,朝中三殿下和六殿下两分朝势,朝中大臣正是站队的时候,郑茗风和镇国公同在三殿下麾下,他肯定不会为了香痕得罪镇国公的宝贝闺女。 所以即便莲姝长得丑还不会疼人,他忍了。 瑶霜觉得,但凡这位姑娘长得再好看点,郑茗风肯定就娶了。 青梅听了瑶霜这话一脸天真的问,那他先娶了,回头再纳妾不就得了吗? 青珏对她大翻白眼,你是不是傻?镇国公府一日不倒,他还想纳妾?在梦里纳吧。 直到后来瑶霜与郑茗风做了一笔交易。白银三千两,她为香痕续命。 尽管一直有所耳闻珍珑阁这间医馆有些与众不同,但是听见天方夜谭般的这一席话,郑茗风自然是不肯相信。 青梅记得后来姑娘把郑茗风单独叫到了房间里,她不知道两人说了什么,但没过一会郑茗风就慌张的跑了出来,第二天带着不多不少一千两定金回了珍珑阁。 姑娘真是有本事。对此青梅尤为敬仰。 * 按照瑶霜的安排,郑茗风开始刻意接近莲姝,加上莲姝本就对他有好感,两人很快就“坠入爱河”,过了没多久,郑茗风带着她去同镇国公提亲,意料之中自然是被扫地出门。 不过计划才刚刚开始。 郑茗风在莲姝出游的途中安排的人手,在马车途径一处山路时制造乱石崩塌的假象。莲姝被巨石砸中,心脉受损,命悬一线,城中的一干名医皆束手无策,后来是郑茗风在镇国公府门口跪了两日两夜,才求得镇国公把莲姝交给她一试。 期间自然少不了许多煽情的戏码,不知老国公是被感动了,还是被郑茗风吹上了天的瑶霜的医术所骗,反正人是交出来了,郑茗风马不停蹄的把她带到了珍珑阁。 此时瑶霜装作南疆蛊师,神神叨叨的对他说,莲姝小姐这个病,得用一条同在花季的少女的性命来续,而后,郑茗风当着莲姝的面,亲手杀了香痕。 这刀一捅,算是彻底捅开了莲姝的心门。从郑茗风下刀时她的眼神来看,就算让她下一秒也跟着死过去,她都觉得值了,果不其然她尖利的笑了几声,撑不住昏了过去。 瑶霜把香痕的寿命从她的眉心处牵引了出来,那是一道银白色散发着光芒的细线,又忽而如烟似雾,绕着瑶霜的指尖旋转,在她掌心融合成一个发亮的银球。瑶霜五指渐渐合拢,那光球变红,最终变成鲜血般的颜色。 她伸出另一只手再做指引,那血球中又抽出红丝,顺着她的手缓缓向莲姝额头移动,最终注入到了莲姝的体内。郑茗风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切,过了许久才缓缓的问,“这样就……成了?” 瑶霜点点头。 他的嗓音都在发抖,“她真的,真的能变成香痕?” “当然。”她回答,然后对香痕的尸体一伸手,“把这个处理掉。” 三日之后,莲姝醒了过来,此前郑茗风当着她的面杀了香痕一事,现在想起来,仍让她兴奋到浑身战栗。她同父亲撒了个娇,郑茗风就一夜之间从吏部右侍郎变成了吏部尚书。 第3章 素女心 成婚前的那段时间,对莲姝来说,是此生最幸福的日子。 与未婚夫琴瑟和鸣,家人也不再反对,事事顺遂,莲姝满心欢喜,或许是因为爱情的滋润,她觉得自己甚至漂亮了许多,皮肤也光滑细嫩了,郑茗风见了也开心,直到她待嫁的前几日,莲姝坐在梳妆镜前,忽然觉出一丝不同。 她的脸确实是在变化着,但身边那些嘴甜谄媚的丫鬟,却从没有人提起夸她一句“小姐比往日更美了”,开始她并不在意,但时至今日,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在变成一个人,一个无比熟悉的,往日恨不得让她食肉饮血的人。 香痕…… 她日复一日,竟然变成了香痕的模样…… 她不敢再看铜镜,曾经的柳叶眉樱桃嘴,如今看在眼里满满的都是可怖。莲姝的精神变得恍惚起来,整日躺在床上昏睡,直到成婚的那一天清晨,她头昏脑涨的被丫鬟叫起来,带上凤冠霞帔,喜帕搭在眼前。 她被人扶着走在路上,刹那间竟分不清自己这是要去哪里,要做什么。 直到满目的鲜红提醒了她,今日是自己成亲的日子。 可是自己要嫁给谁? 她想了又想,透过朦胧的红色,看到骑在高头大马上的那个男人。 郑茗风……我的夫君郑茗风…… 可我是谁? 我是谁我是谁我是谁? 她急的都要哭出来,忽闻得夫君下了马走到自己身前来,他眸中柔情似水的望着自己,他轻轻地叫,“香痕。” 是了,香痕,自己的名字叫香痕。 身后两个丫鬟欢天喜地的跑过来扶她上轿,口中念叨着香痕小姐和郑大人,滔滔不绝的吉利话涌出她们的嘴巴,她觉得自己脑中发胀,似乎有另一个名字脱口而出,她越想越乱,最后终于支撑不住,双腿一软昏了过去。 * 珍珑阁虽然是个医馆,平日却只卖些药,极少看诊,老板顾瑶霜是个二八芳华的年轻姑娘,城里人看她岁数小,都不愿找她看病。分明店里没多少生意,顾瑶霜同她的丫鬟青梅却衣妆精致,比起大户人家的小姐丫头甚至更胜几分。 城里人都以为这姑娘有后台撑着,其实不然,顾瑶霜虽然生意少,却桩桩件件都是大生意。 取此性命,续之彼身。 续命的买卖,听着就格外吸引人注意。 不管是得了什么将死之病的人,只要最后这口气还在,送到珍珑阁来,顾瑶霜都能续命重生。 不过续命一年就要白银一万两,两年两万,如果想少花点钱,那就要找一个意外身故的青年人,用他原本应有的命数续到病人身上,这样只收三千两,顾瑶霜管这叫手工费。 不过续命也分好多种,郑茗风买的这种,叫“素女心”,被续命的人,一月之后魂魄就会被逝者反噬。以为自己被拯救了的人,才会成为真正的祭品。 后来莲姝发现了,但为时已晚,她的魂魄想冲破屏障,却失败了。 莲姝变成了香痕,香痕的样貌,香痕的名字,香痕的记忆,她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打娘胎里出来的那一刻,镇国公府的小姐就是柳叶眉樱桃口,命唤香痕,极尽恩宠。 莲姝就像浮在池面上的花瓣,春风吹皱水痕,涟漪一散,就什么都不剩了。 * 此时顾瑶霜还不知道那个送菜的侍卫已经去地底下喝孟婆汤了。固然在喝汤之前,他还在傅云深的府里过了一段很难熬的日子。 六殿下也是当今圣上的爱子之一,虽不是太子,也无藩位,但一样由陛下赏赐了私宅,坐落在临安的繁华地段,门前两尊石狮镇守,家仆无数,虽算不上豪奢,但是绝对称得上是皇城之外一等一的府邸。只是没人想到,如此气派精致的六殿下府中,却有一间人人为之胆寒的暗室。 很幸运,这位送菜的侍卫临死之前,就来这里串了一趟门。但他确实只知自己是奉命,要通过某种比较隐秘的方法,把钱从郑府送到珍珑阁去,具体到底是为了什么,他也一头雾水。 傅云深手中端着一杯清茶,注视着眼前的那个侍卫,看着一件件足以让人痛不欲生的血腥刑具用在他身上,目光波澜不惊,仿佛他面前只是一幅寻常场景。 但站在他身旁的两个守卫,却已经闭上了眼睛,被这里浓重的腐臭味道熏的几欲呕吐。 傅云深看着那个侍卫,听他从第一件刑具一上身就供出了顾瑶霜,此后再狠的刑罚都只能换来他痛哭流涕的“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了”,心里就已经知道他只是个无关紧要的小卒了。 他面色阴沉的退出了暗室,命那两个侍卫继续审,务必要把他知道的关于郑茗风的每一件事每一句话都一字不漏的吐出来。而后傅云深唤来了暗卫焦晟,也就是之前告诉他顾瑶霜正在院子里晒钱的那个耿直暗卫。 “命人盯着珍珑阁,看这几日还有没有人去给她送信。”收起那副温文尔雅的样子,眼前的男人目光冷冽,像一只蛰伏在黑夜里的兽。 眼下朝中虽有太子傅霄,此人却是个胆小怕事的懦夫,大臣们都知道太子将来难成大事,只是傅霄的生母丽妃是圣上宠妃,又在生产当夜难产而死,所以傅霄这样的无用之人才会得主东宫。但是眼下陛下患病,朝中废立之声渐起。 而在被大臣们拥立的诸多皇子中,呼声最高的两个就是三殿下傅明靖,和六殿下傅云深。两人势力不分伯仲,而傅明靖手下的吏部兵部两大尚书对他来说是最大的阻碍。 他扳倒了郑茗风,就能削去三殿下的一条臂膀,更能通过吏部调动更多自己的亲信安插到皇上身边,掌握在朝中的主动权。 只是郑茗风为人向来小心谨慎,此次暗卫盯梢许久,才发现了郑府这一丝丝不同寻常的动作,傅云深相信这是一根能钓上大鱼的鱼线,他无论如何也不想放手。 他费劲心力才查到去年郑茗风以巫蛊之事笼络傅明靖的一点蛛丝马迹,但是那仍是他在吏部当小官时的事情,时间久远,再查下去难上加难,但是这是他唯一的机会,傅云深知道不能放弃,却没想到此次风波确实是郑茗风的私事,同当初巫蛊之事无关。 因为这两件事郑茗风都搞得鬼鬼祟祟,让傅云深以为这两件事是有关系的,于是他决定从顾瑶霜身上查起。 顾瑶霜要是知道自己这为数不多的一次大发善心,居然会被一个如此不好惹的人缠上,那她绝不会上赶着惹这一身腥。可惜凡事都没有当初,她还在院里捧着话本子看书,却不知道对面的房顶上还有一票人坐着看她。 至于这些暗卫为什么不敢到珍珑阁的房顶上来,是因为他们也听说过,珍珑阁是个不大一样的地方。到底哪不一样他们也不清楚,只是打心眼里觉得,这位看似单纯的姑娘,和他们的主子,应当是一类人。 顾瑶霜在珍珑阁休息了好几日,那些暗卫就在墙头上蹲了好几日。正当他们都有些不耐烦的时候,顾瑶霜终于出门了。 天气回暖,莺飞草长,今日日头正好,顾瑶霜决定出去逛逛,只是她自己也不知道这次出门的排场有点大,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七八个英俊潇洒的帅哥正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他们一边忙着通知傅云深,一边随着顾瑶霜来到了河边。 临安城河道密布,画舫游船也很是发达,尤其到了晚上,数十辆花船开到河上拉客,丝竹管弦声,温软小调和姑娘们的娇笑声不绝于耳,青梅对此一直嗤之以鼻,并称呼其为移动的青楼。 顾瑶霜不置可否。 不过她还是选择白天来,白天河面上就清闲了许多。游船寥寥,顾瑶霜随手招了一只小巧精致的游船,坐在船头的小桌前看景。 没想到船没开多久,就缓缓停了下面,船夫略显苍老的声音传来,“姑娘,郑夫人的宝船在前,只怕得等一会才能继续走了。” 顾瑶霜穿过船舱,看到前面确有一艘十分华丽的船,天朗风清,香痕正坐在船头听曲小酌。她看到了小游船上的顾瑶霜,仿佛看到了多年不见的老朋友一般,派了个丫鬟来请她去船上叙旧。 两人虽有渊源,但她知道的那些关于香痕的旧事,不是没法说,就是不能说,客套话一句都扯不出来。 但是小丫鬟热情万分,顾瑶霜只得给了船夫银子,然后去到香痕的船上。 香痕的脸虽然同原来还扎两条麻花辫时候一模一样,但那双温柔的眉眼,如今看人时因为微微昂头而耷下眼皮,黑色眼珠若有若无的撇过她身上,带着一副探究的打量,让顾瑶霜很不舒服。 这种看法有个学名,叫“鼻孔看人法”,专门恶心人用的。 第4章 朝云涌 香痕小姐,如今的郑夫人,梳着流云髻,额点仙娥妆,让她原本就精致的面容艳若桃李,顾瑶霜看了却觉得陌生。 是名利真的会改变人,还是人生而便追逐名利,为什么曾经的香痕会变成现在的模样,那个在珍珑阁前卖豆花的淳朴姑娘,终究还是所爱非良人,葬送了过去的自己。 她被香痕拉着品了好茶,吃了城里上好的糕点,她谈起自己现下坐的这艘宝船,语气无不炫耀,顾瑶霜只能跟着应和几句,想找个机会趁机离开。 一上午的好心情,至此算是彻底毁了个干净。 只是糟心事到这儿还没完,她这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的听着香痕谈天说地,忽然船身微微晃动了一下,众人未曾多想,直到外面隐约有人喊道,“着火了!着火了!船上着火了!” 浓烟被吹进船舱中,顾瑶霜才意识到外面发生了什么。接着又是嗖嗖两声,两支利箭破空而来,带着火焰射中船只,一时间尖叫声此起彼伏,人们四散奔逃。 河面宽阔,划船的人早已潜水遁逃,顾瑶霜看到一艘船正从不远地地方驶来,再回头看到船上早已是一片火红,当即向那一艘船的方向跃入水中。 其实她并不会游泳。 她是看这艘船离自己已经很近了,她笃定对面船上的人会看到自己。 傅云深确实也看到了顾瑶霜。 傅云深料理完了那个侍卫供出来的其他虾兵蟹将,却被告知珍珑阁几日没有一位客人上门,她和丫鬟倒不急不慢,一直窝在珍珑阁里玩了好几日。傅云深摸着下巴想了一会,越发觉得她应当确如坊间传闻所说,是因为背后有人才这样整日玩乐。 而至于她背后的人是谁,那定然是郑茗风无疑。 娶了镇国公府的小姐,又攀着镇国公当上了吏部尚书,成了三殿下面前的红人,自然不敢明目张胆的纳妾,这点傅云深也想到了。所以理所应当的,他觉得顾瑶霜肯定是郑茗风背地里养的情人。 他轻哼了一声,心里腾上一股怒气,施力折断了手里的狼毫。 听说今天一早顾瑶霜出门去游船了,傅云深便命属下也包了一条船,远远跟着顾瑶霜的小乌篷船,远远看着她上了香痕的船。 “爷,郑夫人的船把守严密,属下无法听清她们的对话。”暗卫焦晟双手抱拳。 傅云深眼神一冷,摩挲着手里茶杯上的青花。焦晟知道,爷每次做出这个动作,就是心情不好了。果然,傅云深的嗓音低下来,“既然听不清,就别让她们继续聊下去了。” 焦晟只用一瞬,就明白了傅云深的意思。 接着,香痕的宝船就被突如其来的飞矢点燃了。 眼下虽然是暮春,但河水依然冷的刺骨,顾瑶霜灌了好几口水,看到那艘船上有人跃下朝自己的方向而来,也挥动双臂想往他的方向靠近,却还没碰到那人,便支撑不住昏了过去。 等顾瑶霜醒过来时,自己已经躺在床上了。她抬头望了一眼顶帐,是熟悉的鹅黄流苏纱帐,这是自己的房间。门响了一声,青梅端着一碗姜汤过来,看顾瑶霜醒了很是开心,“快把这个喝了,河水那么凉千万别生了病。您说您怎么那么不小心呢。” 顾瑶霜就着她的手喝了姜汤红糖,觉得心下暖暖的,想起那艘救了自己的船,出声询问,“是谁把我送回来的?” “是位穿锦衣华服的公子!”青梅对着顾瑶霜挤眉弄眼,“人长得俊俏极了,这会还在偏厅等着,说是得知道您醒了才放心离开。” 顾瑶霜披上外衫出了房门,却被青梅唤住,“您刚受了凉,多穿件再去。” 如果傅云深没记错的话,不久之前他才刚刚答应过顾瑶霜伤好了定要登门道谢。没想到却是以这样意外的机会又来了珍珑阁。他坐在一间布置精致的花厅里,一个圆圆脸的小丫鬟给上了一杯清茶,而后便跑到后院去照料顾瑶霜了。 留下傅云深并其他几个人大眼瞪小眼,焦晟看主子被这样怠慢,怒气冲冲,傅云深却喝了口茶笑而不语。并非是她刻意,而是这小姑娘当真不懂人情世故。果然是主仆,连性子都一模一样。 他喝了一杯茶,便听见长廊上传来脚步声。傅云深自幼在云门寺习武,耳力极佳,听这脚步声时轻时重,便知是顾瑶霜一醒就出来见他,心下稍有放心,面上却不动声色。 待顾瑶霜远远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时,却怔住了。 原来那是他的船? 她刚一驻足,傅云深便转过头来,看她时脸上依然带着那标准的和煦微笑,但是顾瑶霜却笑不出来。这人总给他一种深不可测之感,所有与他缠上关系的事情也都变得深不可测起来。 “前几日姑娘帮了在下一次,没想到这么快就让在下给还回来了。”他兀自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拿折扇轻点对面的那把椅子。 “既然都是举手之劳,公子与我便都无需挂在心上。”她不想和傅云深多说,只想让他赶紧离开,没想到这人却向狗皮膏药一样往椅背上一倚,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 傅云深摇摇头,“我却以为这是我和姑娘的缘分。在下今晚在锦合楼请姑娘小叙,姑娘可愿意赏脸?” 最近的人怎么一个两个都要跟她小叙,还偏偏每个都是无话可说之人。 “我今晚约了客人看诊,恐怕要辜负公子一片好意了。”顾瑶霜费力的跟着他咬文嚼字,觉得自己的耐心又一次要用光了。 “那我派人送姑娘去看诊,看完再将姑娘送到锦合楼,免了姑娘腿脚之烦。” 这下顾瑶霜傻眼了。她一而再再而三的低估了,这人的不要脸程度。 傍晚,风开始冷起来,傅云深早已带着手下离开了,但是却在她店门口留了两个人,并一辆马车,用来送顾瑶霜去看诊和小叙。 青梅也见识了傅云深的厚脸皮之功力,去赶了那两个人好几次,他们却始终目不斜视的站在原地,气的青梅直跳脚,“要是青珏在就好了,打的这两个人抱头鼠窜!看他们还敢威风!” 顾瑶霜从药柜里取了几包药,既然下午说了晚上要“看诊”,那就去给城西当铺的赵掌柜送这几服药去。她称好药量,包起系紧,跟青梅说好了晚上给她带锦合楼的水晶虾饺,哄得她开心了些,才跟那两个人离开。 此时傅云深正从宫里出来,焦晟告诉他顾老板那边已经启程了,他才想起来今日还请了顾瑶霜一起吃饭。今天一早他和傅明靖就被叫到了宫里,眼下虽然面上是太子监国,但效果有目共睹,并不算好。 今日更是查出了兵部官员玷污良家妇女之事。听说那姑娘的母亲哭晕在京兆尹府大门口,父亲整整骂了那官员一整日,引了不知道多少波人驻足围观。 原本这种事说大可大,说小可小,那个官员肯定也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了,只是这次闹的人人皆知,是因为这次他是酒后乱性,自己爽完之后,忘了擦屁股。 也没给钱,也没灭口,压根就忘了这回事了。那姑娘回去哭了几日,最后还是想不开投井自尽了,直到今天早上人家爹娘闹到大街上了,他才一拍脑门想起来,连忙进宫去找傅明靖,只是已经兜不住了。 是了,这位兵部小吏虽然官职不大,却是三殿下手下的老人了,这个犊,他无论如何也得护一把。 这事和太子的关系,就在于前不久太子刚刚草拟了一份空缺职位的填补名单。因为傅霄是个胆小怕事之徒,他为了讨好傅明靖,准备把这个不起眼的人略微提拔一下,没想到名单刚交上去,就有了今天晚上闹市一哭。 这一哭非但把这个小官的脑袋哭没了,也把太子的胆吓破了一半。 所以早上皇上把太子训了一顿,接着就命人宣了傅明靖和傅云深觐见。 此事傅云深完全是看戏的态度,听着傅明靖费尽口水既要表现自己刚正不阿的一面,又要保住这个官员从轻发落,可谓是搜肠刮肚。但是傅云深不准备给他这个机会,要知道如果这个兵部小官死了,他手下的人自然会人心惶惶,质疑傅明靖保护自己党羽的能力。 这在他眼里,远远比干掉这个微不足道的小官更加重要。所以在傅明靖结束自己的发言之后,他很和时宜的补了刀,加上皇上本就气恼此事,这个官员当场就被推出去乱棍打死了。 他兴致颇好的出了宫门,往锦合楼去,许是因为心情好,临到门口时他忽然大发善心,觉得顾瑶霜之前帮了自己的忙,自己还害得她落水,只是请顿饭,似乎有些不太厚道。 这样想着,他命令车夫调转马头,去街对面给她买了一对红玛瑙振蝶钗并各式礼品,大到锦缎屏风,小到瓜果小吃,他几乎要把所有能送给姑娘家的礼物,全搬到珍珑阁去。 命手下带着浩浩荡荡的礼品去珍珑阁了,他又重回锦合楼去,只是坐在二楼临窗的位子前坐了许久,直到天完全摸黑了,却迟迟不见接顾瑶霜的马车而来,他以为是顾瑶霜再三推辞,没想到却接到手下急报,顾老板的马车在路上遇袭,情况危急。 第5章 御魂术 顾瑶霜正坐在马车里打瞌睡,忽然听见外面传来一声惨叫。 她遇船失火仍惊魂未定,这下登时就清醒了,骏马嘶鸣着停下,外面传来隐隐约约的说话声,不过没多久,另一声惨叫又传来,这下马车之外只剩下猎猎风声了。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凌空传来飞矢破空之声,顾瑶霜用手中的草药包顺势一挡,只听噗的一声,箭扎进草药里,顾瑶霜的掌心里出了一层汗。 她不懂武功,却曾被师父有意训练过,反应速度极快,关键时刻不但可以救命,还可以唬对方一唬。 马车的门被箭扎破,有一扇摇摇欲坠的掉了下来,透过一方小小的车窗,两双琥珀色的眸子撞在一起,都是一样的清冷如雪。 顾瑶霜坐在马车里,看着面前骑在高头大马上的男人,手里的草药包裂开,散落在她的身上和脚边。面前的男人仍不动声色,定定的看着她。 他一张脸尤为硬气,斜眉飞鬓,猎豹似的眼睛,在暗夜里就像闪着危险的光,墨发高束,被风吹的张扬。他像从战场屠戮而出修罗,不需动作,一个眼神就可以将人的意志蚕食殆尽。 顾瑶霜有些慌的捏紧手中的药包,干草药洒落的声音更大。在这声音里,他缓缓开口,“请顾姑娘出来说话。” “瑶霜只是小本生意人,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我与阁下,并无瓜葛。” 她纹丝未动的坐在马车里,清冷开口。 那人微微蹙眉,他的马不耐烦的打了个响鼻,他对身后的手下道,“带走。” “慢着!阁下不表身份,还擅自抓人,实在不是君子所为。” 可是这个人却似乎没有想当君子的意思,冲身后的人挥了挥胳膊,并不理会她的君子一说。 他的手下上前来抓顾瑶霜,却在碰到她手腕的一刹那忽然倒地,失去了知觉。可是他的反应力却极佳,他飞快的挽弓向前方不远处的树上射去,树叶颤动,一袭青衣落在马车之前。 那是个长相俊俏的青年,顾瑶霜唤他,“青珏。” 青珏微微点头,飞快的抱起顾瑶霜轻功离开,那人想要继续追,却被忽然冲出来的一群黑衣人牵制,困在了原地。 顾瑶霜远远地望了地上那群人一眼,她方才对着那个一看就不讲道理的人讲了那么久道理,就是希望能撑到傅云深的人赶到这里。 额头上的汗被风吹的发凉,顾瑶霜才意识到刚刚自己吓了一大跳,揽着青珏的肩膀夸他,“好青珏,你来得真是时候,真是美救英雄。” “英雄?”青珏一脸冷漠地回她,“您是在说自己吗?” 顾瑶霜被噎了一下,就开始嗤嗤地笑,可是她还没笑两声,忽然身后有利箭追来,青珏堪堪躲过,箭贴着他划过,青珏肩膀上就被划了一道细长的伤口。 这时那人竟已经突破了傅云深手下的禁锢,握着弓箭飞身而来。 他又连射三箭,青珏只躲过了两箭。 箭翎微微颤动,青珏手臂上鲜血涌出,顾瑶霜被他借力放在房顶上,顾瑶霜上前一步护在青珏身前,“你到底是什么人,顾瑶霜素无仇家,你为何三番两次至我于死地!” 他也停在房顶的另一侧,“姑娘现在怎么不称我为阁下了?” “无耻小人!”顾瑶霜昂首反驳。 这几日诸事不顺,全因认识这些达官贵人而起,原本宁静的生活被打破,她一肚子火气没处撒,今日连青珏也被牵连,她气的身子直颤,发髻上的盈透珍珠发梳跟着晃动,被夜风吹打着,和裙摆一起作响。 师父说的没错,哪怕万不得已,也绝不可同朝政中人有任何瓜葛。 只是那时候她还小,这句话虽然没当成耳旁风,但也算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了一半了。 现在看看面前这个凶神恶煞来路不明之徒,她只想跪地痛哭。 身后青珏提剑而起,同无耻小人缠斗在了一起,顾瑶霜站在他们身后不遗余力的对着无耻小人扔瓦片,就算打不到他,也不能让他打的太容易。 傅云深策马赶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混乱场景。 大街上自己的手下和傅明靖的手下打的不可开交,房顶上傅明靖和一青衣男子难解难分,他们后面还跟着个人肉投掷机。 他知道傅明靖凡事都睚眦必报,却没想到他下午出了宫门,晚上就找上了顾瑶霜的麻烦。 焦晟疑惑道,“爷与顾姑娘的交往并不多,三殿下怎么会挑她下手?” “我也还不清楚,”傅云深摇摇头,“傅明靖的情报网极其隐秘,一时半刻也猜不透他的目的。” 留下焦晟收拾那些手下,傅云深刚要去帮顾瑶霜,没想到房顶上正在同青衣男子打斗的傅明靖忽然停了手,反身下了房顶,策马疾驰而去。那个青衣男子好像受了伤,倒在顾瑶霜身上。 顾瑶霜朝房檐下看了一眼,对傅云深道,“劳烦傅公子搭把手。” 把两人送回珍珑阁时已入深夜,顾瑶霜也猜到了那个突然出现的人是傅云深的仇人,闭口不言的坐在马车里,傅云深自然也不会自讨没趣,命人去合锦楼打包了饭菜,一并带回珍珑阁去。 至于三更半夜的傅云深是怎么把厨子叫起来给他做饭的,是拿刀抵着脖子还是指着胸口,她概不关心。 她现在又累又饿,探头看一眼夜幕,昏暗的天上乌云密布,却有一轮圆月丝毫不受遮挡,清辉洒满了临安城。 只是现在已经没人有心情注意到这些不合理的细节,关上珍珑阁的大门,顾瑶霜咬破手指,在青珏额头上一点,唤一声,“回魂了。”他便猛然转醒。 顾不上胳膊上的伤,青珏笑地顽劣,“直接让他骑马跑进京郊去了,那片树林是出了名的鬼树林,一到晚上全是野兽,又形若迷宫,等他出来天都该亮了。” “好,”顾瑶霜点点头,面上一半轻松一半忧虑,“你先给伤口上药,吃点东西便早休息罢。 刚跑了大老远一趟,甫一回来就受了伤,我都不知该如何同牧叔交代了。” “一点小伤而已,瞧你像是犯了滔天大罪,小时候把师父典藏的古籍烧了烤鸡吃都没这么害怕过,瑶霜,你胆子越来越小了。” 青珏打趣了她几句,捂着伤口离开了,顾瑶霜站在门口有些发呆。 她本就不是个胆大的人,没了牧叔的庇佑,她的胆子便更小了。何况现在,她总是隐约觉得事情的发展正一点点超出她的预料,曾经牧叔叮嘱过她切莫触及的东西,也开始一点点向自己逼近。 青梅已经睡了,顾瑶霜也倦得很,翻了翻傅云深打包的食盒,在最底一层看到了一份水晶虾饺,微微松了口气,这样明日见了青梅也好有个交代。 她又随手拈了几个炸春卷吃,还是热乎的,吃了半饱瑶霜也休息去了,忘了这会儿树林子里还有一个人正吹着冷风打转。 傅明靖分明记得自己在带着人去抓顾瑶霜,后来不知怎么的忽然就策马跑到了城外去。待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到了京郊的树林里,夜风吹的他有点发凉,头脑却依然发懵。 自己这是中邪了? 中邪? 不,他怎么可能中邪。 想起藏在青珏身后的那个娇小女子,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原本只是单纯地以为这个不起眼的女人是傅云深的新宠,探子看到傅云深派了人在珍珑阁门口等了一下午,他便想着策反这女人为自己做事,哪怕她性子刚烈,带走借此来威胁一下傅云深,他也不介意。 毕竟他从来不是什么好人,傅云深也不是。 可此时他意识到,傅云深同这个女人走的如此近,或许还有什么别的原因。 比如现在他骑着马出现在京郊的这片荒林里,就是最好的证明。 青梅第二日起早时,就见到青珏已经在院子里练剑了。她欢呼一声从廊下飞奔过去,“青珏!这次走了一个月,我和姑娘可担心死你啦!” “一路平安,没遇上什么麻烦事。”他笑笑。 “嗯嗯,顺利找到覃先生了吗?” “找到了,信和东西也已经顺利送到了。”他拍拍胸口,“还有给瑶霜的回信,等她起了我就给她送过去。” 他把剑收到剑鞘中,“倒是你们,这段时间有被人缠上吗?” 青梅一脸懵懂的摇摇头,“没有啊,哦,除了姑娘新结识了一位姓傅的公子,人长得好看还请姑娘去锦合楼吃饭,应该是个不错的人。”她一边说着,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往顾瑶霜房间跑去,“呀!我的虾饺!” 顾瑶霜刚起,就见青梅气喘吁吁来跟她要虾饺。她拿眼神一指桌上的食盒,青梅的目光立刻被吸引了过去。 “凉了。”她尝了一个,有点难过,“我去热热,”说着抱走了整个食盒,“其他的我也一并热热。” 走到门口,她忽然回过头来,“姑娘,昨天傍晚您刚走,傅公子就差人送了些东西来。” “什么东西?” “说是礼物,”她掰着指头数起来,“有一扇百鸟朝凤刺绣屏风,还有黄梨木梳妆台,一对精致的海棠步摇,十几匹绸缎,都是当下时兴的料子,还有……” “他为什么要给我送礼物?”顾瑶霜打断她背诵礼单。 青梅比她更迷茫,“我不知道啊,我以为是您帮了傅公子什么忙,或者您帮他做了生意这是报酬呢?反正傅公子说是礼物……我也没多想就……收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临近放假考试太多……从今天起到19号作者君放假为止,保持隔日更,之后恢复日更,请小天使们见谅~ 第6章 王谢燕 俗话说得好,吃人家的嘴短,拿人家的手短,她一直竭尽全力同傅云深划清界限,可是这礼一收,很多东西立马就变味了。 恨铁不成钢的把青梅赶去厨房,顾瑶霜去给青珏换了药,又问了几句身体可有不适,得到没有的回答后,才松了一口气。 昨天晚上形势危急,眼看着那个无耻小人的剑要落到青珏身上,顾瑶霜忽然抬头望见了天上的圆月。至阴之时,魂魄的附着能力最弱。 她当机立断咬破手指,用鲜血点在青珏后背,取出了他的魂魄直入那人体内,接着便出现了青珏昏倒,无耻小人策马狂奔的一幕。 只不过这种招数很伤元气,且控制时间很短,如果不能及时将人的魂魄召回,就有可能会被暂时沉睡的那人原有的魂魄吞噬。 幸好傅云深的马车还不算慢,若是再晚一点后果不堪设想。她没敢告诉青珏,自己却在凉意未消的初春惊出了一身的汗。 因为这件事,顾瑶霜忽然意识到了养魂的重要性。 牧叔曾经对她说过,有的人会捕捉世上的游魂,收服他们,使其为自己所用,在需要的时刻潜入别人体内,事成之后再离开。她以前觉得这是一种囚禁别人的行为,哪怕他是一缕魂魄也不行。是为君子所不耻的。所以这些话她只当做笑话来听。 但是昨天她贸然用青珏犯险,事后却越想越害怕。心里烦乱的顾瑶霜在外庭门口截下了要去买酱油的青梅,在她疑惑的眼神中揽下了这个活,迷迷糊糊的出了门。 路过兵部一位王大人家门前时,她看到好几位道士鱼贯而入,路人见了都指指点点,说王大人做了亏心事,家里开始闹鬼了。 顾瑶霜停住了脚步,机会来了。 夜,月朗星稀。 少女腰间别着一只铃铛,步履轻盈的踏在回廊之中。飞檐两侧六角琉璃灯招摇,泛着微微暖黄色的光,像笼罩了月亮的清晖,封存在纱幔之中。 绣鞋落地无声,唯有腰间铃声清脆作响。 顾瑶霜就这样穿梭在这座府邸之中,因为已经被抄家,只有一队皇宫派来的侍卫在府中巡逻,却对铃声置若罔闻。顾瑶霜有意嘲弄他们般拨弄了那铃铛几下,声音愈大,那些人却毫无察觉。 只因这摄魂铃对活人无用,唯有鬼魂可闻。 叮铃铃,叮铃铃。 那些人口中的鬼魂到底在哪? 围着并不算大的宅院转了一圈,顾瑶霜才意识到这个王大人并不是什么大官。惭愧的是她在临安城住了这些年,虽然每日街上都有达官贵人来来往往,她却从来没有留意过。眼下她所在宅邸的这位王大人,是兵部官员,也是她来之前特意打听了才知道的。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顾瑶霜心里念叨着这句并不怎么应景的诗,终于在一处荒废的偏僻院落里发现了一点风吹草动。她取下腰间的摄魂铃,向前推出,口中念诀,那铃铛便悬浮于空中开始阵阵作响,绕着顾瑶霜的周身转了一圈,复又回到她手中。 附近并无鬼气。 奇怪,那她刚才听见的声响是什么? 正疑惑着,身后忽然有人踏草疾步朝她而来,顾瑶霜再次敏捷向右侧一躲,眼瞧着那剑锋在自己脖颈边挽了个花,又收了回去。待顾瑶霜回头看清那人的脸,差点气的没吐血三升。 “怎么又是你?”她忍不住脱口而出。 傅云深也显得很惊讶,他被顾瑶霜这样一问,反而觉得好笑,“顾老板这话是什么意思,在下还真不知道,王大人刚被关押,您就买了他家的后院要做分店,我出现在这儿,真是打扰您看地了。” 就会阴阳怪气的嘲讽她,会说话了不起啊。 “在下一直引以为傲。”傅云深嘴角微扬。 ……居然一不小心说出来了。 会说话,就等于会骂人,会不动声色的损人。这种本事,向来让顾瑶霜这种沉默少语、不擅言辩的人又爱又恨。 她不去看傅云深那张欠扁的脸,转身想要再去其他地方寻找,却被他喊住,“天色已晚,不如就让我送姑娘回家罢。” 每次一坐傅云深的马车,那准没好事。顾瑶霜看也不看他,迈步就走。 “顾老板,我祁国有律法,子时以后未得官府许可腰牌,不能随意在外走动。您知法犯法,看样子是想去牢里陪王大人坐一坐了。” 傅云深手里轻重不一的拍着折扇,口中的话却半分不留情面。顾瑶霜虽然知道此人身份不俗,但因为不想多有瓜葛,故而也一直没派青梅去打听,只是今日听他说的这话,此时又出现在被抄家的王大人家里,顾瑶霜眼珠转了一圈,不敢轻举妄动了。 “不用麻烦您动手了,我……”她话还没有说完,微微张着嘴怔在原地。 那是因为傅云深听不到的,此时她腰间的摄魂铃,正一声大似一声,同时一股浓重的阴气逼近,几乎就在自己的身前徘徊。 她准确的判断好了方向,伸手猛地将傅云深往自己身后一拽,接着一个白衣女子出现在顾瑶霜眼前。她方才想附傅云深的身,若不及时阻止,这会傅云深大概已经站在这对着她尖叫咆哮了。 想想这画面有点好玩,她忍不住笑了出来。 这一笑让傅云深莫名其妙起来,他正要问她,却见顾瑶霜忽然甩出手中铃铛,擦着他肩膀划过,傅云深下意识转身一躲,便看到了身后令他惊讶的一幕。 一个身着白衣头发散乱,腰部以下逐渐透明幻化成虚无白雾的女人,就站在他和顾瑶霜身前,此时她正被那铃铛牵制着,神情痛苦,似被束缚折磨。 傅云深哪怕经历过政斗,见识过真正的战场,但此时他还是少有的露出了极为惊讶的表情。 这是鬼魂? 他还从未见过这种一直活在志怪话本里的东西,今日一见,显得很是无措。 傅云深还没反应过来,那女鬼忽然发出了一声尖利的叫喊,随即身边的顾瑶霜拔剑而出,自己的手里也被塞了一样东西。目瞪口呆的六殿下拿起那张纸展开一看,居然是一张黄符。 他向来不信神仙鬼怪一说,竟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然要靠一张黄符防身。 看傅云深愣在原地,顾瑶霜急了,“快点贴在身上!” 她有桃木剑护体,但此时阴气太重,如果没有符咒加身,很容易被鬼魂趁虚而入,她借着傅云深的胳膊腿打她几下事小,万一这魂魄取不出来,那事可就大了。 傅云深把符咒贴在前胸,顾瑶霜才施力催动摄魂铃,一时间铃声大振,那女鬼痛苦的蜷缩在地,露出了藏在长发后的脸庞,傅云深远远一瞥,那竟是被王大人奸污的少女的样貌。 因执念未散,这个少女竟然幻化成了冤魂。他甚少有时间去同情别人,但当时听说此事,也曾惋惜过二八芳华的姑娘就这样受辱自尽,却没想到自己竟然还能再见到她,以这样一种仿佛是做梦般的方式。 看着身边正奋力催动摄魂铃的少女,傅云深的心中愈发震惊。她到底是什么人,查不出身世来历,无牵无挂的生活在偌大的临安城中,不但懂歧黄之术,甚至还通阴阳两界。 莫非她是妖精?但看她的样子,哪怕是精怪,估计也是块木头成精。 傅云深正漫无边际的想着,眼前的女鬼终于停止了尖叫,瘫倒在地,逐渐恢复意识。 “姑娘?”顾瑶霜慢慢上前蹲在她面前,看她茫然抬起一张苍白的脸。 看来已经恢复神智了。顾瑶霜正要将她收服,傅云深却从身后走过来,问她,“你可是被兵部王枚玷污的少女?” “……”顾瑶霜听到这句话忍不住要站起来暴打他一顿,“你是不是傻啊??!!” 恢复意识的鬼魂,是忘却了前尘往事的一张白纸,是为我所用最佳的时机。而这之后,你可以和他谈天说地,却丝毫不能提起他生前致死之事,否则就会变成恶鬼,凶残无度。 被顾瑶霜一吼,傅云深难得的懵了一把,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地上的女子忽然双目猩红的飞扑过来,傅云深下意识将顾瑶霜往怀中一挡,那女鬼尖利的黑色指甲便在他背后划了深深三道。 摄魂铃混乱的响动起来,顾瑶霜一把拉起傅云深,“快跑!”然后两人便飞快的离开了这处破败的院落。那恶鬼穷追不舍,一面哭嚎一面呼喊,“王……王枚!啊啊!!!” “你提什么王枚啊!”顾瑶霜被傅云深拉着越过墙头,气喘吁吁的喊他。自从来临安城安家落户,她还从来没这么玩命的跑过。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沉迷学习 更晚了一会【托腮】 第7章 密室 傅云深也意识到了自己的话有什么不妥,面带疑惑的望着她,他也跑的累了,胸前的黄符一飘一扬,配上他那副慌乱的表情,还真是有意思极了,这人做什么都一直是胸有成竹的样子,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能活见鬼吧。 顾瑶霜一面笑一面拽着他继续跑,只是越跑越觉得不对劲。 这儿好像离大门口越来越远了…… 她回头,见被自己拉着的傅云深也是一脸无奈,此时摄魂铃又嘈杂起来,“她追过来了!”顾瑶霜心里一急。 “跟我来。”傅云深拉过顾瑶霜的手,两人左躲右拐,又到了一处偏僻的院子前。傅云深一脚踹开门锁,带着顾瑶霜进了屋里,两人将门锁上。 “她凭借什么辨人?” “主要是靠耳朵听,鬼魂几乎看不见东西,虽然对气味也很灵敏,但这处屋子偏僻又荒芜,霉味很重,只要不发出声音,她一时半会找不过来。” 说完这句话,两人皆松了一口气。 “恶鬼横冲直撞,到了天亮便会魂飞魄散,只是我们今晚恐怕不能再出去了。”到手的养魂飞了,白忙活一晚上,还被迫进行了一场赛跑,顾瑶霜又累又气,但转头一看傅云深外衫也乱了,额前一层细汗,也是狼狈不堪的样子,心情稍微好了那么一点点。 注意到顾瑶霜偷笑,傅云深擦了擦额头的汗,“顾姑娘难道不应该解释一下,为何你深更半夜会出现这里与鬼怪打起交道吗?” 她挑眉,“那傅公子怎么不先解释一下你怎么会大半夜跑到王大人的府里来,同那女鬼幽会的?” 想到那害人不浅的女鬼傅云深便一阵恶寒,他刚要辩驳,便感到背后一阵剧痛,忍不住轻哼出声。顾瑶霜这才看到他背后被那女鬼所伤的爪印,正丝丝缕缕的冒着黑气。大事不好了,她连忙走过去,透过被挠破的衣服,看到伤口已经发黑,却没有鲜血流出,只有不断的黑气。 “你把衣服脱下来,煞气入体,必须得尽快医治才行。”煞气这东西可不同被小猫小狗挠了一把,寻常草药是不管用的,可是手头也没有能去煞的东西,只能先用内力压一压了。 看傅云深站着不动,顾瑶霜急了,“你别害怕啊,我能治好你的。” 听见他微不可闻的嗯了一声,接着手搭上颈间的衣扣,一点点把衣服脱下来。见他一直望着自己,方才信誓旦旦的顾瑶霜反而有些发怯了,别过脸去不看他,嘟囔道,“快点脱。” 傅云深忽然轻笑出声,点点头,意味悠长的回了一句好,继续专心致志的解扣子去。那个好字像只小猫,在顾瑶霜颈间一划而过,惹得她有些嗓子发痒,她咽了一口唾沫,又觉得自己脸烧起来,整个屋子顿时显得狭小闭塞,只剩傅云深的呼吸在自己面前,触手可及。 “你快点脱,我去屋里看看有没有银器,可以压制一下煞气。”顾瑶霜转身进了内室,可待她看清眼前的一切之后,愣在了原地发出一声惊呼。 傅云深听到声音赶来,也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这间丝毫不起眼的小房子里,竟然有这样一个内室,正中央是一座祭台,祭台上方悬着几个稻草扎的红色小人,有的上面写着名字,有的没有,一时气氛有些寂静。 “红色稻草?” “不,那是血,用来禁锢魂魄的。”顾瑶霜缓步走上前去,“这两个名字被写在稻草人身上的人,恐怕已经离开人世了。” 他走进看了一眼那写的凌乱的两个名字。 丁栾,郝文升。 确实是他极为熟悉的两个名字。 他原本以为傅明靖要救王枚这个小官只是为了保住自己的威望,现在看来,这个兵部小官不看兵书,却日夜学习巫蛊之术,当真是傅明靖手下的得力干将啊。 “此处隐蔽,傅公子为何要引我来这里?”顾瑶霜看他的神色就知道这两个人他肯定认识。 傅云深作出一副无奈的表情,言语间却满是笑意,“我知道有这间屋子,却不知道它是用来做这种事情的,说句实话,进来的时候,我以为这里会有什么金银珠宝和贪污的字画,等着我顺走。” 他回头见顾瑶霜正探究的望着自己,默了默,“想必姑娘已经猜到我的身份了。”他还不想这么早就被她知道自己的身份。 但是顾瑶霜点了点头,傅云深默不作声的摩挲着手里的折扇,有点希望她只是把自己猜成了宫里随随便便一个什么官员之类的。 却被端端正正的行了一个礼,“民女见过六殿下。” 他有些烦躁的抬着她的胳膊将她的身子推正,侧过身子避开了这个行礼,干咳了一声,继续狡辩,“我才不是六殿……” “殿下不用再装了,祁国以碧山玉为国玉,此玉在夜里也能发出莹莹幽光,而殿下的腰间正佩戴此玉。” 傅云深低头看了自己腰间那块翠玉,无奈的摇了摇头,“没想到竟在这儿被发现了,真没意思。” 他又忽然来了兴致,“那你怎么知道我是六殿下?” “陛下膝下子嗣不多,如您这般年纪的儿子只有太子,三殿下和六殿下,太子深居东宫,而民女素闻三殿下是凶狠毒辣之人。” 傅云深又笑起来,用折扇拍了拍她的肩膀,仿佛对她刚才的评价很满意,“你很有眼光。”顾瑶霜跟着点头,生怕他再问自己一句,“那你觉得我是什么样的人?” 不是凶狠毒辣。 约莫是阴险毒辣吧。 顾瑶霜看着他的脸,在心里给他安上这四个字。但最后傅云深没有问出这句话,因为他抬胳膊的动作扯动了伤口,顾瑶霜没有办法,只得抽出随身携带的匕首,在指尖一划,以自己的血止煞。 “用我的可以吗?”看顾瑶霜还想在伤口上划第二刀,他捉住了她的手。 顾瑶霜摇摇头,“我的血也撑不了多长时间,等天亮之后,还得再去珍珑阁仔细处理才行。” 傅云深点头,顾瑶霜简单的帮他包扎了伤口,结还没系好,门外忽然传来了门被大力拍打声音。 “她找来了!”顾瑶霜心里一惊,“我没想到她居然这么快……”她不是那恶鬼的对手,眼下两人被堵在房间里,出门就是一利爪招呼过来,谁都别想活。 傅云深拉着她转身向里,“跟我来。”这间房间有二层,来时太匆忙,顾瑶霜没太留意,傅云深却看到了。他们冲上二楼,傅云深一脚踹开老旧的窗户,这里居然离府外的院墙很近。 “抱紧我。” “?” 顾瑶霜还没回过神来,就被傅云深揽进怀里,飞身从窗户跃下。只见他在院角的枯树上借了一力,扯着她居然还飞出了距离并不算近的院墙,可见此人轻功了得。 甫一落地,傅云深抱着顾瑶霜便跑,顾瑶霜唤住他,“不用跑了,她出不来的。” 至此,傅云深急促的喘息才在寂静的夜里明显起来。 “你不是说她只能靠气味寻人吗?为什么速度会这么快。” “因为你的伤。”顾瑶霜看了一眼傅云深的伤口,发现黑气已经不再缓缓散出,“还疼吗?” “不。”他说的一脸风轻云淡。 顾瑶霜斜瞥了他一眼,被恶鬼中伤,煞气撕扯肌肤,比寻常伤口要疼上几倍不止,他虽装作一副被猫挠了的样子,但额角的几滴汗一样出卖了他。 顾瑶霜第一次回自己家还要这么鬼鬼祟祟。 养魂的事情不能被青珏青梅知道,他们必然不会同意,所以她才借着打酱油的借口出了门,没想到酱油没打回来,却带回来一只这么大的拖油瓶。 两人翻墙而入,进了顾瑶霜房里,她还不放心,把门锁挂上听着外面没有动静才松了一口气,回头就看见傅云深左手捂着右臂的伤口倚在桌子旁笑着看她,顾瑶霜不便说话,用眼神投去一个询问的目光。 正当这时,房外忽然传来一阵响声,顾瑶霜身体一怔,傅云深两步跨过来,腾出一只手将她从门口拉走,反困在自己与窗户之间,头抵在顾瑶霜脸侧。两人静静的听了一会,再没有其他的声音了,大概只是风吹倒了院子里的东西,两人有些紧张了。这样想着,傅云深兀自偷笑起来。 顾瑶霜僵了一瞬,飞快的推开他,狠狠的在他脚上跺了一脚,傅云深白净的靴面上就多了半只鞋印。他一瘸一拐的跟着顾瑶霜,看她在一个小箱子里翻翻找找,扒拉出来几只小瓶子,在桌前将那些液体调配起来。 因为她不方便执灯,傅云深还当了好一会灯架,待到她的解药调配好了,他只觉得自己的另一只手臂比受伤的那只还不好了。好在顾瑶霜虽然面上不愉,对他还算手下留情,包扎的时候还算轻柔。 “孤男寡女深夜同处,于理不合,何况殿下的亲信应该也在寻找殿下,顺着我午后那棵枣树便可跃出墙外了。”顾瑶霜小瓶子还没收好,就开始忙着下逐客令了。 傅云深一挑眉,原本还以为若是暴露了身份,她会对自己有所顾忌,没想到说不说没什么区别,还是一样不跟他客气。 不过姑娘家说这种话,他也不好再厚着脸皮强留在屋子里,再加上若是迟迟不见自己出府,焦晟只怕会带着人进去寻他,到时候万一引起注意,容易被抓住把柄,于是准备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刷微博居然刷过头了TAT跪地哭泣 第8章 狗皮膏药 “姑娘,您还没睡吗?”门口忽然想起青梅询问的声音。 傅云深原本正站在门前,被青梅一惊,下意识往门后撤去,没想到却撞上了窗台上摆的一盆小枝榕树,那花盆转了一圈幸好没跌在地上,却也发出了不大不小又悠长的一阵声音。 “姑娘怎么了?”听见了花盆的声音,青梅就要推门进来,顾瑶霜见瞒不过了,急忙拽过了傅云深往衣柜跟前走,一面回她,“你先别急,我已经歇息下了,外面风凉,等我穿件衣服。” “好,”青梅答应着,仍然不放心的问,“我方才听见姑娘屋里有动静。” “是我下床喝水忘了点灯。” 令人难过的是傅云深个子太高了,衣柜塞不下他,再环视屋里实在没有什么可以藏人的地方,顾瑶霜干脆把他往自己床上一推,拿锦被一裹,由不得他说话,又将纱帐放下来,也看不清里头有没有人,反而乱糟糟的,看着正像是刚从床上爬起来。 她又把外衫的扣子解开,装作刚刚穿到身上的模样,去给青梅开了门。 青梅也是半梦不醒的样子,进了顾瑶霜屋里,便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你怎么半夜跑到我院里来了?” 青梅揉揉眼睛,“您傍晚时分拿了酱油瓶子出门,然后我便再也没见着您,本来我也已经歇下了,却总是心里不放心,觉得还是来看一眼才好。” 她看顾瑶霜双目炯炯有神,心想姑娘难不成今晚失眠了不成?需不需要自己陪着唱个安眠曲什么的? “对了,您打的酱油呢?” 被恶鬼追了小半夜,她早就不记得那个破罐子被自己丢在哪个犄角旮旯里了,随口绉了一句“搁在厨房里了”,就要赶她回去,没想到青梅却忽然倔起来,“您先睡,我在这待一会,等您睡着了我再回去。” 顾瑶霜精通阴阳之术,又常与妖鬼为伴,胆子实在不算小,可是她有时候看些灵异志怪,心里也有几分戚戚,便叫青梅在自己房间里陪着,等她睡了再走,所以今日她这样一说,没有什么奇怪的,顾瑶霜便没了理由推辞。 “我……” “您快别说了,赶紧上床去睡吧,再等下去等的天都快亮了。”说着就过来推她往床上走,眼看青梅就要拉开纱帐,顾瑶霜连忙抢先把自己挤了进去,所幸这会青梅眼皮也半是耷拉,没发现被子里面裹了个东西。 顾瑶霜有点僵硬的床上躺了下来,拉过锦被的一边给自己盖上,看到青梅坐到不远处的桌子上去打瞌睡了,才微微松了口气。 没想到她一回头,忽闻耳畔处传来一股热气。顾瑶霜顿时觉得自己全身的穴位都被一秒点住了。 感觉到身后的人正欲开口,顾瑶霜转头一手就捂上了他的嘴巴,用眼神意识他青梅还没睡着,现在开口就是找死。 因为床榻大小实在很有限,顾瑶霜往里一翻,两人的脸几乎要撞在一起,只隔着她一只手的厚度,傅云深倒是很配合,虽然只是点了点头,但是顾瑶霜却透过月光,看见他眼里又泛上那熟悉的笑意来。 还笑!顾瑶霜瞪他。 傅云深不笑了,他缓缓闭上了眼睛,鸦羽般的睫毛垂下,遮住了那双清亮的眸子,这时顾瑶霜才觉出自己手捂着的地方柔软温热,顿时觉得那呼吸无比烫手,连忙撤了手放进被子里,却正巧在他胸前掠了一把,只能又着火一样的伸出来,交握在身前彻底没了动静。 也许是因为今晚狂奔了太久,加之青梅就在桌前坐着,警惕不高的顾瑶霜因为太累,很快的就睡着了,反而是傅云深躺在她身侧,一闭上眼就觉得手臂处的伤口隐隐作痛,接着便是她垂首为自己包扎时的模样,眼里没了寻常看人时总带着的几分凉薄,樱唇微抿,神色一派认真。 他微微侧过头,见顾瑶霜已经睡着了,半张脸掩在被子里,束发的簪子被她随手摘下丢在了枕侧,乌黑的青丝铺撒在她脸侧,只能看见光洁的额头和柔和的眉目。见青梅晃晃悠悠的站起来朝床帐的方向看了一眼便离开了,傅云深便起身欲走,却被一股力道拽着扥了回去。 方才两人纠缠之时,他腰间腰带上的玉扣与她腰带上的琉璃流苏挂在了一起,怕吵醒顾瑶霜,傅云深只能以一种非常怪异的姿势半跪在床上解那一串,没想到却怎么都没办法解开,玉扣紧紧夹着半截琉璃坠子,反而越缠越繁乱起来。 这时屋外忽然传来一阵清脆的鸟叫,当然这不是顾瑶霜廊前的麻雀半夜翻身打哈欠,傅云深知道这是亲信的哨声,干脆发狠下手一扯,越过顾瑶霜推门而出,果然看到院中立着五六个黑衣人,他们见傅云深出来了,皆齐刷刷跪了下去。 “属下跟丢了爷,罪该万死。”为首的那个说。 傅云深的眼神从那几个人中挨个瞥过去,少了四个,便知道他们已经同那恶鬼交过手了,“还有谁受伤了?” 从没听傅云深问过这句话,底下跪着的人都是一愣,随后方才那个人又开口,“十三前胸被伤,其他人无碍。” “嗯。”傅云深这样答应着,抬步向外走去,却在途径十三时忽然伸手握住他的脖子将他提起至自己等身的高度,指间用力,再松手时十三便口吐鲜血抽搐着倒了下去,没一会便断了气。 “尸体带走,血迹收拾干净,别脏了顾老板的地方。”他从袖子里摸出一块素色的帕子拭手,却发现自己把顾瑶霜腰带上的琉璃流苏一起拽了下来,仍夹在玉扣里,他愣了一下,便若无其事的向着珍珑阁门外而去。 夜风喧嚣,初春的凉意在寂寥的夜里更浓了几分。 * 上次因为送礼的事情被顾瑶霜训了一通,所以今日看到那个熟悉的傅云深的手下带着几只箱子出现在自家大门前的时候,青梅提着扫帚就冲了出去。 虽然青梅不会功夫,却着实把傅云深的随从难为了一把。 主子是打着道谢的由头来的,如今这位姑娘挡在门前,梗直了脖子只说不见,他们又没法把人搬开,带着礼物来道谢却强行进门,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但是要是让他们再带着礼物原封不动的回去,只怕爷会把这些珠宝和他们的头一起丢出门去。 顾瑶霜眼下只觉得傅云深是一块硕大的狗皮膏药。 虽然几次相遇看起来都是意外,他们的目的也确实不同,但一定有哪一条线重合在了一起,才会这样频繁的见面。 他们的路截然不同,但同样都是艰险万分,她只想过闲云野鹤的日子,而堂堂六殿下也不应该同这些妖神鬼怪的东西纠缠在一起。或许越是相异的人越容易引起兴趣,但水火相融,最后的结果只能是化成一缕青烟。 更何况傅云深之复杂,绝非是因为觉得她有趣这么简单,她隐约觉得自己是在被挟持着走上悬崖峭壁,且越往上走被束缚的越紧,唯一的办法就是断绝联系,她得让日子回到原来的路上去。 所以青梅抄起扫帚出门,她是默许的。 只是顾瑶霜却忘了,一个脸皮厚似城墙的人教出来的下人,比起他的脸皮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 顾瑶霜不开门,他就派了亲信站在门口一面道谢一面恳求,一波喊累了就换下一波,就差没把礼物装进大炮里一件一件轰到院子里去。 就这样,傅云深的人从早上喊到傍晚,天色越来越阴沉,最后竟然又下起小雨来,可是即便这样,他们竟然还没走,正坐在屋里吃饭的青梅实在是听不下去了,举起扫把就要出去赶人,但是顾瑶霜拦住了她。 显然傅云深此人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不管他今天来到底有几分是出于道谢,自己如果一直不让他进门,那他就真有本事把她这店门口坐穿。 另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眼下无论如何闹腾,那是因为傅云深的耐心还未殆尽,如果她再这样不给他台阶下,只怕他收起笑容,就会换上一副让她战栗的面目了。 礼物被抬进院里,顿时显得拥挤起来,傅云深站在那些礼物后头,被那些亮晶晶的光映照着,看着像个土财主,一个样貌气质俱佳的土财主。 青珏一直抱剑站在不远的廊下看他,青梅揣着小本准备把这新来的一批天降大礼收录入库,看着这混乱的一院子和带着打了胜仗一样眼神的傅云深,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无论怎么分析现状,可是谁能来告诉她该怎么下这条贼船啊。 尤其是傅云深笑了笑问她“姑娘不请在下进去说话?”的时候,她真想翻个白眼当场晕过去算了。 啊啊啊这人怎么这么烦啊摔!!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又忘了……今天……哦不是昨天更新了……跪地求饶TAT 第9章 交易 顾瑶霜摆弄着眼前的茶盏,青梅已经换了两壶热茶来,可是她和傅云深却没有人动一口这上好的雨前龙井。除了送礼之外,他此行的目的,她已经知道了。郑茗风,这个名字她如今听了就觉得头疼,只是碍于收了工钱,什么也没法说。 “想必顾姑娘眼下也知道了,郑茗风是傅明靖的人,如果顾姑娘愿意把你与他之间的交易写下来,我愿意出高于他数倍的价来交换。” 顾瑶霜看了他一眼,“殿下知道我是生意人。没错,钱是很重要,只是您知道,对于商人来说,唯独有一样东西,比钱还是要重要那么一点点。” “什么?” “招牌。” 傅云深听了,缓缓的点了点头,“顾姑娘说的对。不过在下以为,虽然顾姑娘不爱金银,但是我也有一样东西,顾姑娘一定想要。如果顾姑娘肯帮我……” “六殿下,”顾瑶霜出言打断他,“我也已经说过了,为客人保密是珍珑阁的规矩,无论您有什么好东西送我,我都不可能告诉您的。” “不不不,顾姑娘误会了。我所说的并非郑茗风,而是想请姑娘帮我另外一个忙。事成之后,我可保证再也不来叨扰姑娘半句,即便日后遇见也装作从未见过,而且若有人再因为这件事找姑娘的麻烦,姑娘皆可派下人去在下府中报信,我必保你珍珑阁一方清净。” 看顾瑶霜一直摩挲茶杯的动作停下了,他就知道她心动了。 一般情况下,布置这种巫蛊阵法害人,需要一个阵眼作为下手的契机。而阵法复杂,阵眼又只能有一个,布置起来非常麻烦,所以被巫蛊之术害死的几位大人,定然不会是在家中,而是在一个他们经常都会去的地方遇害的。 因为阵眼的挪动和布置都需要时间,折腾的越久,暴露的可能就越大,所以她猜测,设置阵法的人一定把阵眼设置在了宫里,乘人不备对被害的人下蛊。 而被谋杀的魂魄都会有很深的执念,徘徊于他们生前或死时最在意的地方,不肯离去,这些大臣死的不明不白,死后一定会流连在宫中无法转世,而傅云深的要求就是找到这几个大臣,借他们之手打击三殿下。 顾瑶霜下意识就要问他想怎么借几个死人打击三殿下,但是想了想还是憋住了,好奇心害死猫,她只管埋头干活就好。 用傅云深的话,这样既能赚钱又不会违背她的原则,同时还能帮他一个大忙,真是一举三得的生意,无论怎么算,顾瑶霜都不会亏本。这样一来确实很好,更好的是因为郑茗风给她招惹来的这一串裹脚布一样又臭又长的破事,她现在对这个人很没有好感,如果能借此怼他一把,她心里还有点小开心。 于是一拍即合,顾瑶霜收下了傅云深的定金,傅云深留下了一块玉佩做信物,说等三日后会派人来接她入宫。她点点头,眼神却不自觉看他的腰带左侧少了一个玉扣,摸了摸自己腰间右侧,她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腰上的流苏也不知道怎么的丢了。 “怎么了?”傅云深问。 “没事。”说着,顾瑶霜对着他露出一个同病相怜的目光。 傅云深告了辞,出门上了马车,一路向前,在一家珠宝铺前停了下来。 “爷稍后。”焦晟透过轿帘垂手躬身,傅云深却忽然撩开帘子探身出来,他连忙放下马凳,身子还没抬起来,就听傅云深道,“我自己去取。”接锦靴踏过,他已经大步向店里走去。 焦晟跟在后头摸了摸后脑勺,有点搞不清状况,听见里面老板响起招呼声,才一路小跑的跟着傅云深走了进去。 屋里店老板正向傅云深展示细长盒子里的一样,他跟着凑过头去,没想到却看见件有点眼熟的东西。 从珍珑阁回来的那天晚上,爷就一直坐在马车里摆弄一个小玩意,他没仔细注意,只记得是一串坠子,缠得奇奇怪怪,接着便连夜送来了玉器铺打修,没成想居然这么快就成了。 经过玉器师傅的连夜赶工,这条坠子比起之前已经像样了很多,坠身就是三颗琉璃珠子,周身镶嵌了许多块圆形玉珠,显得越发晶莹剔透,下面原本碎长的流苏被修剪短了,曾经那串纠缠在一起不知是什么的东西,如今已经变成了一把扇坠,傅云深把扇坠收起来,收进袖口里,转身发现焦晟的眼神还落在原处没收回来,带着一丝被戳穿的恼怒,傅云深瞪了他一眼。 “爷怎么忽然想起来做这个了?”焦晟贱兮兮的凑上去。 傅云深摸了一下鼻尖,“不是我的。” “嗯,”他很是赞同的点点头,“看样式多半是姑娘用的,绑在绢丝扇上的那种扇坠子。” 他一面比划着一面看傅云深的脸色,见自己的话并没有引起主子的恼羞成怒,又好死不死的添了一把柴,“不知道爷是做了来送给哪位姑娘的?” “谁说我是送给姑娘的。” “难不成您是要自己留着用?”焦晟嘴快的截住他的话头。 傅云深撩开轿帘,回身用一句话堵住了他的嘴,“你如果现在闭嘴,我还可以开恩让你留着自己的舌头继续用。” 世界安静了。 对于顾瑶霜答应傅云深的这件事,青珏是不同意多于同意的,尤其是收钱这方面,他是完完全全不同意的。 钱有的时候能把事情简单化,但有的时候也能把事情复杂化。但顾瑶霜这一次却很坚定,钱留下了,事也一定要办,于是两人冷战了两日,搞得青梅两头劝着来回跑。 直到傅云深的手下来接顾瑶霜的那天早晨,青珏都没能把她这头倔驴拉回来,顾瑶霜很是轻快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承诺等回了来,带宫里顶好的酥皮点心给他吃。 青珏翻了个大白眼,反倒是一旁的青梅乐得不行,喜滋滋的把她送走了。 车夫先把她送到了六殿下府,这个她数次在临安城街道上望见,却一直没能进去看一看的地方。门前两尊石狮子栩栩如生,门口站着的两个家丁面部表情也如那两个石狮子如出一辙,顾瑶霜进门的时候,有一种六殿下府里的所有的仆人都会是这种表情的错觉。 只是出乎意料的,偌大的六殿下府里却冷清的很,没有她预想中处处都是如石狮子一般面目狰狞的凶恶家丁,这里的亭台楼阁雅致,小池塘甚至有几分珍珑阁的味道,她从未想过,傅云深住的地方竟不是冰冷辉煌的金窝窝。 这点确是超出了她对傅云深的认识。 “今日是父皇寿宴。”交给顾瑶霜一套衣裙,傅云深如是说。 “你穿着这套衣服,伪装成我的贴身婢女,今晚随我一起入宫,切莫轻举妄动,等到宴会散了,我会再带你去找我们该找的地方。” 顾瑶霜低头默了一会,“不知三殿下今晚可会去宫宴?” 傅云深这才如刚刚想起了什么般微一仰头,“你是怕他认出你。” “那天夜里虽然只有月光,但我毕竟与三殿下正面交锋,若三殿下对此事还算上心,待见到我的样貌,难保不会想起我。” 傅云深点点头,对一直跟在身后的焦晟小声说,“把红扶找来。” “是。” 顾瑶霜换上了那一身浅蓝宫装,梳一对多宝髻,又佩上一对同色璎珞发扣,看着十五六岁模样,当真像个乖巧的小宫女。 她整理好衣裙,还未出门便听见房门被扣响,接着一个穿大红绸裙的女人出现在房间里,顾瑶霜懒得张口问,也想到那就是方才傅云深所说的红扶了。 红扶会易容,或许这还不算易容。因为顾瑶霜看话本子里写的,易容都是要在脸上带一张薄如蝉翼的□□,但是红扶只是拿寻常的胭脂水粉在她脸上画了许久,她就变成了一个面色蜡黄,其貌不扬的小姑娘。 傅云深第一次看见这样的她的时候,也愣了一瞬,接着笑了,“怎的不画胖些,这样进了宫,还不让别人骂我不给手下人饭吃。” 红扶却不接傅云深难得开一次的玩笑,其实红扶从方才一进屋到现在,始终是面无表情的在做她的工作,半个字都没有说过,方才顾瑶霜还觉得是她不苟言笑,只是如今看过去,她的面容毫无波澜,双眼看人时却尤为尖利,仿佛是从黑暗中耀出的一束光,仿佛是面具后的唯一一处真实。 面具。 她还未来得及细想,便被一个人抓住胳膊拉着出了门去,这时她才回过神来,焦晟正同傅云深说着时辰不早,而等她回过头去时,却发现方才还站在那的红扶,此时已经消失不见了。 “她会武功?”她回头问傅云深。 傅云深却收敛起表情,“那不是你该问的。” 第10章 与血相拥 马车一路东行,两人一路无言。 傅云深始终望着外头,看着街道上的小贩们收摊回家,神色复杂,也许是太阳将落,顾瑶霜看不清他的脸,只觉得今日陛下过寿,身为儿子,他好像并不怎么开心。 帝王之家,又好像从来都是如此,戏文里,史书里,话本里,口耳相传里,总有些最不近人情的事情,发生在这个庞大的家族里。 因为权利太过诱惑。 她已经亲眼见证过香痕的改变,所以没有理由不相信,这个万人之上的位置,可以完完全全将一个人的亲情从身上剥离。 牧叔说过,皇宫是这世间所有无心之人厮杀的地方,只有与鲜血相拥,才能洗刷他们心里那一处永远无法填补的空虚。 瑶霜虽然不懂,却始终铭记在心。 待马车到了宫门口,应由瑶霜去向宫门守卫递交傅云深的入宫令牌。因为今日宫宴只能带一个奴仆,所以顾瑶霜来了,焦晟就在家里放假了,不过从傅云深的眼神里看,他对自己这个临时上任的半吊子婢女并不怎么放心。 顾瑶霜为了挣点面子,昂首挺胸的握着令牌下了马车,其实第一次和穿禁军服的守城大哥正面交锋,她也是很慌的。 也许是因为第一次看傅云深带着婢女来赴宴,禁军大哥看了她几眼,目光又越过她的肩膀,盯着傅云深的马车看了好一会,直到傅云深不耐烦的从马车的窗口里伸出一只握着折扇的手,那位大哥才放心的把令牌还给她。 但是令牌还未放到她掌心,远处忽然传来了一阵马蹄嘶鸣声。两人询着声音望过去,顾瑶霜看到了一个有些眼熟的身影。 那人进宫赴宴却骑了一匹马,身后跟着一个侍从,并未身着锦服,倒像是来演武的,骏马在宫道前嘶鸣着停下,引得周围一片人驻足,他勒马后昂首撞上的第一对眸子就是顾瑶霜,那双与自己相似的,琥珀色眼眸,几乎是一瞬间,她便惊慌错开自己的视线。 接过守卫手里的令牌她才想起自己如今已经被易容过了,狂跳的心脏稍有缓和,便听见嗒嗒的马蹄声到了自己面前,接着一双手出现在眼前,守卫抱拳行礼喊了一声“三殿下”,接着一把挥开愣在旁边的顾瑶霜,“滚开!” 顾瑶霜被他挥的一个趔趄,马车里却忽然传来清冷的声音,“你对本王有什么不满么。” 那守卫一惊,咚地一声跪了下去,爬到马车跟前连连叩头,“六殿下饶命,属下不敢对殿下有丝毫不敬。” 傅云深踩着他的背从马车里走了下来,一直骑在马上的傅明靖忽然翻身下马,顾瑶霜能感觉到他正盯着自己,虽然只对视了一瞬,但那种感觉太过熟悉,她只能快步走向傅云深,示意他快些带自己离开。 “六弟平素不近女色,今日竟然带了婢女来参宴,若是父皇知道了,许是会高兴些。”他看了顾瑶霜两眼,“只是六弟的眼光,真是差了点。” “只是一个婢女而已,三哥想多了。”傅云深回到马车上,“六弟先行一步,三哥可要快点,要是来晚了,宴席散了,可就什么都没有了。”马车在寂静的宫道上行驶起来,顾瑶霜终于松了一口气,摸了摸额头竟然在初春生出了冷汗。 傅云深笑着打量她,“看你连鬼都敢捉,没想到竟然吓成这样。” “有时候活人可比死人可怕。”她扭头望着窗外不看他。 傅云深沉默了一会点头,“你说的对。” 宫宴比顾瑶霜预料中要人少,而傅云深干脆以她心理素质太差为由,让顾瑶霜在外殿等候。虽然因为这个理由被傅云深看不起很丢脸,但是顾瑶霜不得不承认他说的很有道理,以两盘桂花糕做交换,她在外面等他出来。 在这方面傅云深倒是很给面子,不但派人偷偷送来了桂花糕,还有一沓薄饼和可以卷饼皮吃的几样小菜,顾瑶霜很满意。 因为这样做是不合规矩的,那个来给她送饭的小宫娥,在顾瑶霜吃饭的时候,一直紧张的盯着内殿,顾瑶霜几次劝她坐下歇会,都被严词拒绝了。顾瑶霜又卷了鸭肉丝、胡萝卜丝和黄瓜丝,裹进温热的饼皮里一口吃掉,嘟囔道,“学学人家,放松点,别紧张。” 小宫娥没听清她说什么,疑惑的问了一遍,顾瑶霜只能指了指坐在外殿另一侧那个正在埋头吃饭的一个宫女对她说,“我说,让你学学人家。” 那个小宫娥没说话,莫名其妙的看了她一眼扭过身去不看她了。反而是那个坐得挺远正在吃饭的宫女竟听到了她的话,忽然抬头看了她一眼,接着又低下头同自己眼前的饭斗争去了。 宫里的人都奇奇怪怪的。顾瑶霜撇了撇嘴,觉得还是御膳房的烤鸭比较亲切。 等她的卷饼吃完了,那个小宫娥慌慌张张的收拾了盘子提着食盒做贼似的跑了,好像她手里提着的不是几个油乎乎的空盘子,而是从皇上书桌上偷出来的传国玉玺。顾瑶霜抹了抹嘴抬头看对面的时候,发现那个宫女不知什么时候也吃完离开了。 “看什么呢?” 顾瑶霜回头,只见傅明靖就站在自己眼前,她呼吸间就可以闻出他身上浅淡的酒气,连忙后退几步,在两人之间划开一道安全距离才俯身行礼,“奴婢见过三殿下。回三殿下的话,方才有一只麻雀飞到殿门口来了,奴婢在看麻雀。” “哦?那它呢?” “已经飞走了。” 听了这句话,傅明靖嘴角微扬,“那本王来的可真不是时候。” “殿下说笑了。以殿下的身份,无论想要什么,即刻便能让人寻来,何须遗憾一只麻雀。” “但是本王就想要那一只。”他忽地凑近顾瑶霜,“你能帮本王寻来吗?” 顾瑶霜最讨厌的就是不相熟的人靠近自己,更何况来者不善,说话还拐弯抹角。她心底怒气渐起,眼神中已现不耐,正当她要发作的时候,傅云深从内殿里走了出来,把处在发飙边缘的顾瑶霜带走了。 迎面而来的凉风一吹,她才平静下来,想起今日自己来此是有正事要做的。 “殿下可知两位大人当初是在哪里被发现遇害的?” “玄武门外不远处的长街角。” “在宫里下手已经很困难了,凶手还能把两位大人的尸首运到宫外的长街上,无论用什么办法,都一定会引起人的注意。但他并没有把尸体留在原地,说明他下手的地方极为冷清,很少有人经过,并且距离玄武门很近,这才给了他带走尸体,减轻嫌疑的可能。” 傅云深摇头,“宫里的大臣入宫除了上朝就是议政,玄武门本来就离前朝很远,我想不到能用什么理由,把他们两人骗到那里去。” “殿下知道迷神草吗?” “不知。” “结魂扣?巫蛊人?” 傅云深的眉头渐渐蹙起。 “阴阳术之复杂殿下不可小觑,只是把两个人引走,我有一百种方法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做到。我方才所说还只是借助外力,假如凶手的阴阳术手段极为高深,他只需要一个眼神,就足以控制两人的神志。” 傅云深轻声倒吸了一口气,面目愈发凝重起来。想必他之前也未曾想过,傅明靖竟会使用如此阴毒的手段斩除敌党。 “想必殿下也明白其中的厉害。此做法虽然隐蔽,但一旦被殿下抓住了把柄,那傅明靖就绝无翻身之地了。”说这段话的时候,顾瑶霜感觉自己就好像那些政客手下满肚子坏水的幕僚,转转眼珠缕缕胡子天天就想着怼人的那种坏老头。 “双倍报酬,此事务必要保密。” 顾瑶霜想也没想就答应了,保密本来就是应做的,大风刮来的钱不要白不要,更何况她对傅明靖实在是喜欢不起来,起码比对傅云深要更讨厌那么一点。 两人狼狈为奸,哦不,一拍即合,朝着玄武门去。 “玄武门离后宫更近,进出的人多半是采办的太监宫女,所以守卫不多,而玄武门东侧不远就是冷宫,冷宫后更有一片荒废的园子,从未派人打理过,更别说有禁军队伍巡查了。” 果然不出所料,才一踏入园子,顾瑶霜腰间的摄魂铃便叮铃阵响起来,她抬手将摄魂铃送至半空,两人跟着摄魂铃走,绕了半个园子,终于停下了脚步。 不过不是因为摄魂铃停下来了,而是因为这里实在太臭了。 大概是因为太久没人打扫,园中的荷塘里全是烂泥,水色浑浊一片乌黑,好像走到了一块巨大的砚台跟前,不过这味道,可比墨味臭多了。 两人正踌躇不前的时候,摄魂铃停下了,就在荷塘上空停了下来。 顾瑶霜默了一瞬,“真不知道两位大人是被溺毙的,还是被臭死的。” 第11章 起死回生 傅云深被熏得眉间川字更深,“等回去之后,我会去给他们上柱香的。”打小就被当成香饽饽一样捧在手心的六殿下估摸没闻过这么浓烈的味道,说话的时候都快张不开嘴了,“眼下我们该怎么找到他们?” 不过顾瑶霜也犯了愁,她也不知道该怎么才好了。原本她以为到了地方会看见两位大人正蹲在一起嗑瓜子唠家常,寒暄一下就可以开始工作了,没想到如今竟被丢到泥里去了,是让她站在这把人喊出来,还是下手捞出来? 她回头看傅云深,傅云深也选择保持沉默。 这人不但脸皮厚心眼多还不懂怜香惜玉,真是太不厚道了。 顾瑶霜催响摄魂铃,水纹开始在湖面上一圈圈泛起涟漪,水中心的漩涡渐深,过了一会缓缓从其中升起一颗银色亮球,接着又是一颗,两颗球在湖面徘徊许久,仿佛在辨认什么,好一会才飘了过来,化成人形跪在了六殿下面前,齐呼“微臣拜见殿下”。 本着只找人不掺和事的原则,顾瑶霜准备转身离开了,却被傅云深抓住手腕,拽了回去强行旁听。 但是没想到丁栾和郝文升这两位大人已经不记得自己是被何人所害了,不止是不记得,确切的说,他们死了这么久,却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他们只记得自己一日下朝,而后神志不清,等再清醒过来的时候,就已经与世长辞了。 “那人比我们预料中还要谨慎,他根本就没有动手,而是直接通过王枚密室里的阵术控制了两位大人的神志,让他们投湖自尽了。”想想当时的场面,想必这两位大人赴死比饺子下锅还要干脆。 “控制人的神志,越是意志薄弱的人就越容易被操纵,显然他在选择下手对象的时候也是有所考量的,三殿下手下的这个人,绝不是一般人。” “是我大意了。”傅云深摩挲着手里的折扇,“你有没有办法,带走他们的魂魄?” “那是自然。”顾瑶霜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瓶,轻声念了一句,两位大人就又变成银色小球跑进了瓶子里。 她疑惑的把瓶子交给傅云深,傅云深看了那瓶子一会,“你说,那人如果发现自己当初下手杀死的人又活过来了,他会怎么办?” * 珍珑阁的店面不大,之前派人盯着顾瑶霜的时候,傅云深的属下曾画了一张珍珑阁的地图,几件屋子,几处山水景观,再无其他。但是当顾瑶霜踏入这片竹林之时,他才越发感觉到面前这位少女的深不可测。 “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虽然肉对我来说也很重要,但在竹面前,这句话我是赞同的。”傍晚,顾瑶霜带着傅云深走进了珍珑阁后院的这处小竹林,从外面看上去只有寥寥一小块土地,挤着些许翠竹,但是一旦踏入,却仿佛入了山林之间。 石板路两侧长满翠竹,顾瑶霜提着一盏灯走在前面,路的尽头目不能及,黄鹂莺燕在竹林间啼叫,她一袭素衣被风吹的扬起,欲登九天路一般,恍若神女。傅云深无意识的跟在她身后,一时竟看呆了。 不知走了多久,直到天色完全暗沉下来,明月高悬,两人才走到一间竹屋之前,傅云深打趣的问她,“你带我到这儿来,就不怕我偷你的东西吗?” “不是我看不起殿下,实在是我这些瓶瓶罐罐,殿下拿了去也未必会用。而且此处竹林乃是一处法阵,每一棵竹子都是奇门八卦中的一个方位,如果没有我,殿下就算把门口那几棵竹子全都砍了,也不可能找到这里。” 看着傅云深一向风轻云淡的目光里少有的露出几分惊诧,顾瑶霜感到很是自豪,推开门带傅云深走了进去,逐次点起屋里的蜡烛,整间竹屋便映入眼帘。 屋子不大,但比起珍珑阁却更有几分家的味道。屋子里随意摆放着几本摊开的书,纸张和几幅字画,墙角放着一把古琴,小榻上有一条毯子,胡乱堆在上面,可见顾瑶霜有时写字累了,便会躺在小榻上小憩。 另一面墙旁边竖立着一面等人高的柜子,上面摆着许多瓶瓶罐罐,也就是方才顾瑶霜所说的给他他也不会用的东西,顾瑶霜走过去在那些小罐子里挑挑捡捡,选出一瓶如水般的液体,倒入方才装魂魄的那个小瓶子里,“两位大人的魂魄可保七日之内不受损,我虽有办法领两位大人暂且复生,但需要找到他们的尸体才行。” “尸体被发现后就交由其家人带回了,如今也已经下葬一段时间了,皮肉腐烂,恐怕不堪入目。” “人烂成什么样都无妨,只要能找到尸体,就算腐败到只剩下骨架都能令血肉再生。”她把那个装魂魄的小瓶收入柜中,“不过还请殿下尽快,尸体损坏的程度越大,两位大人再生的时间就越短。” “嗯。”傅云深点点头,朝着顾瑶霜抬手微微行礼,“多谢顾老板了。” 他话音刚落,只听“啪嗒”一声,从傅云深的袖口里掉出来一样东西,滚了两下落在顾瑶霜脚边,她低头看了看,觉得这东西眼熟极了。 她把那坠子捡起来还给他,却被傅云深的折扇推了回来。 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清咳了一声,“上次事发突然,弄坏了你的衣带,这个权作道歉罢。” 琉璃坠子虽然还是原来的琉璃坠子,但是玉质上乘,做工精致,同之前相比已经变了大样,顾瑶霜翻看了两眼,把坠子递到他眼前晃啊晃,“听殿下这口气,要是今天它没不慎掉落,我还要不回来喽。” “不是,”他折扇在手里推开又合上,“这个确是要还给你的,只是一直未曾寻到机会。” “既然殿下这么说,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顾瑶霜将坠子系到腰间,随手摆弄两下,坠子上的两颗小铃铛便叮铃作响。 她抬头望着傅云深笑,两个浅浅的梨涡露出来,映着窗外的月光,像蒙了一层银光。傅云深有一瞬的失神,才意识到天色已经晚了。 月黑风高夜,最适合去把那两位大人刨出来赏月了。 * 青梅今天晚上熬了一锅红枣桂圆粥,吃完晚饭,顾瑶霜就捧着小锅,一碗接一碗的喝。上次青珏带回来的东西顾瑶霜已经检查过了,前几日又由青珏带去传给牧叔。 “姑娘下次可以多留几日,免得青珏这样匆忙往返。” 顾瑶霜搁下手里的粥碗,“不是我催着他走,只是实在耽搁不得,只能麻烦青珏了。” “唉,”青梅跟着叹了口气,“那等他回来,我再给他做顿好吃的犒劳犒劳他。” “嗯。”顾瑶霜答应着,一边去翻话本子,一边喝粥,喝到一碗空了,她把空碗朝青梅伸过去,让她再给自己舀一碗,却忽听一声脆响,那个碗在顾瑶霜手里纹理碎裂,啪地成了一堆烂瓷片。 顾瑶霜双目一凛,运功将青梅一推,自己也顺势后倒,两人撤离了那张木桌,下一秒桌上木头忽然寸寸断开,连同桌上的茶盘也尽数裂开,话本子残页飘了一地。 再定睛看那桌子的“残躯”,其中夹杂着许多精铁飞镖,每一根都锋利无比,狠狠地刺入木头里,即便桌子已经碎裂,却仍深扎在木头的纹路里,冒着点点银光。 看清了这些牛毛飞镖的青梅惊呼一声,顾瑶霜冲她低声吼,“回房间里去,无论听到什么声音都别出来。” “不,青梅要帮姑娘的忙。”她站起来,拿起挂在墙壁上的长剑,刚抽出半截剑身,被顾瑶霜用剑柄捣了回去,“回房间里去,这些不是你能对付的。” 话音刚落,桌上的牛毛飞镖忽然颤动着飞了起来。原本屋里光线就暗,他们又极为纤细,融入黑夜里,几乎无法可见,顾瑶霜只能闭上眼睛,凭借声音来勉力辨认那群飞镖的位置。 牛毛飞镖虽然是对这种飞镖外形的描述,但这些飞镖却绝非像牛毛一样柔软。其实她更熟悉这种飞镖的另一个名字,“傀儡针”。傀儡针看似杂乱,但他们完全是一个整体,受人意念的控制,共七十八枚。 七十八枚傀儡针,对应人身体上的七十八个关节。被人唤醒时,他们能够准确的找到目标,每一根针都会找到自己对应的关节,深深的刺入进去,待七十八根针完全刺入时,那这个人也就完全变成了如同提线木偶一样的傀儡。 且不论银针入骨的剧痛,被傀儡针刺入的人如果能被控制着一刀了断,那还算是幸运的,但是她所知道的,被控制的人自残自虐,直到把自己伤的不成人形而惨死的不在少数。 “回去!”顾瑶霜拉起青梅就向后院跑去,并推翻了房门一侧的书柜,暂且拦住了他们的去路。青梅还不明状况,但看顾瑶霜一脸凝重,只能跟着她跑。只是两人再快也快不过穿门而过的傀儡针,顾瑶霜只能催促青梅快走,“青梅,你去开竹林里的法阵,我暂且抵挡一阵子,快!” “哦,哦,好。”青梅提着裙子暴风狂奔,顾瑶霜望着青梅登峰造极的长跑技艺,不由的钦佩万分,等将来有机会,一定得多做运动才行。 第12章 疑云 只是穷追不舍的傀儡针不给她这个机会,为了令青梅有充足的时间,顾瑶霜向左边一条小路上跑去,绕个远路希望能赶得上。她在树木院墙之间穿梭,希望能减慢一些傀儡针的速度,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飞奔中的顾瑶霜并没有时间去考虑这件鲜少露面的致命武器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己身后,在越过一道门的时候,顾瑶霜脑中一片空白,迎面装上了一堵肉墙。 “怎么了?”傅云深话刚说了一半,就被顾瑶霜一把推开,这时身后传来利刃破空之声,他回头看去,只隐约能看到银光闪现,躲闪不及,顾瑶霜只能抬手祭出摄魂铃,将其变大,暂且扣住了飞来的傀儡针。 这些银针力道极大,哪怕是摄魂铃也被震地叮当作响,且表面隐隐竟出现裂缝。 “这是什么?” “傀儡针。”顾瑶霜喘着粗气。 见傅云深又露出了那个最近经常露出的疑惑表情,她正欲解释,却看到后面来了几个傅云深的手下,两人分别抬着一样东西,这时摄魂铃的碎裂声越来越清晰,顾瑶霜抬腿将那担架一踢,此时傀儡针破壁而出,担架正向前飞出,两者相撞,一时间声音骤起,摄魂铃碎裂声,担架木棍落地声,银针入骨声,接着便是担架里的尸体倒地声。 这时傅云深的两个手下手忙脚乱的要去扶起那两位大人的尸体,没想到其中一位却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他双目紧闭,身板却挺的笔直,仿佛全身上下每一处关节都被一只隐形的巨大提线木板所牵制着,一举一动也僵硬滞缓。那两个手下被吓住了,连滚带爬的尖叫着往珍珑阁门外跑去了。 “方才是什么在追你?”傅云深淡淡看了那两人一眼,从地上摸起两块石子曲腕一掷,那两人便闷哼一声,抽搐倒地,“跑出去乱说,会更麻烦。”见顾瑶霜正看着自己,他轻松解释。 “傀儡针,眼下不方便细讲,殿下小心。” 这时傀儡针已经完全操纵了眼前这位大人的身体,他一步一顿的走着,速度却很快,傅云深躲避不及,被扯断了半截衣袖,顾瑶霜发现了青梅走前遗落在地上的长剑,刺破手指将血涂在上面,奋力砍下了尸体的左臂。 那左臂被砍下后却仍受控制,在地上用手指扳动地砖的缝隙向前移动,血迹漫延,剩余的身子还在一旁舞动,场面极为骇人。 “不行,这样是杀不死他的。”顾瑶霜又一剑砍断了尸体的双腿,趁那些傀儡针还在调节躯干之际,拉着傅云深奋力朝着竹林跑去。 没想到一边跑,他反而一边哈哈大笑起来。 顾瑶霜以为他是吓傻了,没想到却听他说,“我发现,每次我同你在一起,总是遇到些闻所未闻之事,然后慌不择路的逃命。” “那你是觉得很有趣喽?”顾瑶霜跑的上气不接下气。 “有趣极了。”身后的笑声仍未停下。 又回到前几日刚来过的那个小竹屋,一切如故,顾瑶霜给两人讲了傀儡针的来历,青梅倒吸一口凉气,“那要是它的主人迟迟不召回……” “那它们就会一直在门外,守株待兔。”傅云深眉头紧锁,只是配上他没了半截衣袖的外衫,显得有些滑稽。顾瑶霜转身进了内室,不一会取出来一条素色云纹织锦长衫,让傅云深先把身上这件破的换下来,他捏着那件衣裳,半天没有动作。 顾瑶霜以为是他鲜少穿这种书生气的衣服,没想到他忽然问,“你的房间里怎么会有男人的衣服?” “是牧叔的。”青梅连忙澄清。 “?”傅云深脸色未变。 “牧叔是姑娘的师父,多年前就云游山水去了。”青梅再次澄清。 傅云深拎着衣服进内室去了。 以往傅云深的衣服虽然并非多么华丽,但多半也是宽袍大袖,绣工精致的,衬得他身材颀长,端的往那一站就是一种威慑。 但是眼下换了这件暗纹长衫,整个人戾气尽敛,多出来几分文雅,再加上他现在面容肃然,倒真有几分像不苟言笑的牧叔。一旁的青梅也觉得像了,嘿嘿笑着悄悄朝顾瑶霜挤眉弄眼,顾瑶霜还未回她,房外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脆响。 “不好,那些傀儡针要闯进来了。”青梅脸上的笑瞬间消失。 顾瑶霜提上剑便要出去,傅云深拦住他,“我和你一起。” “可你不会……” “我知道我不懂阴阳之术,”他还想再说什么,张了张嘴却只剩一句轻声,“我不会给你添乱的。”说着便挡在顾瑶霜前面率先打开了门。阵法之外的动静停了停,而后更加飞快的响起来,翠竹断裂的声音顺着那条悠长的青石板路传了进来,两人具是屏住呼吸,死死盯紧那条路的尽头,缓步向前挪动。 不知过了多久,顾瑶霜眼睛都有些发酸了,远处踉跄的奔跑过来一个身影。它已经不能被称之为人了,两条腿从膝盖处被齐齐斩断,它便用两条大腿向前移动,一条手臂淌着鲜血,垂在身前,另一边臂膀空空荡荡。他的头低垂着,身后跟着三块残肢体,正是从躯体上被割下来的胳膊和腿。 竹林沙沙,石板被鲜血染红,月色将它的整个身体照的发青发亮,再加上那诡异的行走姿势,在寂寥的夜里让人感到毛骨悚然。顾瑶霜有一瞬间的愣神,这时傅云深却忽然将她护在了身后,将她挡了个严实。 顾瑶霜第一次发现傅云深竟然这么高,自己眼睛只到他的肩膀处,站在他身后远远看着那半人尸的怪物跑过来,丝毫没有觉得害怕。 那怪物奔跑的速度渐渐变慢,等跑到两人不远处的时候,傅云深拔出了佩剑,它正停了下来,站在两人面前扭动残缺的躯体,过了好一会,忽然缓慢的退却,而后转身跑开了。 “它怎么走了……”这下轮到傅云深有点愣神。 他呆呆地回过头来看顾瑶霜,剑还半举在身前,没想到它走得这么干脆。 顾瑶霜也怔在原地,“那位大人……叫什么啊?” “曾经的户部侍郎,郝文升。” “那你觉得,郝文升像不像是逃跑了?” 两人对视一眼,再一想它走前头也不回的模样,“确实有点。”傅云深的剑在空中挽了一个花收回剑鞘,“我去看看丁栾的尸体还在不在。” 傅云深迈步向前,未料空中忽然狂风大作,院中碎叶杂物被吹的飘扬腾挪,黑云突现,瞬时遮住了月亮的清晖,顿时院里不见清光,漆黑一片,巨大的天幕像一块黑布遮住了整个珍珑阁。 顾瑶霜还未来得及细想,忽然被撞了一下,接着衣袖被紧紧握住,傅云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莫要乱动。” 我没乱动啊。 顾瑶霜刚要反驳,听出了他语气中的微微颤动,故意后撤了一步从他手里把自己的袖子拯救出来,“我就站在这。” 傅云深的胳膊却又摸过来,抓住了她的手腕,“你别动。”这次他的语气坚定了许多,是他习惯下命令的语气,顾瑶霜觉出他的不对劲,抬头去看他的眼睛,却见他盯着不远处前方的地面,没有焦点。 “你到了晚上看不到东西?”她小心地问。 傅云深瞬间冷了面色,咬牙切齿道,“我能看见。”只是握着她手腕的手却一直没有松开。 那就是看不清啊。 她曾听说过这种病,有的人到了夜里便会视物不清,但这还是第一次见到。 “为什么会忽然日月无光?” 傅云深猜到了这突然的变化同方才郝文升的离开有关,出声问她,浅灰的眸子却仍看着微微发亮的青石板。 “他不是逃跑,是有人对他下了命令,让他撤退,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傀儡针恐怕已经控制了他那颗早已经烂到一塌糊涂的脑袋。” 顾瑶霜把半失明还嘴硬的“病人”扶进了屋子里,给他点上蜡烛,方才这里因被傀儡针袭击过,仍然一片狼藉,而后顾瑶霜又同青梅去把还躺在院子里的丁栾大人搬了进来——傅云深派去搬尸体的那几个人早就吓跑了,好在丁大人除了在地上躺了这么久,本来就凉透了的身体又冷了一茬,慌乱之中又被踩了几脚之外,没有什么大碍。 等他活过来要是看见身上的脚印难过,顾瑶霜也会劝他大丈夫能屈能伸的。 说着顾瑶霜找来之前从宫里带回来的两位大人的魂魄,将丁栾的那一支从瓶子里引了出来,将这一缕白色烟雾般的气体渡入丁栾口中,便让青梅沏了两杯茶,同傅云深一同坐着等他醒过来。 “这样就行了?”傅云深有些惊诧。 “那你也可以拿点茶水给他冲冲。”顾瑶霜一本正经地回答。 第13章 往昔 丁栾生前是兵部的人,也就是这次犯事被判的这位王枚的手下,也是傅云深安插在兵部的眼线,只是后来被铲除了,同郝文升一起。 只是丁栾虽然人忠心耿耿,却算不上多么聪明,再加上自己一直是个小人物,所以到今日重生,竟都不知道自己当日是怎么死的。只是他还惦记着自己的昔日同僚郝文升,但是顾瑶霜总不能告诉他你的好朋友已经变成肉块跑了,只能骗他只能复活一个人,令这位丁大人感动的热泪盈眶,直冲着傅云深磕响头。 此前因为傅明靖事出无因,所以即便已经找到了尸体,傅云深却没有声张,一直命两家人说大人抱病,回家修养,等找到了合适的人选再找个理由替换掉,只是这下可好,丁栾又活了,傅云深便属意安排他上书病愈,即日便可回朝。 届时傅云深会以丁栾生病仍不忘朝政,宵衣旰食为由,将他提拔,填补到刚刚入狱的那位兵部大人的位置上,眼下这空板凳还没凉下来,傅云深便能将自己的手下送上去,再同傅明靖一加对比,更能笼络一匹朝臣。 加上位高权重,说话办事都方便,也能更快找出傅明靖用巫蛊之术谋害郝文升的证据。这才是傅云深的最终目的,也是傅明靖的死穴。 临走之前,顾瑶霜交给丁栾一面护心镜,命他戴在心口处,若是有人想要设计要他性命,护心镜便会碎裂以作警示。 丁栾死而复生又被委以重任,心潮澎湃,拜别了傅云深便回家去报喜了。 这场闹剧结束,三人都显得有些狼狈,青梅开始着手收拾混乱的内室和庭院,顾瑶霜和傅云深便被从屋里赶了出来,青梅隔着窗递出来他还没喝完的那半壶茶和一句话,“哪凉快哪喝去。” 说着便一头扎进那片狼藉里。 这时黑云已散,月亮从天幕之后挣扎出来,顾瑶霜便带着傅云深往别院的六角亭而去,梨花树之后又行数百步,那些梨树越来越矮,到最后只剩下一簇簇梨花堆长在地上,像撒了雪的冬青,慢慢的梨树再变高,逐渐变成了原本的高度,傅云深回头去看走过去的路,却是一眼就能望到头,“你这儿还有多少我不知道的机关。” 顾瑶霜微一昂头,眼中露出几分骄傲来,“这些机关都是我自己做的,花花草草虽然最好布阵,但牧叔却说我的点子尤为新颖。” 她平日总是一副淡淡的模样,谈到这些奇门遁甲之术,眼中露出几分晶亮来,笑起来的时候粉颊微微鼓,像是一只从人眼皮子底下叼了腥的小猫,摇晃着脑袋给他讲那些他听不懂的新奇玩意,鬓边的蝴蝶钗便晃啊晃,像是振翅欲飞,径直扑进他心里去。 “我说的你听懂了吗?”顾瑶霜看他心不在焉,停下步子来问他。 傅云深站定,顿了一瞬,问她,“你从小就学这些吗?” 顾瑶霜将手里的灯笼晃了晃,兀自向前走去,傅云深踏步跟上,便听她说,“我是小村子里出生的,爹娘是谁记不清了,只记得家门前的小土坡不高,黄土路窄窄的,后来村里出了事,我一个人逃出来,又饿又困的遇上了牧叔,便被他留下收养。他无子无女,只有青珏一个徒弟,所以就收了我作义女,教导我至今。” “牧叔是谁?” 顾瑶霜摇摇头,“这个我不能说,只是牧叔的阴阳术和巫蛊术都很厉害,珍珑阁虽然是我自己布置的,但其中也有不少机关是他的手笔,比如你之前去过的那个竹屋。” 听她一路絮絮说着到了凉亭,傅云深一直不曾说话,顾瑶霜以为他是接不上话,坐到凉亭的美人靠上,将两条腿从靠背两根木头的缝隙之中伸出去,面朝亭外,两手搭在靠背上,看着远处的月亮,“你们这种富贵人家肯定是不会懂得讨生活的苦的,没有珍珑阁之前,我们还靠算命过过一段时间日子呢,”她的嗓音低了低,变成呢喃,“不过后来牧叔忽然云游四海,我们已经很久都没有见过面了。” 身后许久都没有动静。 顾瑶霜转过头去,看到傅云深倚在凉亭的梁柱上,也仰头去看外面的月亮,“讨生活的苦。”说完没了下文,好像思绪飘散到很远的地方,他穿着不合身的粗布长衫,褪去平日里那层华丽的外壳,好像贝类一下子失去铠甲,最柔软的部分尽数暴露,黑发如瀑,连她这个女子都自愧不如,顾瑶霜一直望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却移不开目光。直到傅云深意识到她的疑惑,“我是在庙里长大的。” “哎?”顾瑶霜一时没有听清。 “我在云门寺被主持师父照料长大,但所谓的照料也只是有个容身之所,从七岁那年开始,我开始从后山砍柴背下去卖赚钱吃饭,后来因为想要读书,夜里偷偷跑去藏书阁,被发现了几次,关过柴房,就长记性了,跑到私塾去帮私塾先生打扫院落,整理书籍,几乎是恳请他准许我在窗外旁听。”他顿了一下,喉头微动,好像叹了一口气,“日子过得飞快,我十六岁那年被接回宫里的时候,看着只有十三四岁那么大,朝中有些反对派甚至以此抨击我,说我是假冒的皇子,啧,我以为回宫后的日子会好过一点,谁知只是从一个火坑到另一个火坑罢了。” 他从来没有一次说过这么多话,甚至顾瑶霜以为,两人还算不上熟,他竟然会对自己说这些,也或者是他的身世出乎自己的预料,一时间两人无言,呆站在亭子里头,青梅的声音忽然传来,“你们俩在这大眼瞪小眼干嘛呢?” “里面都收拾好了?”顾瑶霜问她。 “都收拾完了,我累的不行,先回去睡了,你们俩别聊太晚。”说着眼神又在他们两人身上徘徊了一会,才神情莫测的扭头走了,走了没多久又回来对傅云深道,“您要是嫌晚不走了,去西苑,那边有客房!” 顾瑶霜连忙推着她往外走,“谁说他不走了,睡你的觉去吧。” 待青梅打着呵欠走远了,顾瑶霜对傅云深道,“原本答应的是令丁栾和郝文升两个人死而复生,但是傀儡针忽然出现,这是我的意外,所以当日我们说好的价钱,我会减去一半。”说着从袖口里摸出一个瓷瓶,“务必叮嘱丁栾,每隔十日服一粒药,稳固魂魄。” 傅云深接过药罐,“不必减半。”说着便朝大门的方向走去,“时候不早了,顾老板早些休息,这件衣服我明日会差人洗净送回来,多谢顾老板了。” 此时他已经走到了庭院入口的月洞门前,忽然回头笑着对顾瑶霜作了一揖,就像顾瑶霜第一次在城门口同傅云深说话时候一样,翩翩贵公子模样,嘴角含笑,风华不减。 她一时有些怔忪。 等再回过神时,傅云深已经消失在庭院中了,只剩月洞门那边的半只花枝仍在微颤,证明他刚离开不久。这处月洞门上写了“玉隐”两个字,是牧叔的点子,便是意指庭院深处那间玉雕的小亭子。 顾瑶霜手里的灯笼光摇曳了几下,灯影幢幢中,她忽然觉得傅云深有些像一个人。 今日的兵部格外热闹。新官上任,丁栾刚一“大病初愈”,原本一个兵部主事,摇身一变就成了兵部左侍郎,别管真情假意,同僚纷纷上前问候,更有想沾一沾福气的,约了丁大人晚上再聚。但是丁栾却没有闲情逸致去饮酒小酌,前一位本就是个不办事的主,如今甫一到任,就忙到了天色擦黑,可是他却没忘了一件事,这天夜里,他冒着被砍头的危险,悄悄到了自己遇害前最后有记忆的地方。 那日他同郝文升下了朝,在原本该回家的路上被人控制,竟然走到了冷宫附近。要知道前朝后宫之间戒备森严,即便如今冷宫废弃,但路上也有数不清的禁军巡逻,而他们两人当日还穿着朝服,如果想一路大摇大摆的从大殿门口走到冷宫去,早被抓了千八百遍了。 他一面这样想着,一面顺着零星记忆前行。此时虽是傍晚,禁军正在换班,但他一路进了后宫,竟然一支巡逻的卫兵都没有见到。 丁栾忐忑地走着,心里却越发没底,直走到冷宫附近的地方,如今已经开春,可这里常年无人打扫,去年的落叶铺了一层又一层,官靴踩在上面发出清脆的响声,像骨头断裂的声音。 天色完全暗下来,他的后背起了一身冷汗。他终于意识到有哪里不对了。这样长长的一路走过去,穿过无数宫殿楼宇,即使他刻意躲避,却一个人都没有看到。 并非一个禁军都没看到,而是一个人都没有看到。 面前是半人高的荒草,身后是湮没在黑夜里的廊角飞檐,只有红色黄色的宫灯悬挂在天幕上,像一面面招魂的风帆,一阵冷风吹至,丁栾脑门生出一层汗。 第14章 念青玉 丁栾彻底慌了,他后撤几步,开始加快脚步向前跑去,直跑到冷宫那扇破烂却被铁链缠绕的木门前,铁链哗啦啦晃动,他一抬头,眼前撞上了一方池塘,在清冷的夜里泛着粼粼幽光。 正在这时门上的铁链忽然滑落下来,被紧锁的冷宫大门忽然打开,丁栾定睛一看,原来是门上倚了个什么东西,铁链一没,那东西顺势倒下来,将门推开了。而那东西正倒在他面前,摔成了几节。 迎着微弱的月光一看,这东西被看不出颜色的破布包裹着,形状奇怪,他不由的蹲下仔细辨认,却看到了脚边滚下的一部分,那是一颗头颅。 这是人的尸骨! 因为死了太久,身上的衣服破烂不堪,沾满血污,皮肉也早已腐烂被蝼蚁啃食殆尽,只剩下骨头,一只手臂高高抬起,看起来死前都试图从冷宫里挣扎出来。 他的头脑嗡了一声,接着扭头向后跑去,却只跑了几步便吓得眼前一黑,脚底发软,向后昏了过去。 “大夫,是不是上次的病没好,留下什么毛病啊?” 丁栾的头疼的像被人拿刀劈成两截,浪涛一般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进来,灌的他胸口憋闷,几乎要喘不上气来。脑海中荒草地中衰败木门后面尸骨向自己倒来,他急促的呼吸了几大口气,眼前一亮,忽的醒了过来。 “醒了醒了!快拿点水来。” 接着茶杯递到嘴边,丁栾就着夫人染着鲜红蔻丹的手指喝了一口,问她,“我这是在哪?” “您当然是在家啊。傍晚从宫里回来,在家门口忽然就昏倒了,吓了妾身一跳,倒现在还没用晚饭。”说着从怀里摸出帕子,嘤嘤的哭起来。 原来是个梦啊。 他一面这样想着,一面手摸向胸口顺气,却触到一个硬硬的东西。他伸手进里衣里一摸,摸出来一块东西,令他刚回神的思绪瞬间吓回了九天之外。 丁栾脸色发白的穿上鞋子便往门外跑,他手里是一块冰凉的玉佩,却使得他掌心发了一层粘腻的汗,这块玉佩,是冷宫门口那具尸骨身上的,系在腰间,青光灼灼。 他抢了门口正牵马的家丁手中的马,翻身而上就往傅云深府中疾驰,可是在路上却忽然想到,夫人方才说他傍晚便回了家,那脑海中的那段记忆,究竟是真是假。 * 顾瑶霜打心眼里不喜欢傅云深,觉得他如同他的名字一般深不可测,青梅一直不理解。 但是现在她大概明白姑娘的意思了。 且不说别的,这个傅公子来找人,实在是太不会挑时候了。深更半夜她睡得正熟,被敲门声吵醒,打开门看到傅云深这次不止自己来串门子,还带了个衣冠不整的老头。青梅眯着眼睛瞧了几眼,觉得有点眼熟,又说不出来在哪见过,直到瞥见他脖颈上一条红绳,方才恍然大悟。 不久前被姑娘续命还魂了的那位大人,正是眼前的人。只不过如今面色红润,绕是谁也不会把他和那张面色灰白的脸联系在一起。 顾瑶霜已经在前厅坐着等了,她眼眸微垂的盯着桌上半盏残局,仿佛从未离开过,一直就坐在这儿下棋一般——除了那副微愠的神情。青梅耸了耸肩,既然这里已经没自己的事了,为了防止姑娘找人撒气,她还是早点离开吧。 顾瑶霜也很想离开。 她甩给傅云深一个眼神,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傅云深倒也很上道,对着身后的丁栾一指,“把你今日遇到的事情如实告诉顾老板。” 丁栾听说过珍珑阁,看这位姑娘竟然敢对六殿下甩脸子,身板也顿时挺直了几分,显出些尊敬来,一五一十的把自己今日准备潜入后宫,又被冷宫一个惨死的女人吓了一跳的事情说了一遍。 顾瑶霜向他要过来玉佩,傅云深在一旁道,“我已经看过了,是宫中宫女常戴的青玉,这块色泽斑驳,这个宫女应该已经死去很久了。” “六殿下,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这个宫女应该与你的党争没有关系,你为什么对他如此在意?” “丁栾是在他当初遇害的地方见到这个宫女的。” 顾瑶霜撇撇嘴,表示不信。 傅云深的眉毛登时拧到了一起,但是顾瑶霜现在已经不怕他了,只回了他一个淡淡的眼神,满脸的无所畏惧。他冲着丁栾摆了摆手让他回去早点睡觉,等前厅只剩他们两人了,傅云深指着她手中那块玉佩道,“你记得我同你说话,我自小在云门寺习武吗?” “当年我母妃在宫中惨死,正是命丧冷宫,青玉是我母妃最爱的玉石,所以昭容宫中、里人人佩戴,引起风潮,后来各个宫中的妃子纷纷效仿,如此祁国的宫女才有了佩玉的习惯。” “你怀疑它同你的母妃的死有关?” “丁栾同我说,那具尸体满身血污,身首异处,可是你看这块青玉,玉质老久,缝隙里沾满血迹。” 顾瑶霜摸了摸那块玉石,上面划痕很多,缝隙里有红色的痕迹,正是它饱经风霜的标志,“如果这块玉是在她死的时候粘上了鲜血,可那时候玉还完好的话,血迹凝固,玉痕被风雨吹打出现,血是不会流进缝隙里的。但是如果是因为随身佩戴了太久,早已形成了痕迹,所以鲜血流在上面,很快就渗入了玉中……这是宫中一位资历很高的宫女,你怀疑这是你母妃的婢女?” “嗯,”傅云深点点头,“只是有一点,丁栾说他朝前跑去,无论那里通不通向池塘,那是背对冷宫的方向,他不可能同时经过池塘和冷宫。” “殿下到了今天,还想用所有你能理解的原因来解释遇到的所有事情吗?我还以为你被王枚府中的厉鬼抓了一把之后就醒了,没想到脑袋还是没有开窍啊。” 傅云深听了她的话,陷入了沉默之中,“此事与母妃的离世有关,你随我进宫一趟。” 顾瑶霜往太师椅的椅背上一倚,“殿下又忘了珍珑阁是做生意的地方,您深夜来访,是因为您是客人才迎进来招待,希望殿下明白。” 傅云深看她垂头又去摆弄那些棋子,眸色中半是倦怠半是不耐,显然没把他同他的身份放在眼里,自二十岁逐渐在宫中立足到今日,已经八年没有人敢如此对他置之不理了,或许是顾瑶霜的态度戳中了他心中最不愿提及的自卑,傅云深忽然伸手去钳制她的下巴。 没料到顾瑶霜反应很快,两双目光交汇,瞬间都是腾腾怒气。 “看来六殿下是不打算谈生意。” “你口口声声跟我谈生意,”傅云深面色稍稍放松下来,“茶也不倒,对着客人横眉竖眼,这就是你做生意的态度吗?” 顾瑶霜一双杏眼一转,又露出那种狡黠的目光来,“这就不劳烦六殿下费心了,我们这种供不应求的铺子,有坐地起价的资本。” 傅云深被她的牙尖嘴利噎了一下,反倒觉得好笑,“你是不是真的以为我拿你没有办法?如果我明天就带人来拆了你的铺子,你又能如何?” “我去告官!” 傅云深微笑的看着她,“你觉得京兆尹会听你的还是听我的?” 顾瑶霜皱眉,“那我就把你复活丁栾的事情说出去,陛下定不会让你好过。” “哈哈哈,”看她平日都一副清清冷冷地样子,他险些都要忘了她还是个二八芳华的小姑娘,嗯,还有点不谙世事,“就算你把证据亲自送到父皇的书桌上去,我也有本事在他翻开之前拿回来,另外,你把我复活丁栾的事情说出去,就是告诉整个临安城的人你懂阴阳之术,你这个珍珑阁是个挂羊头卖狗肉的假医馆,陛下知道了,没准会亲自派兵来拆你的铺子,那样你是不是觉得比我动手要更有面子一些?哈哈哈。” 看着他笑的见牙不见眼,顾瑶霜才意识到自己上了这条贼船,也许真的要下不来了。 这太可怕了,她得让牧叔回来救她才行。 最后顾瑶霜分文未取,咬着牙答应了傅云深的要求,天蒙蒙亮的时候送走了这一尊专门扰人好梦的大佛,回到床上又蒙上头睡了个昏天黑地。直到第二日晌午,一个消息把她从床上砸了起来。 牧叔爱鸟,身边有一只跟随他多年的青鸟,是他的心头最爱,一直形影不离,就连晚上睡觉也要把鸟留在枕边。所以当顾瑶霜在院中看到那只徘徊低飞的青鸟时,她喜出望外,以为是牧叔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转眼就要过年了,祝大家新的一年事事如意哦~ 第15章 桂花酥 青鸟在院子里低飞盘旋,发出轻声鸣叫,看到顾瑶霜,叫声越发大起来,围着她飞了几圈,最后停在院中心的石桌上,蜷缩起来,用翅膀把自己包裹了个严实,看起来是很累了。 青鸟一直跟在牧叔身边,牧叔四处云游,累成这样应该飞了很远的路吧。顾瑶霜绕着青鸟走了几圈,却没有在它身上找到任何信件或物品,她心中奇怪,喊来青梅让她照顾青鸟,然后去寻青珏。 可是青珏的床榻平整,院中空无一物,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就这样消失在了珍珑阁。 “他会不会是有事出去了?”青梅抱着青鸟,像抱着一只下蛋的母鸡,它长长的尾羽垂下去,有几根缺失了一半,顾瑶霜心里忽的一紧。 “你见过抱着行李去办事的吗?走之前也不会说一声?”顾瑶霜摸了摸那几根断裂的羽毛,不是打斗所伤,像是在飞来的路上跋山涉水,不小心弄伤的。 飞的很急? 路上有人追它? 信件在路上被人劫走了? 牧叔到底在哪怎么样了?? 一人一鸟四目相望,顾瑶霜真想撬开她的鸟头看看里面到底都有些什么。 “姑娘,傅公子的人来珍珑阁了,您今天下午要出门吗?”青梅忽然想起这件事,疑惑道。 顾瑶霜这才想起之前答应了傅云深要同她进宫查那宫女尸体的事情,她点点头,“我晚上回来,你照顾好青鸟,等青珏回来。” “好嘞。” 青梅逗着青鸟离开了,但是顾瑶霜心里却怎么也轻松不起来,青鸟来的太过突然,青珏也在这个时候忽然消失……虽然他确是行踪不定的时候,但也不会走的时候连声招呼也不打。 她一面想着一面往门口去,果然那几个熟悉的轿夫又来了,她一看到这一幕就觉得头疼,真想称病掉头回去算了。 但是这几个轿夫除了厚脸皮,不知道是不是傅云深怕她反悔特意交代了,还很是热情,顾瑶霜在店门口一露面,就被迎进了马车里,说是上次送她去锦合楼吃饭没吃成,这一回得补上。 “不用了……”顾瑶霜拒绝的理由还没说出口,就被塞了进去,骏马四蹄踢踏,在临安城的大街上飞驰起来,拉着顾瑶霜直奔锦合楼。等到了锦合楼,顾瑶霜抬眼往上一瞧,果然,傅云深的脸从二楼靠窗边的位置处露出来,对着她笑的一脸真诚。 桌上的菜做的精致,看着便引人胃口大开。顾瑶霜虽然平日里清闲,时常带着青梅出来吃饭,却总爱去路边的馄饨摊、面馆吃,回来的时候再买上点切好了的酱牛肉,或者买上两只粽子,那时候会让她觉得,同当初和牧叔在一起时的感觉很像。 所以锦合楼虽然在临安城里尤为显眼,每天顾客来往不绝,她却从没动过念头要进来尝尝,今日还是第一次坐在这儿,看楼下的人像小蚂蚁一样走来走去,倒也别有一番兴味。 桌上的菜同之前傅云深带给她的那些差不多,但桌上多了一道桂花酥,虽然也是用精致的盘子装着,但纵横临安城各大摊点的顾瑶霜一眼就发现这是东街一家连牌子都没有的糕点铺做的点心,店主是位老婆婆,小铺子就是她的家,各类点心做的细致,时常有人光顾,不知傅云深是不是突然起了兴致,居然会差人去买糕点。 这样想着,顾瑶霜试探性的问了一句,“殿下刚从宫里回来吗?” 傅云深摇摇头,“在家看了几份公文,一会吃完饭我们便入宫,借祭奠母妃的名义,入后宫去。” 顾瑶霜有些吃惊,原来他选中今天入宫,是因为今日是他母妃的祭日。 “抱歉,我不知道今天原来是娘娘的祭日。”她顿时有些无措。 “无妨,”傅云深捏起一块桂花酥放进嘴里,“本来大约也就只剩我一个人记得了,眼下多了一个,我还挺高兴。” 顾瑶霜点点头。 若是他刚从府里出来,来锦合楼这一路上是不经过点心摊的,顾瑶霜没想到他竟然会知道这种街角小吃,还特意去买,真是稀奇。 唱了一块桂花酥,果然是她记忆里的味道,还热乎着,刚买来没多久。两人各怀心思的吃了饭,出门上了马车往皇宫去,顾瑶霜才发现车上又多了一个油纸包,淡淡的甜味飘进鼻子里,跟嘴里残留的桂花香气一样。 他又买了一包带着?这东西虽然好吃不过腻得很,方才吃饭的时候他已经吃了不少,没想到竟然还没吃够? “殿下很喜欢吃这个?” 傅云深忽然听见她这样问,望着手里的纸包愣了一下,“嗯,挺好吃的。” “我也挺喜欢吃这个的,不过桂花酥吃多了腻口,殿下可以试试买点清茶解口。” “好。”傅云深点点头,说着提起桌上的茶壶便倒了两杯茶,氤氲的茶香飘出来,不用尝便知是好茶,顾瑶霜摆摆手,“这种茶太绵柔了,我说的是路边茶摊子上两文钱一碗的清茶。” 这回轮到傅云深愣住了,“茶叶梗泡了不知道多少遍的老茶,哪里当的上清茶二字?” “大碗茶虽然不是殿下说的那种清茶,但却别有用处,虽然涩味道重,但是清口倒是很好的。” 顾瑶霜口重,又爱吃街边小吃,每次吃完都觉得口中腻味,回珍珑阁的路上便会买点喝的清口,后来发现不管喝什么都不如这两文钱一大碗的顶用。 正说着街边便传来大碗茶的叫卖声,“殿下跟我来。” 她欣喜的拉着傅云深下了马车,对大茶壶跟前的人道,“小二来两碗。” 两碗热腾腾的茶水递到顾瑶霜手中,顾瑶霜喝了一碗,把另一碗递给了傅云深,无视马车旁仆人一脸震惊的表情,用眼神鼓励他。 傅云深看了一眼那碗深色的茶水,仰头喝下去,浓烈的涩味在嘴里蔓延开来,他皱了皱眉,等味道散尽后,傅云深发现之前口中的甜腻味已经荡然无存。 “怎么样!”顾瑶霜一脸自豪,“整个临安城的小吃摊,我几乎吃了一个遍,这可是我的秘密发现了,今天分享给你,你别说出去啊。” 看她那副骄傲的样子,眉飞色舞的介绍着自己的重大发现,傅云深把碗交给掌柜,微笑道,“好。”他想了想又道,“那你也别再告诉别人了。” 顾瑶霜刚要答应着,忽然觉得两人这样说话跟小孩子过家家一样,但偏生傅云深还是一副一本正经的模样,仿佛在跟她讨论什么国家机密,顾瑶霜只能答应着,“放心吧,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傅云深对着她满意的笑了,嘴角两个不明显的酒窝显露出来,顾瑶霜两颊一烧,偏过头不去看他,腹诽道,长得好看了不起啊。 要是傅云深听到她说这句话,保管会一脸自恋的说,就是了不起。想了一瞬那副画面,顾瑶霜没忍住笑了出来。 跟在后面的仆人家丁看见这一幕,一个个惊的睁大了眼睛,连一向淡定的焦晟,抱着剑的手都抖了一抖。 顾瑶霜已经不是第一次进宫了,这一次扮起宫女来得心应手了许多,对着城门守卫说话的时候有底气了许多,提起“我们六殿下”来也是抬着下巴看人,同她之前在话本子上看到的那些仗势欺人的家奴倒有几分相似。 不过顾瑶霜不敢在这仗势欺人,上次突遇傅明靖的事,她现在还心有余悸的很,傅云深的马车过了许久,她还忍不住抬头看看附近有没有傅明靖出没。 这一次傅云深是进宫来给母妃过祭日的,在宫里过祭一直都是大忌讳,这一次陛下居然会同意,顾瑶霜觉得有些惊讶,傅云深望着马车外越发向后宫接近的景色,面色如常道,“他对我母妃有愧多年。我小的时候,母妃时常抱着我坐在窗前落泪,说这里是囚禁了她一生的地方,但是我觉得,囚禁她的不是这宫墙,而是坐在大殿上的那个人。” “娘娘深爱着陛下,自然不会怪到陛下身上去。” 傅云深不语,过了好一会才道,“深爱,就能放弃自己的一生吗?就能弃我于不顾吗?” 虽然他说的轻松,但顾瑶霜还是听出来,他心里的有怨的。不止是对陛下,也对母妃,在傅云深心里,母妃虽然养育了他,却没有陪着他一同长大,而是半路离他而去,丢下他一个人面对这高墙之内的种种争斗,从小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到了晚上,睡觉也会做噩梦吧。 顾瑶霜低头想了一下,从腰间扯下一个不太显眼的小荷包,递给傅云深,“这个送给殿下。” “香包?”傅云深疑惑的接过去。 “不是香包,我填了些草药在里面,晚上休息的时候放在枕边,能静心凝神。” 里面确有草药不假,但是顾瑶霜还在里面放了一样不常见的草,叫做融庚藤。这种草没有其他的用处,却能驱散噩梦,让人一夜好眠。 作者有话要说: 过年期间也会正常更新哒ovo 日更或隔日更现在有点说不准,一周大概四五章的样子,好吧其实跟现在差不多的hhhhh 第16章 食盒记 傅云深的母妃在宫里一直是个讳莫如深的人。 仪妃进宫的时候就是仪妃,不是嫔不是贵人不是美人,她是宫外人,父母也不是官员,因为这些年一直禁止在宫中谈论仪妃,所以她到底是从哪来的都没有人知道了,只知道她从进宫以来就是仪妃了,得过很长一段时间的恩宠。 后来又生下了傅云深,一时间风头无两,但陛下却丝毫没有提过要给仪妃升位份的事情。傅云深在母妃宫里长到三岁大的时候,忽然就传来了仪妃被废除封号打入冷宫的事,接着傅云深被送出了宫里,仪妃没多久就病逝了。 从那以后就再也没人提及过此事。仪妃生前所居的昭容宫,也再也没有人搬去过,一直荒废着,只有近几年傅云深每年会去清理一次,但依然阻挡不住它飞快的破败着。 顾瑶霜听牧叔聊过一些宫里的见闻,所以知道这件事,却没想过自己有一天竟还有机会来昭容宫里看看。 马车越到昭容宫越荒凉,这里和冷宫几乎没有分别,偶尔有一两个小宫女路过,也是匆匆离开了。到最后驾车的小太监也不肯再往前走,草草将马车停在宫殿外便不肯在前进。傅云深坐在马车里一直没有说话,只看着他那副瑟瑟发抖的模样,摆摆手让他离开了。 小太监像得了特赦一样驾着马车飞快离开了,顿时只剩下傅云深和顾瑶霜两个人和伫立在一旁的昭容宫,静静的,仿佛正盯着忽然出现在它脚边的不速之客。 傅云深对这里还算熟悉,他几步走了过去,把门上已经生锈了的铜环上的蜘蛛网摘下来,对顾瑶霜说,“既然已经来了,就进去看看吧。” 说完他想了想对顾瑶霜道,“你也可以在这里等我,我去给母妃上柱香就出来。” 顾瑶霜站在门口已经落灰变色的大红宫灯前,“我在这里等你。” 万一他触景生情要哭鼻子,自己站在那多碍事。顾瑶霜这样想着,在门口停下等着,忽而又觉得他不会真的在里面哭鼻子吧,于是偷偷探进头去看他。 他正缓缓朝殿内走去。 那种人怎么可能哭鼻子啊。在门口毫无形象的一蹲,顾瑶霜挠挠头,“我这都在想些什么啊。”最近变数太大,连脑袋里想的东西都越来越奇怪了。 在门口摘了两朵蒲公英,顾瑶霜玩的不亦乐乎。 照理来说,蒲公英这种东西宫里是不会允许种植的,但是昭容宫的墙根下角落里却全是一丛一丛的蒲公英,吹起来漫天飞舞,跟小时候和青珏偷跑出去玩时见过的一样。 傅云深出来的太突然,顾瑶霜一口气吸起来还没等呼出去,被傅云深吓了一跳,那一大朵蒲公英就被她吸了一口,有几颗呛到了嗓子眼里,顾瑶霜忍不住咳嗽起来。但是那些细细的绒毛粘在喉咙里痒的不行,又咽不下去,没一会就顾瑶霜就咳的直飙眼泪。 可恨傅云深竟然就一直站在一边看着她,动也不动。 “帮我找点……咳咳……找点水。”顾瑶霜嗓子里好像有几只小手在挠,难受的一说话就咳个不停。 傅云深在她跟前蹲下来,“这里恐怕不好找水。” 然后帮她拍后背顺气,语气中有流露出笑意来,“你怎么那么笨啊,多大的人了居然还能把蒲公英吃到嘴里。” 他方才在殿中为母妃上了一炷香,看着她昔日居住过的地方如此荒凉,心里闷得喘不上气,没想到一出来就被顾瑶霜给逗笑了,登时什么气也发不出来,只是一直蹲在顾瑶霜身边帮她顺气,时不时问一句,“怎么样了。” 不过回应他的始终都是没完没了的咳嗽声。 “起来,”傅云深把她拉起来,“我带你去找水喝。” 于是顾瑶霜就这样憋红了脸,跟着傅云深离开了昭容宫。 傅云深在宫里还有他自己的居所,不过因为不怎么回来,这里的宫娥剩的也不多,甫一看见傅云深出现在门口,还都有些惊讶。 他带着顾瑶霜去喝了水,看着她的面色终于舒缓下去,笑着问,“咽下去了?” 顾瑶霜怔愣道,“嗯,咽下去了。” 傅云深高深莫测的看了她一眼,戳了一下她的脑门道,“明天,你的头顶上就会长出蒲公英来。” 顾瑶霜翻了个白眼,“殿下,我今年已经十七岁了。” “哦?是吗?”傅云深做恍然大悟状,“我还以为只有七岁的人,才会把蒲公英吸进喉咙里呢。” “……”七岁的人是你吧。顾瑶霜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又喝了一大杯水,缓解喉咙的痒感。 梳着双宝髻的小宫女们在顾瑶霜身边穿梭,每个人腰间都挂着一块或大或小的玉,不是什么好的材质,却是等级的象征,同之前在死去的宫女身上发现的那一块略有不同,但都是圆圆的鹅卵形,只是比端茶倒水的小宫女腰间的个头要大一些,也就是说那个宫女,或许还是个主事。 如果是主事宫女,很有可能是当年仪妃被打入冷宫的时候随她一同进去的,她不知道宫中有没有带宫女进冷宫的先例,但既然被弃置冷宫了,早就不是主子了,还带上人伺候着好像有点说不过去。 倘若宫中没有这种先例的话,就越发衬出当年的事背后是有隐情的。 在去冷宫的路上,顾瑶霜把自己的这点推测告诉了傅云深,他却并不怎么关心所谓的隐情,“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他都没有资格放弃母妃。” 顾瑶霜发现傅云深已经自顾自钻到了牛角尖里,便不再与他多说,轻叹了一口气,“等我们去冷宫看一看就知道了。” 两人又穿过了几座宫殿,眼前越发荒凉,不远处那间低矮的房子,就是冷宫。大门紧锁,院墙外面布满荆棘,将那些可怜的女人关在寸土之地,终了此生。顾瑶霜偷偷瞥了一眼傅云深的神情,跟在他身后向前走去。 两人走近那扇门的时候,顾瑶霜注意到门上的锁头已经脱落,“这里平日都没有侍卫过来吗?” “冷宫里的饮食住宿都无人负责,旁人躲都躲不及,就不用费心费力再派人过来了。”傅云深伸手一推,那锁链就掉到了地上,在寂静的荒野里发出一声脆响,好像惊动了里面的什么东西,屋里渐渐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 顾瑶霜咦了一声,“里面还有人?” 傅云深也有些吃惊,“虽然近些年已经没有人被关进去了,但兴许有命硬的活到了现在也说不定。” 顾瑶霜点点头,迈步踏进满是落叶的冷宫里。 四目尽是荒凉,有几间破落的小房子参差不齐的排列在不远处,有的门窗破烂,风呼呼的吹进去,也不知有没有人在里面,只听到几乎到处都是破烂的东西被风吹响的声音,显得这一方天色都格外阴沉。 “看来已经没有人住了。” 顾瑶霜话音刚落,就听见前面的小房子里传来一声叮当响声,两人对视一眼,循着那声音走过去。从窗外面向里望,光线阴暗,只能看到一张小桌子和一张破床,几个圆凳滚落在地上,墙角到处都是蜘蛛网。 顾瑶霜刚要撤回眼神,只听“哇”的一声,面前忽然出现了一个披头散发的人。她吓得一晃神,傅云深抬手就把那人推了出去。她在地上翻了几个滚,摔在桌子上,瑟缩着,顾瑶霜才稳定心神,看出那是个只穿着单薄中衣的女人。 “吓死我了……”她小声嘟囔,看傅云深从一旁的门口推门进去,连忙跟上。 这个女人显然已经在这里住了很久了,也许是没人跟她说话,年头长了便有些神志不清,看上去像四十岁的年纪,但在傅云深的盘问中顾瑶霜听见,她也才不过二十八九岁而已。 却已经在这里住了四年。 一个女人最好的年纪,被囚禁在了这方寸之地,无人相伴。瘦的皮包骨头,眼窝深陷,眼珠漆黑,嘴角微微上翘。从她的五官里顾瑶霜可以辨认出,她之前一定是个有着圆圆杏子眼的顶活泼的姑娘,可现在只能在脑海里想想她风华无双的模样,想到便令人觉得唏嘘。 “皇宫真是个吃人的地方。”顾瑶霜低头自语。 “你说的没错。”傅云深接上她的话,“走吧,再出去看看。” 两人走出这间小破屋,又在其他几间屋子里转了一圈,没有收获。顾瑶霜提出再去当初丁栾发现尸体的门口看看,却没想到两人在冷宫门口撞见一个人。 这个小宫女鬼鬼祟祟的盯着两人瞧,顾瑶霜一眼就认出了她,正是她在陛下寿宴那天进宫,坐在外殿吃零嘴时另一侧也忙着吃东西的小宫女。 她看见顾瑶霜也是一愣,显然也认出了她,顾瑶霜还没来得及问,傅云深已经冷淡开口,“你是谁,到这来干什么?” “奴婢……”她怔了一下,从背后摸出一只食盒,“奴婢是来给娘娘送饭的。” 作者有话要说: 哒哒! 先祝大家新年快乐鸡年事事如意~! 然后要道个歉23333本来应该昨晚更新的,结果看完春晚晕晕乎乎的记成前天晚上更新了,结果就睡了,刚刚打开一看日期才发现居然是25号晚上更的??跪求原谅QAQ 最后把蒲公英吸进喉咙里这种事情是我的真人真事……像吃进去一个360度的痒痒挠,最后的结局好像是被我爷爷逼着吃了半个馒头压下去了……下去了……过程太惨烈不想再回首…… 不过这一章还挺好玩的希望大家看的开心,新的一年也要笑口常开啊~~ 第17章 生辰小像 “你家主子?”傅云深垂眼问她。 里面衣衫褴褛的那位,已经在这里住了四年,可眼前这小宫女左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四年前也就是个半大孩子,哪怕真是这位娘娘手下当差的,恐怕也就是外间里端茶扫地的,竟会来给她送饭? 那小宫女低了低头,头摇得像拨浪鼓,“不是不是,我家主子以往一直同这位娘娘要好,所以才派奴婢是不是来送点餐食。” “难怪那位娘娘能坚持到现在。”顾瑶霜看小宫女吓得不轻,拉了拉傅云深的衣袖,“让她走吧。” 傅云深点头,“饭留下,你走吧。” “奴婢告退。”那小宫女诚惶诚恐的把食盒搁在地上,便行礼离开了。 “这里恐怕找不到什么线索,”顾瑶霜看着那小宫女离开的侧影,对傅云深道。 “再进去转转吧。” “等等!” 顾瑶霜出声喊住了他。 还没等傅云深回过神,顾瑶霜已经飞快的跑了出去,只是跑出去很远的距离,都没有再看到那个小宫女的身影。身后传来脚步声,傅云深问道,“为什么忽然跑出来?” 顾瑶霜回头看他,“你有没有发现刚刚那个小宫女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说完拉着傅云深便往回跑去,一直跑到冷宫门口,那只食盒还孤零零的躺在地上,顾瑶霜一脚踹翻,食盒滚出去好远,盖子翻开,里面空空如也。 “傅云深,我看到她腰间的玉佩了!破旧不堪带着血痕!” 顾瑶霜因为震惊而有些尖利的声音在荒草遍布的冷宫里回荡着,傅云深眉头蹙起,听得顾瑶霜轻叹一声,“不用找了,我们找不到她的。” “被你方才那样一说,我似乎也有些觉得,她像是当年母亲身边的人。只是因为年龄差的太大,所以方才我也未曾多想。” 顾瑶霜连忙追问,“那你还记得她叫什么名字吗?” “好像叫什么笙……什么的,时间太久,我记不起来了。” 两人对视一眼,向冷宫外走去,这时顾瑶霜又想起了自己之前曾在外殿见过她的事情,“丁栾未见她之前,我曾经见过她一次,就在你父皇寿宴那天,她也在外殿吃东西。” “吃东西?” “嗯,方才看她拎着食盒,她好像很喜欢吃东西……” 千思万绪缠绕在一起,两人一面聊着一面往回走,又经过昭容宫的时候,顾瑶霜计从中来,提议道,“要是她真是你母妃手下的人,没准会来昭容宫也说不准,不如我们进去找找吧。” “嗯。” 两人一起进了昭容宫,穿过傅云深上香的外殿,决定去里面找找。 这里显然从仪妃被打入冷宫后就再也没有人来过,一切还是原来的样子,缝了一半的小孩衣服还放在针线筐里,顾瑶霜见傅云深一直盯着那小衣服看,便知他心里难过,于是拉着他再向里面走。 只是地上墙上实在脏得很,无处落脚,几乎一抬袖子便会挥动桌台上的灰尘飘散起来,顾瑶霜站在其中显得有些手足无措,“这里太久没人打扫过了,我们去内殿看看吧。如果仪妃娘娘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想必也不会放在这儿。” 顾瑶霜拉着傅云深向里走,不小心绊住了脚边的花架,桌上一众物件都跟着一晃,刷拉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掉到了地上,两人齐齐回过头去,发现是原本挂在墙上的一幅画被震落在了地上。 傅云深过去伸手捡起那张小像,重新挂在墙上,等他转身离开,顾瑶霜看清那幅画上的东西,顿时吃了一惊。 她飞快的跑过去推开了傅云深,紧紧盯着几乎要被尘土覆盖的那张画后面的容颜。虽然和自己的记忆中并不相似,更加年轻了一些,但那眉目和嘴角弯起时的弧度,是她朝夕相处了那么多年的熟悉。 那个人是牧叔。 覃牧是顾瑶霜的义父,但在顾瑶霜心里,牧叔是自己的父亲也是师父,是兄长也是朋友,是她唯一的亲人。 顾瑶霜两岁那年村子忽然被大火烧毁,至今她也不知道那是为什么,也不记得自己是如何逃出来的。那时候她才是一个仅会走路的孩子,爹娘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只记得村子里火光很大,她一个人坐在村子门口嚎啕大哭,哭到嗓子都哑了,饿的快要晕倒的时候遇到了牧叔。牧叔带着青珏,把顾瑶霜抱了回去,抚养她到大。 她知道牧叔在朝廷当过官,只是后来厌倦了纷争,辞官云游去了。却从来都不知道,他竟会同仪妃娘娘有所牵扯。 “怎么了,这画像有什么不妥吗?”傅云深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顾瑶霜的思绪被拉回,撇过头道,“没什么。” “没什么还盯着他看那么久?”他凑到顾瑶霜身前来,“让我也来看看,这画上的人长得究竟有多好看,竟然把你的魂都给勾走了。” “你胡说什么啊,”顾瑶霜强忍下心中的震惊,“你不觉得仪妃娘娘的宫殿里挂着一幅男子的画像,有些……不太……” 傅云深凑近看了看,摇头道,“你看这幅小像的落款上写着庆远十八年正月二十七赠,那天是母妃的生辰。这是一份生辰礼,不过生辰礼送别人自己的小像还真是少见。多半他同母妃是好友,这画像应该也不是一年四季总挂在这的。” 两人在昭容宫里转了一圈,并没有再见到之前消失的那个小宫女,时候也不早了,傅云深便提出先送她出宫。 两人又去锦合楼吃了晚饭,顾瑶霜注意到他来时拎着的那一包桂花糕已经不见了,应该是送到了宫里给仪妃娘娘了。 仪妃娘娘原来果然是在宫外长大的,她还以为那是有些人为了贬低她编出来的话,没想到不但是真的,仪妃娘娘竟然还喜欢吃桂花糕的。 傅云深照例给顾瑶霜包了几样热菜,让她晚上带回去吃,顾瑶霜在吃的东西上一向不含糊,又想到青梅一个人在店里只怕又买几块凉糕垫肚子了,于是便收了下来。 待到了珍珑阁门口,傅云深走远,她忽的又记起来,走之前青梅提醒她回来时给青鸟带点苞米瓜子吃,于是又顺着街角往临安城的夜市去。 祁国没有夜禁,临安又是国都,到了夜里处处繁华,且不说河面上的笙歌曼舞,夜市也是顾瑶霜时常带着青梅去的地方,说书坊,赌场,酒楼人声鼎沸,街边小摊上的顾客也丝毫不输白日,顾瑶霜隐约记得这附近有个卖苞米的老爷子,便沿着那些摊子一个一个找。 走到一半,路忽然被人堵死,顾瑶霜踮起脚尖往里一看,便又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又是香痕。 她如今一看见她便觉得头疼。 尚书夫人今日的穿着也尤为华丽,不像是来逛夜市的,倒像是皇上刚请她从宫里吃了宴席回来,在夜市昏暗的纱罩灯下,她身上那些黄金闪闪的环佩也耀眼非常。 她正尖着嗓门同另一位夫人争辩,以往她站在珍珑阁前头那条街上卖豆花时,声音轻轻柔柔的,讲话也不多,只会问客人要多少分量,临走时还会提醒她小心烫手,如今再把这两个人搁在一块,打死她也不敢说这是同一个人了。 亏她当时还觉得她同郑茗风的感情诚挚,如今看来话本子里全都是骗人的。 两人正为了一份馄饨吵架,那位夫人点了一份馄饨在旁等着,刚出锅时香痕忽然来买馄饨,见小二把刚做好的一碗端给了别人,登时便不乐意了,那位夫人自然也不愿意把馄饨让出来再等一碗,于是两人便在这里吵了起来。 顾瑶霜大吃一惊。 香痕现在非但泼辣,不讲道理起来也是厉害的很,把原本在理的那位夫人说的眼泪汪汪,拽着帕子的指尖都白了。 这时顾瑶霜身边的两个路人讨论起来,“还不是因为郑大人官大,丁大人虽然刚刚升职,但仍就是个兵部左侍郎,怎么能比得上兵部尚书大人,我看这位夫人要是再犟下去,镇国公小姐但凡随便给自家夫君或是爹爹提上一句,丁大人只怕明天一早又要贬谪喽。” “什么贬谪啊,我看直接就卷铺盖回家了。”另一人接话。 接着便是众人哄笑。 原来这位是丁栾的夫人,顾瑶霜恍然。 正说着,忽然有一个人推开人群走了出来,顾瑶霜瞧了一眼,是丁栾。他一出现,周遭的笑声都停了下来,香痕原本滔滔不绝的骂人声也戛然而止了,她一双眼睛盯着丁栾看了又看,脸色大变,忽然转身快步离开了。 她离开的方向正同顾瑶霜面对,那张脸微白,眸子里满满的都是不可置信,还有一丝惊恐。 几乎是一瞬间,顾瑶霜便断定,先前害死丁栾和郝文升一事,肯定与郑茗风有关。她难以相信曾经被害死的人又活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才会流露出那种肮脏事败露的嘴脸。 第18章 遇袭 看完好戏的顾瑶霜正准备离开,却被丁栾叫住,他同夫人喜气洋洋的请顾瑶霜到街对面的酒楼小坐。顾瑶霜不好拂了两位的面子,但是对着面前的酒菜,锦合楼的那些盘盘碗碗又在她头顶上打起转来,单是想想便觉得撑到了嗓子眼。 三人寒暄互捧了一番,无趣的很,丁栾看她的眼光里带着打量和一丝畏惧,显然今日请她并不是因为她是什么救命恩人,而是因着她与傅云深的关系不明,再加上自己竟能令人起死回生,听着怪吓人的。 在心里呵呵两声,顾瑶霜放下碗筷,起身告辞。 礼数做到了,丁栾便也不再留她,送顾瑶霜出了酒楼,她便去买了苞米,拎着往珍珑阁走了。 牧叔和青珏忽然失去音讯,与师父寸步不离的青鸟却飞了回来,她心里觉得惴惴不安,没想到今日居然在宫里又见到了牧叔的画像。这些年牧叔云游在外,看似闲云野鹤,但应当是有所做的,只是牧叔在收留她之前的事情她不太清楚,他也不经常提起,这样想来,牧叔是个心思极重的人,与他相处这么多年,他却连他家在哪里都不知道。 如今和牧叔失去联系,她连怎么找他都不知道。 苞米在纸袋里作响,顾瑶霜捧着它走在路上,觉得手心热乎乎的。天气终于暖和起来了,三月份的月光仿佛都比以往要温暖了许多,她抬头望望天空,明月高悬,眼前却忽的掠过一个人影。 她还没反应过来,脖颈便挨了一记手刀,昏倒在了地上。 月色穿过暗室小窗户的缝隙,散落在顾瑶霜的脸上,她脖颈还疼,提醒着她刚刚被人在路上偷袭的事实。 顾瑶霜睁开眼,入目是一方巴掌大的窗,悬在头顶,视线下移,自己正处在一间空旷的房间里,地上有些稻草,没有刑具没有桌椅,看样子是个囚室。 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坐在地上有些发愣,不知道自己在大街上走的好好的,怎么就会忽然被抓走了。难道是因为夜色太暗认错了人?顾瑶霜摸摸脸,想要叫人,却发现喉咙干哑,发不出声。 这时暗室的门忽然响动,她抬头盯着从外面走进来的两个人,无语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傅明靖,后面的点头哈腰的郑茗风。 人,有的时候就是喜欢这样挖了坑自己往里跳,比如她。 老天爷啊,送她回到年初时候吧,她保管把香痕和郑茗风左一脚又一脚踢得远远的,直到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不要再认识他们了。 “三殿下。”顾瑶霜沙哑着嗓子开口。 傅明靖一挑眉,不过随即平静,“被你发现了,不过也正常,想必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就已经知道我是谁了。” 他走到顾瑶霜跟前来,蹲下身子眼睛直视着她,“傅云深给你多少钱,我出双倍。” 顾瑶霜不解,歪头看他。 “你不用装傻,”他瞥了一眼身后的郑茗风,“你和他的那些事儿,他都告诉我了,你有什么本事,我心里也很清楚。复活丁栾是他的意思吧,来我的手下做事,我一定会比傅云深对你更好的。”说着便伸手摸上了她的脸。 顾瑶霜飞快躲开,站起来退到墙角,“我没有在傅云深手下做事,也不会替你做事。” 傅明靖有些不耐烦,他站起身来要逼近顾瑶霜,她冷声呵止,“三殿下该不会忘了我们第一次见面那天晚上我送你的树林,风那么冷,在里面兜圈子恐怕不太好受吧。” 听到这句话,傅明靖适时停下了脚步。 “我虽然不会武功,但精通阴阳之术,还不至于到任由三殿下宰割的地步。不管三殿下如何思量我和六殿下之间的关系,但他对我比您要懂分寸的多,礼贤下士这句话三殿下该不会没听过吧。” 傅明靖脸色未变,郑茗风原本躲在他身后不置一词,被顾瑶霜平白飞出一记眼刀,缩了缩脖子,壮着胆走上来,“我本来就是交了钱的,三殿下看得起你是你的福气。” “那还多谢郑大人帮我了。” “哼,不用谢。”郑茗风眼珠一转,下巴高抬,同香痕还真有几分夫妻相了。 傅明靖对郑茗风使了个眼色,让他到密室外面去,“顾老板不必生气,只是这事还请您务必考虑,我就不打扰了。”说着他走到了密室外面,门关上之前,外面传来他低沉的声音,穿过窄窄的回廊显得有些不真实,“请顾老板想好了便来找我。” 估摸着已经天亮了。 窗外的光线变得明快耀眼许多,一夜没睡,顾瑶霜有些恍惚分不清人在何处。她闭上眼睛,听见有一两只鸟从头顶飞过的声音,让她想起了昨晚那个从她头顶掠过的黑衣人,然后是傅明靖和郑茗风的脸。 看样子他们是打算饿死她。 那他们这个办法是选对了。顾瑶霜什么都能忍,唯独挨饿不行。或许是孩童时候曾经有过险些饿死的经历,饥饿的感觉对顾瑶霜来说极轻易便能让她觉得恐慌和无助,青梅往常总嬉笑她亏了是吃不胖的体质,否则这样下去还不知道该变成个什么样的胖子。 每次顾瑶霜听了都笑笑,然后继续低头吃饭。只有饱着的时候,她才会感到安全。 比如现在,她觉得自己就有点饿了,想吃桂花糕。 为了桂花糕,顾瑶霜踮脚靠近那方小窗,在这里很安静,听不到任何叫卖或其他人声,只有飞鸟经过过和风吹动树的声音,应该不在临安城内,而是京郊或者更远的山林处。 房间里也没有其他任何东西,地方有几块早已干涸的模糊血迹,说明不远处应该有一间刑室,只是现在也听不到惨叫,不知是把嘴堵上了还是眼下就只有她一个人在遭殃。 顾瑶霜发现傅明靖还在四面墙上挂了些黄符,仔细看上面的符文不是随便写的,而是用来压制法术的咒语,顾瑶霜点点头,傅明靖虽然政治才能没看出来多少,但是耍心眼搞阴谋倒是一流的,手下的“奇人异士”也是有两把刷子,他将来要是倒台了,带着这帮门客去开个算卦的门面恐怕也能安享晚年。 看来上一次把郑茗风唬住好像有点用力过猛了,今天傅明靖竟然拿出这么大的排场的对付自己,她还真是有点受宠若惊。 “吧嗒。” 身后忽然传来物件落地的声音,顾瑶霜回过头去什么也没看见,回头继续在屋里转圈。 “吧嗒。” 那声音又想起,她走过去,还未低头,第三声正在自己脚下响起。一块石头从面前落下去,她低头看地上,三块拳头大的十块,再抬头,一只手握着第四个十块出现在小窗上方,赶在他扔下来之前,顾瑶霜出声,“别扔了。” 那手顿了一下缩了回去,过了一会伸过来一张蒙着半边面的脸。 “……” 顾瑶霜抬头看他,两人四目相对了好一会,那人却忽然从小窗那边消失了。不多时,仅有的一扇小窗被人关死,顾瑶霜的眼前只剩下一片昏暗。 顿时,饥饿变得更加明显了,顾瑶霜只得在墙角蹲了下来。 看不见阳光,分辨不清时间,只觉得肚子越来越饿,头脑越发昏沉,不知过了多久,她倚在墙边睡了过去,直到听见门口传来一阵响动。 顾瑶霜睁开了眼睛,看到暗室的门出现了一丝缝隙。 没有亮光照进来,已经是晚上了,她这样想着,头脑还没有完全清醒。 “顾瑶霜。” 一个人影飞快的朝她走过来,黑衣人俯身贴近顾瑶霜,扯下了蒙面的黑布,顾瑶霜在黑夜里勉强辨认那张脸,看清后瞬间清醒,“傅云深。” “别多说了,我带你出去。”他转身想要背顾瑶霜,她挥了挥手站起来,“我可以自己走。”腿有点虚,她这时才想起来自己已经一天两夜没有吃饭睡觉了。 傅云深搀着她出了暗室的门,门口的两个守卫已经倒下了,看清这个院子顾瑶霜才发现这里原来是个在京郊的四合院,非常简陋,应该是傅明靖为了阴人偷摸盖的。 “你自己吗?”顾瑶霜有些吃惊。 “焦晟他们在外面接应,大门不能走,我们轻功出去。”傅云深搂住顾瑶霜,施力向上,一支羽箭却破空而来,将两人逼回原地。 接着数不清的羽箭落下来,两队守卫从两侧冲过来,傅云深只能带着顾瑶霜先退回暗室,即便这样他却还是被箭射中,顿时肩膀鲜血直流。 这时外面传来尖锐的哨声,傅云深拔出箭矢,松了一口气,“焦晟带人来了。” 话音刚落,暗室的铁门却传来暗阀被打开的声音,接着“哐哐哐”三声,顿时将整个暗室全部封锁。 “这里有机关……”顾瑶霜在黑暗中声音有些发颤,感到一只手握上了自己的手,接着他的声音传来,“我们人手很多,别院里的守卫不是我们的对手。” “不是……傅云深,我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顾瑶霜这样说着,空气中忽然传来一阵草垛被燃烧的味道,待两人回头时,才发现地上的稻草开始飞快的燃烧起来,并像这边蔓延。 这时顾瑶霜才意识到,那些稻草并不是潮湿,而是早已被易燃的油浸泡过。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菌:下一个节目,密室逃脱! 顾瑶霜,傅云深:滚! 大家真的不鼓鼓掌吗?? QWQ 第19章 菱花镜 顾瑶霜奔到门口去推门,却纹丝不动。 她把耳朵贴在门上听了一阵,外面的打斗声已经变小了,想必傅明靖已经带人离开,“救命啊!!”她把手圈出一个圆圈放在嘴边大喊。 傅云深大步走过来,双手握上她的肩膀将她从门边拉开,“别怕。”他站在门正中,用力的踢了铁门一脚,顿时叮当声大作,铁皮呼啸着响起来。“木头外面包了一层铁,不算难开。”他摸出匕首,在门缝间忙活起来。 外面的焦晟听到声音,派人去别处找到机关的开关,留了一部分人也从外面撬起了门,顿时顾瑶霜被一片刺耳的声音包围,她连忙把靠近门边的稻草踹走,让疯狂燃烧的火焰停留在那边,只是屋里的温度越来越高,浓烟使得她喘不上气,她听见身边傅云深粗重的喘息声,握上他的手腕,“别再砸了……来不及的……” 傅云深被呛得眼眶有些发红,听了她的话,发狠的在门上又踹了一脚,却只换来更大的一声响在暗室里回荡,他站在那喘了几下,回头看一眼近在眼前的火舌,忽地颓然蹲在地上,“没办法了么……”顾瑶霜听见他的声音。 事发突然,她到现在头脑都有些混沌,额前的汗打湿了头发,一时间不知该上前安慰他几句还是做些什么,傅云深又道,“这件事把你牵扯进来,是我的错。” 听他忽然这样说,顾瑶霜有些愣神,咳了好几声,也在他身边蹲下,眼睛被浓雾熏的看不清傅云深的脸,“你能找上我,也是因为郑茗风吧。一开始就是我多管闲事,怪不得别人。” 她话音刚落,暗室的房梁忽然夹杂着火苗滚落下来,傅云深将她往自己怀里一扯,木头在顾瑶霜脚边燃烧起来。她忽的摸到怀里一样东西,取出一个小巧的绣花袋子来,慌忙打开,“牧叔留给我,说让我务必在遇到有性命危险时候再打开。” 她用力过猛,袋子被扯破,一面小镜子从里面跌落。 顾瑶霜抓起来照向两人,可是镜子里面却什么也没有,“这有什么……”傅云深后半句话还没说完,便觉得一阵狂风袭来,连漫天大火都被吹得歪倒,傅云深只得闭上眼,等风完全停息,他睁开眼睛时,顿觉周遭凉快了很多,怀里顾瑶霜还微微有些发颤,方才吓得不轻。 傅云深深深的吸了几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才缓缓睁开眼睛。 刚才他也差一点就以为自己就要死了。 山林就在眼前,背后点点星火。 这里是郊外的一处村庄。 他扶着顾瑶霜站起来,“我们现在在哪?” “在镜子里,”顾瑶霜朝小村庄走过去,“这面菱花镜可以把人带到他心中所想的地方,当时情急之下,我也不知道我想了什么……但总归这里是安全的,在镜子里呆三天,我们就会回到珍珑阁了。” “嗯。”傅云深点点头,“你好久没吃饭休息了,我们今晚去村里投宿一晚吧。” “你的伤口要紧吗?”天气太暗,顾瑶霜只能摸到他肩膀上氤氲一片,想必失血严重,他却毫不在意,顺手从衣摆扯下一块布递给顾瑶霜,“帮我包扎一下。” 顾瑶霜忽的想到她第一次见傅云深的时候,他笑着跟她说“在下的伤想必很是要紧”的模样,和现在还真是判若两人。 到底哪一面才是真的他。 “还没回神吗?”傅云深拿衣带在顾瑶霜眼前晃晃。 顾瑶霜接过来,“没事。”然后给傅云深的胳膊进行简单的包扎,这时肚子却不合时宜的发出了一声叫。声音不大,只是两人隔得近,四周沉寂,便显得格外明显。 “走吧,去给你讨点吃的。”傅云深打头往小村子走过去,边走边道,“堂堂六殿下,为你去村里讨饭吃,是不是很感动啊。” 顾瑶霜低头笑了一下,抬头反驳他,“不用你去讨,我自己便能要来。” “非也,只有我这种长相俊朗的,人家才会愿意给我,免费的。” “那我倒挺想看看你的脸值几碗米饭。”顾瑶霜嫌弃的看他一眼。 “要不要比比?” “谁要跟你比这个……” 两人一路聊着向前,山林里鹧鸪低鸣,天幕如漆,两人像走在夜空之中,朝着那点点星光而去。 时候还不晚,家家户户还未休息,有一户人家柴门半掩,傅云深便带着顾瑶霜过去试试。开门的是位面善的妇女,傅云深上来就说自己是跟货物车队走散的富家少爷,那女人看了他几眼,倒是很像,便把目光往顾瑶霜这边投过来,傅云深不慌不忙的介绍,“这是我的丫鬟。” “?”顾瑶霜一愣。 “哦,那两位请进吧。”妇女没有任何疑惑的将傅云深请进了院子里,只剩下顾瑶霜一个人站在原地不知道该作何表情。 我看起来很像个丫鬟吗??? “翠花,愣着干嘛呢!”远处传来傅云深一声喊。 “……”真想抄起门边的斧头给他来一下啊。 这户人家是夫妻两人带着一个丁点大的小女孩,丈夫身材结实,沉默寡言,应当是山里的猎户,小女孩怯怯的站在一边看他们,两只手环抱着娘亲的腿,眼睛大大的,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顾瑶霜很少见这么可爱的小姑娘,心里顿生好感,无奈肚子不争气,只能先把目光转向饭桌,几道家常小菜,比路边摊好不到哪里去,傅云深却贵气的交了一个玉扳指权作饭费和住宿费。 待两人吃完饭,却被告知家里只剩一件小厢房还空着,只能让他们挤挤。顾瑶霜很无语自己怎么就被划到了通房丫鬟那一类里,但是床就一张,不睡就睡院子,两人只得一路无言的到了厢房,发现这间小屋子,说是厢房还夸张了。 仅能容得下一张小榻,要是非要两个人睡的话恐怕不止是得挤挤,要叠叠才能睡得下了,这下都不给两人杯水为界的机会,必须得有一个睡在地上才行了。 一时间,两人都陷入了沉默之中。 过了一会,傅云深欲言又止的仿佛要说点什么,就当顾瑶霜正要委婉的表达一下自己对他愿意主动睡在地上这件事上的感激之情时,傅云深忽然道,“那我们猜拳吧。” 顾瑶霜笑了一半的脸顿时僵住。 你憋了那么久就是要说这个?? 带着你十层城墙那么厚的脸皮赶紧滚走。 这下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脸上一阵不知所措,傅云深却哈哈大笑起来,“逗你玩的,你睡床上,我在地上将就一晚就好。” 说着他抱起方才那位大哥送来的两床薄被里的一床铺在地上,自己仰面往上一趟,“你已经好几天没好好休息了,早点睡吧。” 顾瑶霜慢慢的在床边坐下来,看着他侧身朝向门窗的背影,一时间有许多话想要说,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只能呆呆的问,“你身上的伤口还没好好包扎过,我去给你要点药来吧。” 傅云深仍躺在那,挡着她通往门的路,“伤口不深,早就不流血了,你看对面房间的等熄了,不用麻烦大哥了。” “哦,好。”顾瑶霜点点头,想了想又说,“你这样平白消失三天,会不会对你有什么影响?他们会不会向陛下上书说你死了?” 傅云深转过身来看着她笑笑,“这件事是傅明靖背后插刀,他很希望别人说,但肯定不会自己说。焦晟是我多年的亲信,找不到我的尸体,他定会守口如瓶的。” “好。”顾瑶霜答应着,仍在床头坐着。 傅云深也仍看着她,“怎么,让堂堂祁国六殿下睡地上,诚惶诚恐起来了?” 顾瑶霜一愣,连忙躺到床上去,“想多了吧你,让你睡地上,我开心的很。”她闭上眼睛,摈除其他杂念想尽快入睡,但是明明那么久没有好好休息了,现下每一分精神却又紧张的很,耳边尽是傅云深的呼吸声,他时而会咳嗽,但声音压得很低,有意不想让她听见。 躺了短短一炷香的功夫,顾瑶霜却像是躺了一年那么久,她终于忍不住了,从床上忽的翻坐起来,引得傅云深疑惑的转过头来看她。 “你上来睡。”她走过去把傅云深拉起来,“你身上还有伤,地上寒气太重了,这样就算你伤口好了,以后也会留病的。” 傅云深被她扯到床上坐着,笑吟吟的问她,“那你怎么办?” “我去找个板凳来将就一晚就好。” 她转身想走,却被扯住衣袖,傅云深拍拍另一边床板,“不嫌弃我的话,今晚先这样将就一晚吧,明天我再去找一户人投宿就好。” 顾瑶霜看他乖乖巧巧的盘腿坐在那,乌发洒在肩上,又穿了一身黑衣,被月色一照,整个人只剩下有些瘦削的脸庞因为失血白的发亮,有些憔悴,又同她之前见过的每一个他都不一样。 鬼使神差的,顾瑶霜坐了过去,傅云深分给她一半被子,两人便背靠着墙,坐在床上挤在一块闭上了眼睛。困意袭来,很快就带着一身倦怠入了梦乡。 今晚的月亮分外明朗,从雕花窗外铺撒进来,落了一地,也落了两人一身。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是甜甜的一章! 以及存稿坚强的挺过了年假,再给自己放一天假就要开始疯狂码字了_(:з」∠)_ 第20章 祸斗 两人在小村子里住了三天,把几天来的疲惫扫去了七七八八,傅云深从未在这种乡野小镇里住过,第二日竟还跟着农户大哥去山里打了一天猎,顾瑶霜同在珍珑阁时没什么区别,只不过少了话本子,好在还有瓜子嗑和一个小丫头陪她玩。 第三日吃过晚饭,两人同农户一家道了别,说家中已经派人寻了来,便要回家了。顾瑶霜只知是第三日夜里回,却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时辰,于是两人便往田野里去,在田埂前点了一堆火,静静的等着时间的到来。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天色完全暗下来了,村子里的烛光被一一吹灭,登时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一片漆黑,仅有两人面前这一点星光被风吹得忽明忽暗,映着顾瑶霜手里那一面照不出人的小镜子莹莹发光。 顾瑶霜正发呆,傅云深忽然问她,“村里出什么事了吗?” “嗯?”顾瑶霜抬起头,看见远处的村子里忽然亮起了大片的烛光,并且飞快的向更远的人家蔓延着,就像一池被石头惊醒的锦鲤慌乱游走。 她又眯着眼睛望了望,忽的站了起来,“那不是烛光啊。” 顾瑶霜窒了一瞬,对着远处的村子大喊,“走水了!傅云深,那不是烛光是着火啊!” “夜深了,他们肯定都睡了,得去救人才行。”傅云深说完便向村子跑去,顾瑶霜急忙跟上。 火势蔓延的很凶猛,加上两人距离又远,只能眼看着火越来越大,路上不断的看到有家禽从村子里跑出来,等两人跑到村口时,整个村子几乎已经被火包围。傅云深率先冲了进去,两人在两排房子之间艰难行走,因为农户家门口多堆放着稻草,所以想进去变得更加困难。 “傅云深,我们进不去的。”顾瑶霜拉住正要冲进去的他,这时忽然传来一阵孩子的哭声,两人连忙向路深处跑去,在投宿的农户大哥门口见到了他的女儿。 一只大黑狗费力的咬着她的衣袖把她向前扯动,小女孩一面跑一面哭,傅云深一把抱起了她,向村子外面跑去。 抱着小女孩跑出了村子,那只黑狗在他们脚边盘旋了几圈便跑开了,顾瑶霜帮小女孩擦干了眼泪,对她说不要哭,小女孩瘪了瘪嘴巴,憋回眼泪,她正要再说什么,忽然感到一阵眩晕。 “是要回去了么?”傅云深问,想必他也感觉到了。 顾瑶霜点点头,“那她怎么办?”她抬头看看远处早已火势冲天的村子,心中一阵难受。 傅云深想了想,想问“我们能带她一起走么”,只是这句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一阵大风忽然袭来,顾瑶霜一把抓住傅云深的手,握紧菱花镜,任由自己被大风包围。 转瞬之间,两人衣袂摆动,接着便向一阵风一般消失在了原地,小女孩正忙着抹眼泪,并没有看到两人离开的瞬间,再抬头时,面前便只剩下一望无际的田野了,她扭头看看背后,村子还在燃烧,于是她又大哭了起来。 哭累了就在地上坐下来,眼巴巴的望着村子,可惜自己的爹娘却始终没有从里面走出。后来她的肚子饿了,嗓子哑了,哭不出声,昏昏沉沉的过了两天,半梦半醒之间看到一个人缓缓的从田埂那头走过来,一袭素色长衫,身后跟着一个少年。 * 风停的时候,两人站在珍珑局的凉亭里,顾瑶霜曾站在这和傅云深说过自己的身世,他还有印象。 顾瑶霜面对他而站,双眼禁闭,手仍紧紧拉着他的手腕,另一只手握着镜子,但那只镜子的镜面早已碎裂。傅云深有些遗憾的问,“这个镜子只能用一次吗?” 看看那面镜子,顾瑶霜有些愣神,半晌才回他,“不,再做一个有灵力的镜面换上就可以继续用了。” “怎么?还没缓过神吗。”傅云深的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她缓缓抬头看傅云深,“你还记得那条大黑狗吗?把大哥家的女儿从从家里救出来拖到街上的那一只。” “嗯,记得,”他又想了想,“虽然我只在农户大哥家住了一晚,但我记得他家并没有养狗。” “对……我开始还以为是凑巧,但现在越发觉得不对劲了。那只狗虽然体型和长相同普通的狗没有什么区别,但是通体毛色黑亮,牙齿尖利,更像是祸斗。” “祸斗?那是什么东西。” “祸斗是一种不常见的凶兽,这种动物外形像犬,可以喷出火焰。祸斗所到之处皆会发生火灾,所以是代表着火灾之兆和极端不祥的妖兽。” 傅云深笑了笑,轻轻屈指弹她的额头,“就算真的有这种东西,今晚那个也未必是,山间村镇因为取火不慎发生火灾的有很多,房前屋后又多稻草,所以很容易烧成一片,我知道发生这样的事情你心里不舒服,但是……” “不,”顾瑶霜皱眉打断他的话,“祸斗有一个最为显眼的特征,也是用来区别于普通的狗最大的标志,就是它有一条开叉的尾巴。” 傅云深听到她说,“那条狗,它的尾巴是开叉的。” 她说的有些急,尾音微微发颤,傅云深眉头蹙起,拉着她在旁边坐下,“祸斗如果是不常见的妖兽,那它应该是不经常出现在人间的,而且性情凶恶,并非良善。如果火是因为祸斗而起,那它为什么会去救农户大哥家的女儿,又为什么单单救她家的女儿呢?” 事情忽然被她说的复杂起来,傅云深心里也有一丝乱,只能尽力捡出她话里的几点漏洞来安抚她,毕竟,就算那场火不是意外而真的是因为什么妖兽所起,也没有人知道那个村子到底在哪,他们也不可能再改变什么了。 顾瑶霜抬头看了看月亮,和在村外的田埂上见到的一样明晰,照亮那整场大火,在自己眼前熊熊燃烧。 短短几天经历了两场火灾,顾瑶霜觉得自己被吓得都有些敏感了。“或许真的是我想多了。”她长舒了一口气,看傅云深也是一脸倦容,正想说点什么,一直望着地面的他却忽然抬起头来看着自己,欲言又止。 顾瑶霜便给了他一个鼓励的眼神。 “上次来的时候,我听你手下那个小丫鬟说,西苑有客房?” “?”顾瑶霜头顶挂上一个问号。 傅云深笑了笑,带着些许无奈,“如果我今天晚上回了府邸,必然又是一团乱麻等着我去处理,说实话我有些累了,现在只想睡一觉,等明天早上休息好了,再回府去。” 顾瑶霜一愣,心里的第一个念头是原来他也不是铁人啊,知道累会逃避,第二个念头则是如今他在自己面前流露出的样子,好像更自然了些,更……真实了些,壳子在碎裂,她仿佛已经开始看到他坚硬面具之后的脆弱。 “好,只是西苑许久没有收拾过了,你别介意。”说着便领路走出了凉亭,往另一侧的荷池走去。 上次穿过了那些高低不一的梨树进来,目所能及便是一处凉亭及它背后的一方荷塘,这会顾瑶霜已经走到了荷塘边,她挥了挥手,池塘中的一朵莲花便推开水波飞快的飘到她手边去。 顾瑶霜点了点那荷花,它便发出盈盈光亮,然后缓缓的向湖中的每一朵荷花而去,接着所有的荷花都被逐一点亮,刹那间整个池塘仿若天幕烟火,又似一块灵动的宝玉,镶嵌在这小院之中。 接着,荷花渐渐向两边移动,荷塘的水波翻涌,在池塘尽头升起了一面巨大的水帘,晶莹的玉石圆柱从水底升起,上面刻着莲花纹,从顾瑶霜面前延伸到水帘处。 顾瑶霜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盏莲花灯,她率先踏上第一块石头,回头唤傅云深,“走吧。” 傅云深站在原地有些错愕。 “喂,你今晚要站在这儿睡吗?”顾瑶霜的笑声将他的神志拉回,傅云深抬头看了看她正望着自己,在村子里换的那身麻布裙子还穿在身上,头发随意的绑成一个辫子,站在那些荷花前面,却显得格外娇俏。 他低头跟上她的脚步,踩着她的脚印走过一块又一块石头,到了水帘跟前,顾瑶霜一低头便走了进去,傅云深又回头看了一眼这个仙境般的小院,转头也走了进去。 穿过水帘,脚下是熟悉的玉石路,荷花仍在池塘两旁飘摇,散发着柔和的光,就像是镜子一般,一切都和那一面一模一样,只是左右颠倒,提醒着他自己方才确实钻过了那一面水帘。 原本是凉亭的地方变成了一间小院,院前的月洞门上写着简简单单的西苑两个字,字迹娟秀,多半是顾瑶霜的闲暇之作。 顾瑶霜将莲花灯放回池塘里,那些荷花便像是受了召唤一般,光晕跳脱,水帘平复,玉石路沉入池塘底,最后所有的荷花回到湖面中心,变成最开始那样一丛一丛长在水里的样子,直至光晕消失。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天一直是隔日更,分别是今天,6号,8号这样,下周也会努力存稿哒,为开学做准备hhhhhh 第21章 巫蛊 池塘完全恢复平静,傅云深饶有兴致的问,“这个机关也是你做的?” 顾瑶霜点点头,“是,这是第一个不受牧叔指点,我自己做的阵法。” “这个是怎么开启的?” 她伸手一指那片荷花,“找到真正的钥匙,悄悄对它说‘开花’就好啦。” “开花?”傅云深不自知的扬起嘴角,竟然是这么预料之外的咒语啊。 有点可爱。 “你笑什么?”顾瑶霜回头看他笑得开心,撇了撇嘴,“很好笑吗?” “不是,”傅云深敛起笑意,点墨一般的眸子看着她,“只是很高兴你愿意跟我说这些。” “怎么?” “之前送给你的坠子再未见过,还以为,”傅云深不自然的转头看别处,轻咳了一声才继续道,“还以为你不喜欢我送你的东西。” 顾瑶霜愣了一下,没想到他竟然还会在意自己有没有用过那个坠子,看他别别扭扭的样子忍不住逗他一把,“样式老旧了些,我还真不太喜欢。” 估计是生平第一次听到有人说自己不喜欢他送的礼物,傅云深看她的眼神有点不知所措,顾瑶霜噗的笑出声,“骗你的了哈哈哈哈哈,那坠子我收好了,等天气再热热,想买把好看的绢扇再系上。” 傅云深明显松了一口气,但对样式老旧好像仍在介意,“等入夏我再给你买把样式新颖的扇子。” 顾瑶霜被他逗的眼睛弯成两弯月牙,连连点头,“好好好你买你买,不过那真的是逗你玩的,样式也很合我心意,而且说不上哪儿觉得眼熟,跟我心里的……很像。” 说完她好像觉得这话有点奇怪,便迈步向西苑走去,“时候不早了,你先去休息,有话咱们明天再说。” “嗯。”傅云深点头跟上。 西苑虽然比不上珍珑阁装饰精致,但处处也透着些雅致朴素的味道,墙上简单挂着几幅书画,桌上东西不多,两件外衫搭在椅背上,傅云深眼尖的一瞥,发现是男人的衣式,顾瑶霜走过去把那两件衣服拿起来,“青珏之前在这里住过,一直没来得及收拾,不过他还算干净,屋子里也时不时收拾着。” 傅云深又看了那衣服几眼,是习武之人常穿的式样,简单利落,袖口紧束,“你这里还招了男人看店?” 顾瑶霜有些无语,想张口解释,又不知道该从哪开始说起,徒叹出一口气来,只能用简单几句敷衍他的困惑,“青珏是我兄长,平日跟在牧叔,每月来看我一次,也是因为怕不方便所以才特意把西苑放在这样一个单独的法阵里。他前几天……”顾瑶霜想说他回去了,忽然想起他明明是忽然消失了,而且他一消失,连牧叔都跟着不知道该怎么去联系了,一直以来都是青珏做两人之间的信使,没了青珏才意识到,她对牧叔的行踪完全不了解。 于是她只能闭嘴。 傅云深把这句话理解为他前几日又回牧叔身边去了,没再多问,却在心里想了一下再过十几天到月底,自己到时间还要来看看。 顾瑶霜交傅云深认了认荷花池中的那一朵钥匙,便回房去睡了。接连四日的奔波劳累,惊心动魄,让顾瑶霜的心脏狠狠的运送了一把,如今躺在床上了仍觉得不真切,闭上眼睛便是那两场熊熊大火,仿佛要烧尽世间万物。 她翻了个身,刻意不再去想这些事情,觉得自己明日得了空,要去庙里求个签,问问主持大师,自己最近是不是中了火煞,得想个办法化解一下。 再这样下去,她连厨房都要不敢进了。 * 顾瑶霜已经想好了要怎么同青梅解释自己这几日的经历,还特意煮了早饭想去道个歉,为着这几日让她因自己担心了,没想到到了青梅屋里,她睡得正香,四脚朝天,顾瑶霜费了大劲把她从床上喊起来,她却迷迷糊糊的答应了一声,扭头又睡过去了。 顾瑶霜觉得自己心里有点难过。 而此时此刻青梅已经坐在自己跟前开始吃早饭了,面不改色,也没张口问过一句她这几天到底去了哪干了什么,甚至除了“好吃”俩字,就再没说过别的。顾瑶霜准备了许久的道歉憋在喉咙里,终于化为了一句怒吼,“你别吃了!!!” “呃?”青梅半个包子还在嘴里,被她冷不丁一吼,吓得不知道该干什么好,只能抬起头呆呆的望着她,又吧唧了两下嘴,问她,“怎么了,这包子有毒吗?” 顾瑶霜面无表情的站起来,“我看是你脑子有毒了。” “从宫里回来怎么那么大脾气啊。”青梅可怜兮兮的继续吃包子,一边吃一边拿眼神瞟她,好像顾瑶霜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错。 她深吸了一口气,“今天是什么日子了啊。” “四月初三啊。” “哦,你要是不说的话,我还以为今天是三月三十呢。” 你想说啥?青梅用眼神问她。 吃你的吧。顾瑶霜留给她一记眼刀。 偏偏她还不开窍,腆着脸继续问,“宫里好玩吗?你去宫里住了三天,青鸟也没得吃,我给它买了点豆子,它好像不太喜欢。” 她一提青鸟,顾瑶霜也不顾上生气了,连忙问她,“鸟呢,你放哪了?” “就在内堂休息呢,看着倦的不行,连叫都不叫两声。” 顾瑶霜把手里的食盒放在桌上,转身出了青梅的小院,她途径珍珑阁门口时,看到傅云深正站在门口望天。 没想到他起的这么早,顾瑶霜走过去喊他,“傅云深。” 他转过头来,眼里也是同样的惊讶,“你竟起的这么早?真是预料之外。” 顾瑶霜耸耸肩,“你这个时辰能站在这问我这个问题,也在我的预料之外。” 他低头轻笑,“府中还有许多事等着我处理,虽然说要歇歇,但还是睡不踏实,所以索性早起来去把该收拾的烂摊子打扫干净再休息。” “傅明靖和郑茗风的关系远比我们想的更加紧密,你得小心应付他们俩才行。”叮嘱完傅云深,顾瑶霜摇摇头,“郑茗风这个人,趋炎附势,又没什么头脑,想不通傅明靖为什么要这样重用他。” “王枚死后,傅明靖身边能帮他走夜路的人不多了,”他想了想,“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几年前,宫里曾经出过一件巫蛊之案,当时各种矛头都指向傅明靖,是郑茗风跳出来替他背了一次锅,他才被傅明靖留用的。 而王枚就是那时出现在傅明靖身边的,再加上之前我们在王枚府邸里发现的那些东西,所以我推测,当年的巫蛊之事,多半也是王枚动的手脚。” “说起王枚,那次我们在他府里发现的那间暗室,抄家的时候也没有被人发现吗?” “那间暗室隐秘,再加上王枚并不受陛下的重视,所以清点家产之类的事都做的很草率,而且并没有几个人知道他是傅明靖的手下,就算被发现了,也很难直接把傅明靖拉下马。况且丁栾人是活的,且现在已经回朝中去了,就算被揭发出来,也只能给他再安个诅咒同僚的罪名,没什么用处。” 顾瑶霜低头想了一会,“我还没有告诉过你,被傅明靖掳走的那天晚上,我在夜市见到了香痕。她看丁栾的眼神很恐惧,再加上你说的那件许多年前的巫蛊之事,我猜想或许丁栾和郝文升,知道当年之事的一些蛛丝马迹。” 傅云深眼睛一亮,“所以他们才优先选择暗害丁栾和郝文升,用巫蛊,和当年一样的手法。” 两人对视一眼,觉得有许多线索呼之欲出,像一团水草飘摇曳动,水面看似澄净,却暗波涌动,只要梳理顺了伸手一拽,可能就会扯出一条大鱼来。 “我去一趟丁栾府里。” “好。” 傅云深离开前,顾瑶霜问他要不要吃点东西再走,于是带傅云深去内室用了碗粥和些许小菜,青梅擎着青鸟出现在内室的时候,被突然出现的他吓了一跳。顾瑶霜没再多做解释,任由她神色古怪的行了个礼去收拾屋子了。 待她送傅云深离开后,青梅挽着顾瑶霜的胳膊问她,“您要是嫁给傅公子,肯定也看不上这间小店了,但是您千万别卖了它,留给我,我替您照顾着,在这里住了许多年了,忽的要走,还真有点舍不得。” “……谁说要走了,要走你自己走。”顾瑶霜撇她一眼,径直往自己的房间去了,走到一半又回过头来,愤愤地冲着她喊,“我要是真嫁了,头一件事就是把你卖到说书的茶楼去!再买两个乖巧伶俐的回来!!” 青梅一听登时火大,“您开什么玩笑,我的身价,怎么可能就换两个小丫头回来!起码得二十个!!” 第22章 青云路 因着这几日天气渐暖,春光融融,顾瑶霜越发懒起来,尤爱晒太阳,于是便同青梅一起把竹躺椅抬到院子里去,正对着太阳光,她看话本子的地方也从小榻转移到了暖洋洋的太阳底下。 青梅整日看着她摊煎饼似的在躺椅上翻来覆去,便也把青鸟拉出来溜溜,时常一人一鸟面面相觑,青梅一而再再而三的用眼神问它,牧叔在哪?牧叔在哪?青珏在哪? 青鸟晃晃脖子,用两只小眼睛回话,中午吃啥?中午吃啥?炒苞米吗? …… 青梅无奈的摸摸它的翎羽,继续放空去了。 傅云深拐进院子里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暖融融的画面。 他在门口敲门许久,却始终不见人开门,无奈只得翻墙进来,却没想到主仆二人正享受的很。青梅的已经在一旁的小圆桌上趴着睡着了,一旁窝着一只青色的鸟,眼睛圆圆看着很有灵气,他却不知是什么品种。 顾瑶霜躺在竹躺椅上,身后是一排梨树,如今已经生了绿叶。她穿一条素白长裙,腕上挽着嫩粉色软烟罗,手里捧着一则话本,另一只手垂下,捏着一把团扇,坠着他还给顾瑶霜的那只坠子,在阳光的照耀下盈盈发亮。扇面上是山是水看不清晰,风一吹便是一阵光影斑驳,那一刻,他只觉得眼前的一幕像画一样,赏心悦目的很。 于是就久久的背着手站在那里,只字未语。 “傅公子?”青梅睡醒看见门口站着个人,试探着叫了一声,然后傅云深便转过头来,青梅惊喜道,“您怎么来啦?” 傅云深朝着顾瑶霜的方向抬抬下巴,“来找你家老板的。” “我去帮您叫!”青梅连忙小跑着往竹躺椅的方向去。傅云深一句不用憋在嘴里,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她就已经跑远了。 顾瑶霜还惦记着她的话本子的最后几页,领傅云深到内室的时候仍攥着那本书翻来翻去,让青梅给他上了茶和糕点,兀自捻起一块黄豆酥放在嘴里,问他“丁栾怎么说”的时候眼睛还目不转睛的盯着那几行字。 被这样无视的傅云深很不开心,于是他伸手拎着一只角扯过了顾瑶霜眼前的话本子,成功的把顾瑶霜的视线也一起拉了过去。 随便扫了两眼,正讲到什么生离死别的地方,估摸是要结尾了,难怪她看的这么移不开眼。 顾瑶霜撇撇嘴,“那先谈正事吧。” 傅云深一挑眉,“你要是喜欢,我去大街上给你买十个说书先生回来,你想看什么样的就让他们写什么样的。” “那还有什么劲啊。”顾瑶霜吞下红豆酥,又拿起一颗来举到他面前,“就好比这里有一盘红豆酥,你对它视而不见,要是你不知道它是红豆馅的,甭管最后这个口味你到底喜不喜欢,吃之前对它产生猜想和期待的那种感觉,是远超于这一块红豆酥本身的存在。” 傅云深伸手拿走她的那块红豆酥,“于我而言,无论什么东西,只要是我想要的,把它拿到手才是我的目的。” “道不同无需多言,”顾瑶霜耸耸肩,“我就是想时常吃到个红豆酥而已,没那么大的报复和追求。” “那是因为你没有经历过,连想吃一口馒头都要打的头破血流的日子。” 顾瑶霜默了默,“那我是比你幸运一点,虽然过过苦日子,可还有牧叔保护我,所以倒也没受过什么委屈。” 她抬头看傅云深,这才想起正事来,“丁栾到底说什么了?” “王枚是个不知来历的游方道士,当年毛遂自荐在傅明靖府里做了门客,一直不受重视。直到我回宫不久后,方师杭方太傅看我还算可教,收我做半个徒弟,指点了我许多,在父皇面前渐渐受重视,手下也有了自己的一部分亲信,让傅明靖觉得不安了。 这时候王枚便毛遂自荐,向他说自己曾经学过巫蛊之术,于是傅明靖便在兵部给他找了个官职,安插在老师身边,用阴毒的法子控制了老师的心性,让他在一次早朝后惹怒了父皇,被抓入狱。 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至今也没人知道,父皇从未提过这件事,所以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救老师出来。” 顾瑶霜咦了一声,“虽然王权确实会巫蛊之术,但你怎么知道那次是他被王枚暂时控制了心智,不是他自己真的说了什么让皇上生气的话。” “老师入狱后我通过多方打探曾去过一次狱中,那时老师的舌头已经被剪掉,眼睛也已经瞎了,浑身是伤,但他用血在地上写了一个‘蛊’字,只不过当时我不知道这跟王枚有关,也无从查起。” “那后来呢?” “老师被判斩首,我正四处找人营救老师的时候,却被告知有人在户部的卷宗里发现夹杂着一张写满符文的纸张,是巫术的一种,而正是针对老师的。 当时户部的东西傅明靖时常经手,所以一时间矛头都指向傅明靖,而父皇最讨厌的就是巫蛊之术,所以盛怒,勒令严查凶手,甚至将傅明靖软禁在了府中,他的处境登时变得十分危险。” “所以郑茗风就是那时候出现的吧?” “对,当时丁栾和郑茗风同在户部当值,一次喝醉后,他听郑茗风提过,自己不想再这样日复一日做一个谁都能骂一句的小官,想替傅明靖顶包。可是按律应判流放,所以他想赌一把,傅明靖会不会去救他。” 顾瑶霜听完只想笑,“郑茗风这个人还真是傻的超出我的预料,竟然选了这么个九死一生的办法毛遂自荐。不过确实他没什么才华,既然要表忠心入伙,那当然就要拿出点诚意来……算他有胆量。” “其实当时傅明靖是根本没有精力去管他的,更不敢在父皇的气头上捞他。不过当时父皇忽然生病昏倒,躺在床上许多日都没清醒,当时朝中一片大乱,所以傅明靖才得以趁乱把郑茗风从牢里拉了出来,现在想想,他虽然傻,但是运气还算好。” 傅云深说完这句话,眼睛微垂,“可是老师却没有那么好的运气,我赶到狱中救他的时候,他已经去世了。我虽不是什么想当闲云野鹤的人,但从未用这样阴毒的手段害过他身边的人。但是老师却因我而死,从那以后我才明白,只有足够不折手段,才能保护身边的人不被伤害。” 顾瑶霜提起茶壶给他到了一杯茶,嫩绿的茶叶被冲刷的在杯子里打着旋,茶水如注的声音暂且缓解了气氛的沉闷,“我明白了,因为傅明靖不确定丁栾会不会把郑茗风是替他顶包的事情说出去,所以才会选择先对他下手。” “嗯。如今我已经抓住了傅明靖的把柄,王枚也已经死了,不可能再给他当挡箭牌。只是空口无凭,这也是傅明靖现在对丁栾始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原因。而他之前绑走你拉拢你,也是因为王枚死了,他急需下一个能做这些事的人。” 顾瑶霜冲着他打了个响指,脸上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既然空口无凭,那我们就去找点证据出来。王枚的密室始终没有被人发现,而他一直以来都是在那里实施他的每一个计划。我们如果再去找一找,或许会有新的发现。” 傅云深冲着她微微扬起嘴角,“顾老板越来越懂我了。” 顾瑶霜挤眉弄眼,“那酬金也请六殿下多多益善啊。” * 夜里的临安城会亮起一串一串的红灯笼,里面燃着黄色的烛光,将整条街变得柔和温暖。 顾瑶霜提一盏灯,同傅云深走在一条无人的街上,隔壁的夜市人声鼎沸,一墙之隔的这一侧,却无比安静。傅云深从袖子里扯出一把黄符,无奈的看了看她,“真要带这个吗?” 顾瑶霜翻一个白眼,“怎么,看不起黄符啊?” “王枚家里又不是阴曹地府,而且我会武功的。” “不是只有遇到鬼才用得上黄符啊。再说了,上次你遇到那个女鬼,除了跑还来得及干嘛了,跟她大战三百回合吗?” 提起那个女鬼,傅云深心有余悸,想了想问她,“那她如今还在王枚府里吗?” “我哪知道……”顾瑶霜面色一样的凝重,“不过我们这次直奔暗室去,应该不会和她撞见。” “那万一撞见了呢?” 顾瑶霜停下来,仔仔细细的看了他一遍,拍拍他的肩膀道,“那就要麻烦你牺牲自己,留下来安慰安慰她,好让我有时间赶紧跑啊。” “……你还真舍得我。”傅云深小声嘟囔。 顾瑶霜被他那股怨念的语气噎住,快走几步然后大声催他,“赶紧走吧,这样溜达过去天都亮了!” 傅云深笑了笑,迈步跟上她的身影。 第23章 幻境 王枚家和上次来的时候没什么变化,显然陛下没把他一个小官放在心上,这块小破房子连赐给别的大臣住都没有,一直闲置在临安城的一个角落里,恐怕还会一直被这样无视下去。 一路畅通无阻的进了王枚府里,顾瑶霜和傅明靖顺利的找到了那一间暗室。看到门上的锁被利器砍断,两人对视一眼,看来傅明靖的人已经找到了这间暗室,不知道里面还会剩下多少有用的东西了。 傅云深抬腿踹开了门,脆弱的木门顿时向后仰倒摔了进去,屋子里一片黑暗,只听见噼里啪啦几声,应该是砸着了什么东西,顾瑶霜连忙拿手里的灯笼往里一照,原来是门边的一个木架子被带倒了。 “你轻一点。”顾瑶霜连忙蹲下去看了看从架子上摔下来的那些东西,“万一有什么有用的呢。” 傅云深摸了摸鼻尖,站在那有些无奈,“我也没想到这门这么破了。”说着拿过顾瑶霜手里的火折子,逐一把墙壁上的蜡烛一一点亮,屋子里登时明亮起来,但是白色蜡烛齐刷刷的亮起两排,屋子便显得更阴森了。 顾瑶霜摸了摸胳膊,把鸡皮疙瘩抚下去,不由自主的往傅云深的身边凑了凑,“你说王枚每日在这样的地方干坏事,他不害怕吗?” 傅云深低头看了她一眼,有点好笑的回答,“他害怕什么,害怕的应该是那些被他盯上的人吧。” “恶有恶报,王枚生前害人不浅,死后必会在地狱受尽苦楚,偿还今生的罪孽。”顾瑶霜走上那个高高的祭台,曾经的红色稻草已经看不清颜色,稻草小人也污浊不堪。 顾瑶霜干脆跳上祭台,发现脚下的声音清脆,里面竟不是实心的石料。于是伸手拂去那些稻草,发现这个祭台中心竟是一面巨大的铜镜,铺设在稻草之下,看到这一幕,两人俱是一声低呼。 铜镜正对着天顶,稻草小人们被一一映照进来。铜镜六角,这个暗室也正在六个角指向的方向放置着六个暗槽,里面各放置着一枚枚小小的六角铜镜,指向各不相同,被灰尘覆盖。 傅云深看过那些小铜镜,对仍站在祭台上的顾瑶霜道,“你学过的奇门遁甲之术里,可有类似的阵法?” 顾瑶霜点点头,“牧叔尤擅用镜面做机关,之前我们保命用的菱花镜便是他所造,像这样大的铜镜很少见,一般的阵法都讲求阵眼隐蔽,现在看来王枚造这间暗室,多半也是为了保住这面镜子不被发现。铜镜指向天顶,和这六面小铜镜必然有联系。它们一定会有一个交汇的点。” “六面小铜镜方向各异,大铜镜就算能懂,也不可能同这六个镜面有交汇之点,所以只能是这六个镜面也指向天顶,你所说的阵法才能启动。” 顾瑶霜坐在祭台上对他比划了一个大拇指,“孺子可教,再跟我学上一段时间,就算你将来没夺到皇位,去临安城的街上摆摊算卦,也够你喝酒吃肉了。” 傅云深不理会她的调侃,低头扳了身边的小铜镜一下,“不行,镜面被固定住了,扳不动。” 顾瑶霜从祭台上跳下来,四处张望,“肯定有机关的,我们得仔细找找。” 她正地上的破烂里翻来翻去,忽然听到背后傅云深道,“这里有个开关。” “在哪?”她还没走过去,就听到了傅云深扣动机关的声音,吓得她里面怔在了原地,和傅云深隔着祭台四目相望,都是一样谨慎的眼神。 两人愣了好一阵,忽然六面铜镜同时转变了镜面的方向,天顶上翻下一面镜子,同祭台上那面一样大小,相互辉映,形成一道光柱,顾瑶霜惊奇道,“明明没有光源……” 她再次爬上祭台,试图从其中找到什么线索。傅云深也跃了上来,两人都被那一道光柱所包围,顾瑶霜围着那铜镜的边缘撬来撬去,“也没什么变化啊。” 叹了一口气,顾瑶霜在铜镜上坐了下来,抬头疑惑的看傅云深,然后在傅云深眼里接收到了同样的不解,正欲她要再说点什么的时候,忽然身下一空,顾瑶霜惊呼一声,两人飞速的坠落了下去。 声音越来越小,祭台上的铜镜里映照出了两个人不断下落的景象,直到小到完全不见,天顶上的镜面反扣,光柱消失,接着是“叮铃铃”接连六声,铜镜翻转,墙壁上的蜡烛逐次熄灭,一切都如同从未发生过一般,变成一件寂静的暗室。 顾瑶霜不知道自己下落了多久,慌乱中她拽住了傅云深的脖子,飞快降落的感觉让她忍不住尖叫出声,并更紧的搂着傅云深撒不开手。两人就这样一直向下,直到她觉得自己嗓子都喊累了,只能闭嘴的时候,脚下忽然出现了一丝亮光。 终于到头了。 顾瑶霜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就狠狠的砸到了一块软垫上。接着是傅云深的一声闷哼,她连忙手忙脚乱的从傅云深身上爬起来,看他脸都白了,连声抱歉道,“没事吧没事吧,我不是故意的。” 傅云深捂着胸口摇摇头,嘴角的狰狞却暴露了他被顾瑶霜砸的不轻这一事实。 感觉到摇晃,顾瑶霜发现自己竟然身处一辆马车之中。一辆富丽堂皇的马车,自己坐着的地方正是一块小榻,上面铺设着很多软垫和靠枕,刚刚也是它们救了傅云深一命,没让他被顾瑶霜直接砸死。 前面是一块雕花小窗,将马车的前半部分和他们所在的这用来休息的后半部分简单的做了一个隔断,可以看见两个人影坐在前面,两人正在聊天,聊着聊着,一个人忽然回头看向傅云深和顾瑶霜所在的方向。 两人登时怔住。 不止是因为他忽然回头,也是因为这张脸太过熟悉。 他看了一眼便回过了头去,顾瑶霜手忙脚乱的想去把雕花小窗前的帘子拉下来,却被傅云深捉住了手,“不用忙活了,他看不见我们。” 顾瑶霜被吓得这才有些回神,盯着那个人影看了好一会才问他,“我们为什么,会掉到傅明靖的马车上来。” 傅云深摇摇头,“我也不清楚。不过这里,肯定是那面铜镜所制作的幻象。他们看不见我们也听不见我们,我们俩犹如隐形一般。只不过我还不清楚的是,在这里,究竟我们是幻象,还是他们是幻象。” “镜像世界亦真亦幻,确实难以分辨。不过你有没有觉得,他好像和现在有点不太一样。”顾瑶霜伸手向前一指,傅明靖拿着茶杯的手一顿,好像真的看见了什么一般,又朝着这边看了一眼,顾瑶霜连忙收回了手,向傅云深的方向靠了靠。 傅云深仔细看了看坐在马车前面的傅明靖,“幻象是他们……这是三年前的傅明靖,那时我才刚回宫两年时间,在老师的指点下终于在宫中立足,他也开始对我感到不满。” 傅云深的话音刚落,前面两人的对话中一个名字,准确的落入了他的耳朵,方师杭。 他抬眼看去,说话的那个人捻着胡须,正是傅明靖身边尤受重视的一个门客,只是后来王枚出现后,就没怎么再见过他了。 “方师杭!”顾瑶霜也听到了这个耳熟的名字,“他们在说什么?”她从傅云深身后伸出头来,两人俱贴到了雕花小窗上,努力的听着前面的人在说什么。 傅明靖喝了一口茶,对那个门客说,“我原本以为方师杭那种老顽固不愿涉及党争,所以一直以来也不去拉拢他,没想到他竟然不理会我而暗中去帮傅云深,这倒真是我预料之外的。” 那个老头的声音低哑,“殿下是否要去同方师杭聊一聊,我们这边的胜算更大,同傅霄比都不逊色,更别说那个刚回宫的小娃娃了。” “方师杭是三朝元老,父皇尤敬重,看来是时候去拜会一下了,趁傅云深的亲信不多,务必要……” 他话说到这里,正在奔跑的骏马忽然嘶鸣,接着就是车夫惊慌的一声“吁——”,顾瑶霜和傅云深还没反应过来,就向后倒去,可是却没有撞上马车的车厢,而是直接天翻地覆的把他们推向了空中。 恍惚中顾瑶霜感觉到一只手抓上了自己的腰,然后被傅云深扣入怀中,接着他又撞上了一样东西,两人倒在了地上。 “傅云深你没事吧。”顾瑶霜又爬起来去摸他。这一次两人被甩进了巷子里,他直接撞到了墙上,应当伤势不轻,躺在地上许久都没有动静。顾瑶霜吓得连那点医术都忘了,动也不敢动他,看见傅云深咬着牙摸上自己的胳膊,接着只听“咔”地一声,他脸色一白,缓缓摇头,“没事了,胳膊脱臼而已。” 说着便从地上站了起来,顺带着把顾瑶霜从地上也拉了起来。 第24章 诡谲 两人站在巷口看着人来来往往,对视一眼,只觉无奈。 这里到底是哪,如果是三年前的临安城,为什么两人的身体却时而存在时而虚幻,而此时此刻那些匆匆而过的行人,他们的眼神望过来的时候,到底是否真的能看到自己? 顾瑶霜有些恍惚,愣了一会,然后自己盯着自己的手看了一阵,接着举到傅云深眼前问他,“你能看见我吗?” “能。”傅云深握住她的手放下来,“天色有些阴沉,怕是一会要下雨了,既然你担心别人能不能看到你,不如我们就去试一试。” “怎么试?” 傅云深抬手一指街对面,一家简单的茶楼,门口站着一个肩搭手巾的小二,正对着每一位进门的客人点头哈腰。 傅云深领着顾瑶霜到了茶楼门口,小二远远的便看见了两人,一直目视他们过来,连忙迎了过去,“呦,少爷小姐逛的累了,进来喝杯茶休息一下吧。” “好啊。”顾瑶霜连忙答应,看见小二因为她的话笑的更欢,连忙把两人迎接了进去,还一路带着他们去选了靠窗的座位,又回到了门口去迎客人了。 顾瑶霜松了一口气,小声道,“幸好别人还能看见我,不然我真的是害怕了,两人走在大街上谁都看不见,跟鬼魂似的,吓死人了。” 傅云深笑笑,“我还第一次见自己把自己给吓着的鬼魂。” 顾瑶霜耸耸肩,“还是做能看见的人好,虽然隐形的听墙脚方便点,但这样好歹还能吃吃喝喝,正好我也饿了,”她回头又唤了一声小二,“来两盘点心。” 见小二没理会自己,顾瑶霜有点慌,“不会我们又隐身了吧。” “那正好,这两杯茶水免了钱。”说完傅云深又招呼了小二一声,给顾瑶霜要了点心,给她添满水杯,“多喝点水压压惊,我看你三魂七魄只怕魂还在九霄云外没回来。” 小二送上点心,还未走远忽的唤了一声,“呦,这位爷,快请坐喝杯热茶驱驱寒气。” 顾瑶霜顺着他的声音望过去,只见一个锦衣男子在两人身后落座,另一个穿着布衣的老头跟在他身边,待那公子落座之后接过小二递上的干净手巾,伺候他擦干净了脸上头上的雨水才坐下。 凑完热闹,顾瑶霜回过头,看傅云深却还一动不动的盯着那边,于是忍不住又偏过头去看,这一看却惊住了,那个正压制着怒气坐在简陋茶桌前的公子,正是傅明靖。 “他不是正坐着马车吗……怎么还换了衣服?”顾瑶霜不解。 傅云深拿眼神一指他身边的老头,“那个就是王枚。” 王枚四五十岁的年纪,头发稀少,乌白相间,扎进头顶的发冠里显得格格不入,三角眼,笑起来牙齿发黄,缺七少八,实在不是什么宽厚的面向,不但不像门客,不像官员,倒像是街角算命摆摊的,还是坑人的那种。 傅云深又想了想,“他在马车上提起要去拜会方师杭,是早在认识王枚之前的事情,老师当时严词拒绝了傅明靖的拉拢,又过了月余,王枚才被安排在朝政之中。” “那他就不是换了衣服,而是时间又发生了变化……我们坐在这里短短一盏茶的功夫,到底过了多少时间……” 傅云深摇头,“这个地方根本就不能简单的计算时间的流逝,茶杯还有余温,店里的人也没有变化,他们还同我们一样,也许是外面某个地方的时间和这一处不同。” “不可能。”顾瑶霜打断他,“根本就不可能在同一个地方出现不同是时间,那样一切都会发生错乱,这不是任何奇门遁甲可以做到的,现在不可能,三年前也不可能。再加上我们时而存在时而隐身,只能推算出一种可能,这里并不是什么三年前的临安城,这里只是一个混乱的幻境而已。” 她沉默了一瞬,“而这种混乱,多半代表着这个幻境已经出现了某些裂痕,如果再这样错乱下去的话,这个幻境会碎裂的更加严重,最终我们可能会被永远困在这里,或者陪着这个幻境一起消失。” 话音刚落,小二的声音传来,接着一个盘子被递到桌子上,小二低头哈腰的对着两人笑,“客官,您二位的点心。” 顾瑶霜愣了一下,看着那盘东西,“这是……” “嗯,辛苦了。”傅云深随手摸出一锭碎银子递给小二,将他招呼走,顾瑶霜柳眉蹙起,“问题越来越严重了。” 傅云深点头,看着桌上那一盘糕饼一样大的石头,一言不发。 这个幻境,混乱的越发严重了。 两人出了茶摊,雨已经完全停了,一阵冷风吹来,竟有少许寒冬腊月之感。顾瑶霜打了个哆嗦,抬头看一眼那正挂在天上的太阳,却丝毫感觉不到温暖。两人对视一眼,眉头更紧,却相顾无言。 傅云深解下外袍给她披上,顾瑶霜正要拒绝,被他制止,“一会天气还说不准会什么样,等暖和起来再还给我也不迟。” 两人顺着临安城最繁华的大街一路向前,叫卖声不绝于耳,有卖菜卖水果的,有卖胭脂水粉的,有卖猪肉羊肉的,但是一眼望过去,他们面前的摊子上,却摆放着一捆捆的稻草。 商人举着稻草用力的叫卖,把它们描绘成一件件精美的商品,或是可口的食物,顾瑶霜看着那一张张笑脸,或高或低的嗓音拧成一根绳索,勒得她无法喘息,只觉自己头脑一片昏沉,分不清现实与梦境,仿佛自己只是做梦,从未清醒过一般,跌在傅云深怀里,被他一把扶起,顾瑶霜却紧紧扣住他的手腕,声音有些发颤,“傅云深,我害怕。” “别怕。”他牵着顾瑶霜的手,带着她穿过这光怪陆离的集市,将所有诡异的景象抛至身后,向着记忆中自己府邸的方向走去。 但当他站在门前,却发现大门紧闭,府中空无一人。 顾瑶霜拉住要翻墙而入的傅云深,“回去也没用的,我们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到王枚的家中去,想办法再找到那间暗室,或许还有一线希望可以回去。” 两人走到王枚家门口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顾瑶霜看着天幕上的两个月亮和不时飞过的鸟雀,心里有些焦急,“这个幻境比我预料中坍塌的还要快,照这样下去的话,我们今天晚上非得出去不可……而且我担心时间拖的越久,就连王枚家暗室里的铜镜都会出问题。” “我明白。”傅云深点点头,“王枚家的大门早已经关了,我们只能翻墙进去,你不会武功,我们到后院的矮墙处,我轻功带你一起进去。” 傅云深刚说完,不远处忽然出现了一辆马车,杳无声息的出现在了王枚家门口,就停在两人身后,它冷不丁的出现在那,顾瑶霜被吓了一跳,这时马车的帘子被掀开,傅明靖从里面走了出来。 “六弟?”他在这里看见傅云深,丝毫不觉得诧异,就像在御花园闲逛的时候发现傅云深在赏花一般平常,“真是好巧,我们兄弟俩许久未见,既然今日六弟也在,不如去家里喝杯茶?” 傅云深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一看,不由愣了一下,方才还矮小简陋的府门,眨眼间变得富丽堂皇,门口两只神采奕奕的狮子,是傅明靖的府门前才有的。 他出言推辞,却被傅明靖拉着就往里走,顾瑶霜看了他几眼没有办法,只得跟上,却在踏入院中的一瞬间停住了脚步。 院落处处装饰精致奢华,是傅明靖一贯的风格,但令她呆滞的却是脚下的一片雪白,踩上去留下一只脚印,她又往前踏了两步,抬头看傅云深,见他脸上也是一样的表情。 一门之隔,门外夏夜朗朗,门内却下起了大雪,皑皑一片,一阵寒风吹透了顾瑶霜的襦裙,她打了个寒颤,拢拢袖口,擦着傅云深踏过的脚印继续向前,不敢多说一句话,她甚至无法分辨如今的自己在傅明靖眼中究竟是否可以看见。 但她已经没有心思再做求证了,只能木讷的跟在傅云深后面,心中一片惶恐,手心里黏腻腻一片,她随手在襦裙上将汗擦干,握紧了裙裾。 屋中燃起炭火盆,在灯光并不明亮的屋子里,火舌摇曳着,傅明靖身后站着两个仆人,垂头不语。顾瑶霜坐在傅云深身侧,听着他们兄弟两人聊着没有什么意义的话题,她听得出傅云深在不断的想要找借口离开,却都被傅明靖轻描淡写的划过,后来干脆让人上了酒菜,说要留傅云深今晚在自己家中休息。 傅明靖喝了很多酒,像一只灌不满的水桶,脸涨得通红,喊着自己热了,让仆人将炭火盆赶紧熄灭。 有一个小丫鬟过来熄炭火,打开罩子的那一刻,有火星蹦了出来,落在傅明靖的手上。他吃痛叫了一声,猛地一甩手,那火星便在他手上飞快的燃烧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附假条:准备考试,16号晚上恢复更新,抱歉QAQ【鞠躬】 第25章 傀儡之象 傅明靖尖利的叫了一声,瞬间整条手臂都燃烧了起来,顾瑶霜吓得后退了一步,傅云深也从酒桌上站了起来,下意识的看向顾瑶霜的方向,将她拢在自己身后。 那些丫鬟们也跟着尖叫起来,却没有一个人上前扑火,而是尖叫着跑开了,转眼就不见了踪影,只剩下傅明靖不断挥舞着烧着的手臂,在桌前不断的发出各种奇怪的叫声,而那着火的声音也极大,噼里啪啦,像木头被点燃。 顾瑶霜望向四周,并没有家具被殃及,但那声音又不可忽视,她仔细听了又听,发现木头燃烧声正是从眼前的傅明靖身上传来的。 傅明靖大叫着“扑灭它!!”向傅云深伸出手,两人俱向后一退,没想到傅明靖忽然掀翻了桌子,举起手臂挥向傅云深。 他抬腿一踢,躲开了傅明靖忽然的攻击,带着顾瑶霜退到门口。傅明靖的脸和脖子如今已经变得通红,血管凸出,眼珠圆瞪,整个人如同一根被烧通了芯的木头。 “他失去理智了……”顾瑶霜拽起傅云深就要跑,却没想到傅明靖的速度极快,眨眼就到了两人跟前,傅云深从袖中抽出一把匕首勉强一挡,将他击退,反手将顾瑶霜推出了门外,同傅明靖缠斗在一起。 顾瑶霜看到院子里的盆栽木凳,顺手拿起来就往傅明靖身上砸去,两盆蜡梅在他头顶砸开,花盆碎裂,他却丝毫不受影响,反而身体更加膨胀,宽大的袖袍都被撑起,而力量也越来越大,傅云深同他交手更加吃力。 看着几乎要变成两个傅云深那么大的傅明靖,顾瑶霜从怀里一个八宝盒,将那巴掌大的盒子打开,竟从里面抽出一支软剑来,将黄符贴在剑身上,那剑身上的金色一闪而过,黄符消失,她大喊了一声,扔给傅云深。 天色越来越暗,忽然狂风四起,大雪纷落,顾瑶霜抬头看天空中的星子在如此恶劣的天气中仍熠熠发亮,但都比不上那两轮月亮,如今也变成了血红色,亦真亦幻,悬垂在穹顶之上,衬着鹅毛般的大雪,这里的一切都显得更加诡谲。 她将八宝盒完全打开,伸手进去摸出了一个葫芦形的琉璃小瓶,瓶身上有二龙戏珠,从瓶底盘旋而上,在瓶口处咬住了同一枚珍珠。顾瑶霜咬破自己的手指贴在那颗珍珠上,那二龙即刻松口,珍珠下落,瓶子打开。 顾瑶霜将瓶子放置在掌心,催动法力,琉璃瓶缓缓升起,逐渐变大,升至空中,瓶口处射出道道金光,将房间中的一切都尽数照亮。 此时的傅明靖浑身已经烧灼成了一个火球,那把带着寒光的软剑砍在他身上,留下一道道猩红的伤口,但又很快被火焰覆盖,只能起到压制的作用,却丝毫不能在傅明靖身上占到便宜。 但是透过琉璃瓶的金光,顾瑶霜却眼尖的发现了一丝异常。 “傅云深,他只是个傀儡,你看他四肢上的丝线!”顾瑶霜双腿被冻的麻木,她跑着大喊,却两腿一软趴到了雪地里,只能连忙手脚并用着往前爬去。 傅云深回头看她一眼,想要抽身过去扶她,却被眼前的庞然大物牵绊,顾瑶霜连忙摇摇头,“我没事不用管我,你看他的手脚!” 果然傅明靖的手脚和肩膀膝盖上,都牵出一条银丝般的丝线,看似脆弱,却操纵着这一具庞大恐怖的身体,傅云深灵活的绕到傅明靖后背,对着他左脚后的丝线奋力一砍,只听铮地一身,丝线断裂,失去控制的左腿突然跪倒。 但是他还未再有动作,从昏暗的内室深处却飞快的伸出一条丝线,射入傅明靖体内,左腿很快站立起来,在傅云深的胸口狠狠一踹,接着便要对着他踩下来,被他眼疾手快的再次划断,向着一侧一滚,才躲过一劫。 “这样不是办法,我引动他,你去找到操纵他的源头才可以。”顾瑶霜把傅云深从地上扶起来,摸出一张黄符贴在他胸口,“小心一些。” 傅云深抓住要离开的她,“不行,你不会武功,我不能让你涉险。” “现在不是涉险不涉险的问题了,我们俩都身陷囹圄,我去引开他,你杀掉操纵之人才能救我们一命,否则就算不被打死,明天天亮之时,只怕我们俩就真的要魂飞魄散了。” 他的眉头一直紧簇,盯着顾瑶霜的眼神紧张又无可奈何,只能把跟了自己十几年的防身匕首放在她手里,“有危险就跑,千万不要硬拼。” “放心吧。”她对着傅云深笑了笑,“我阴阳术比你懂的多,虽然不会武功,保护自己还是没问题的。” 三道黄符飞向傅明靖的额头前胸和右腿,每一张黄符贴在上面都伴随着火焰的一次炸裂和他的一声惨叫。这成功的激怒了傅明靖,他向着顾瑶霜的方向大踏步走了过来,傅明靖趁机顺着那一道道银丝,朝一片漆黑的内室走过去。 傅明靖的府邸回廊弯曲,又多假山池塘,顾瑶霜一面躲避傅明靖的攻击,一面飞快的向更远的地方跑去。傅明靖力道极大,她用以藏身的假山被他一拳挥碎,甚至几次在她身边落脚,石头路顿时碎成了飞舞的粉末。 顾瑶霜实在跑不动了,藏在一处假山的山洞里,额头上的汗流到了眼睛里,她慌乱的摸了一把,才发觉自己的后背也已经被汗水打湿,胸腔里心脏剧烈跳动,耳边隆隆,尽是傅明靖脚步靠近的声音。 她极力辨认着他的距离,找寻下一条逃跑的路,可是天空却忽然亮了一瞬,她抬头一看,天边竟打起了闪电,银色的闪电把天幕劈成两半,两轮月亮光华更盛,将整个府邸都笼罩在一片猩红之中。 刹那间,天地变色,大雨倾盆而下,哗哗声顿时掩盖住了傅明靖的脚步,顾瑶霜彻底慌了,她勉力想让自己镇定下来,将傅云深留给自己的匕首抽了出来双手紧握,才稍微感到自己的一丝神志。 * 琉璃瓶的光照不到内室,傅云深只能摸着其中一条丝线前进。这里只剩寂静,傅明靖被顾瑶霜引开,仿佛也一下子带走了所有的声音,他干脆闭上眼睛,竭尽全力的感受身边的一切,直到他忽然听到一阵响动。 “咳咳咳。” 傅云深停下脚步,缓缓睁开眼睛。 就在前方的黑暗里,那里传来诡异的声音,似近又远,像被扼住喉咙的人在咳嗽,辨不清男女,他向前几步,又听到了这声音,“咳咳,嘿咳咳嘿嘿嘿。” 尖细又沙哑,没有人的喉咙能同时发出这样两种截然不同的声音,但此时它却出现了,在昏暗的房间里回荡着,傅云深握紧了手里的软剑,胸前的黄符飘动了几下,有些好笑,他却觉得莫名心安。 伴随着这样奇怪的咳嗽笑声,他一步步靠前,待走到传来声音的房间门前时,手中因为被控制而一直在颤动的丝线,忽然静止了下来。 * 突如其来的大雨让顾瑶霜无法分辨傅明靖的位置,但同样他也更难找到自己,顾瑶霜背对着山洞的洞口,趴到假山的缝隙里看外面的情况,甚至希望这场突然到来的大雨能浇灭傅明靖身上的火焰。 但是眼前的光线却忽然一暗,就在背后,近在耳畔的地方,传来了轻微的噼啪声。顾瑶霜瞳孔一缩,感觉自己身上的汗毛那一刻齐齐竖了起来。 * 转瞬之间,内室里一抹烛火忽然被点亮,角落里一个佝偻的背影停下手中操纵着红色稻草人动作,缓缓的直起腰来。 他一双三角眼布满血丝,身形瘦小仿佛被厉鬼吸干了所有精气,只剩一层皮包裹着骨架,乱发后的那双眼睛凹陷却发亮,张开嘴再一次发出了“咳咳嘿嘿”的声音,就在傅云深眼前。 那人脸上画着惨白与血红交织的脸谱,一颦一动皆如狰狞厉鬼,傅云深却微微松了松全身紧绷的精神,准确的叫出了他的名字,“王枚。” 王枚狐狸般的眼睛转动一圈,忽然大笑着朝傅云深跑过来,傅云深以剑一挡,将他踹到在地,在他再次挥舞利爪尖叫着冲过来的时候,傅云深撕下胸前的黄符,贴到了王枚的胸腔之前。 他瞬间停下了动作,突出的眼球紧紧盯着那黄符看了许久,不可置信般口中喃喃,而后从胸口向四肢开始飞快的腐烂,眨眼间便变成了傅云深脚边一滩恶心肮脏的血肉。 那张黄符从其中飘了起来,又回到傅云深手中去。 他在摸到黄符的刹那感到一阵烧灼,再回神时只见一块透明的石头躺在自己手中,里面闪现出许多奇怪的符号。 * 傅明靖伸出双手,两眼透出兴奋的血红色,对着顾瑶霜笑的可怖,顾瑶霜将匕首刺入他的胸膛,手却瞬间被火灼伤,她吃痛推开,被傅明靖一拳打倒,眼前顿时发黑,感觉到傅明靖走了过来,将她提了起来,待顾瑶霜眼睛能看清东西的时候,看到的是他挥向自己的拳头。 那一拳许久都没有落下,傅明靖忽然颤动了两下,身上的火焰光斑四起,一阵爆炸声响起后,顾瑶霜落到地方,眼前只剩一个胸前插着匕首的破败的红色稻草人。 作者有话要说: 恢复更新啦030 第26章 逃出 顾瑶霜带着匕首回到房中,吃菜的桌子已经被推翻,到处都一片混乱,身后传来动静,她回头看到傅云深提着软剑走了出来,身上尽是伤口,将她上下看了一遍,忽然笑了,“幸好你没事。” 大战过一场,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顾瑶霜方才那么害怕都没有哭,这会却没理由的落下泪来。 傅云深将她纳入怀里,轻声的说,“已经没事了。” 房间晃动起来,整个房子像是陶瓷剥落釉色一般开始变换,原本富丽堂皇的三殿下府邸渐渐凋零成了低矮的土屋。 两人走出门去,只见假山池塘早已尽数不见,雨也早已停了,积雪被冲刷成一团团灰色的泥污,傅云深四周看了几眼,“这不远处的房屋都同王枚府中的布局很像,刚才操纵傅明靖的王枚被我杀死,这房子就也显现出了真面目。 想必从我们到王枚府门前却看到了傅明靖的府邸,和忽然坐着马车出现的傅明靖,都是他制造出来的。从一开始,就是他想要置我们于死地。” 两人又循着记忆找到了后院,果然看到一间低矮的小房子,虽然同之前见的暗室不太相同,但位置没错,走近一看门上仍挂着厚重的锁链,想必没错了。 “给你这个。”顾瑶霜把匕首递给他。 傅云深接过去,那匕首寒光一显,瞬间变将铁链划断,顾瑶霜在心里赞叹一声,果然与自己猜的没错,是把削铁如泥的利刃。没想到他又扭头把匕首递给顾瑶霜,顾瑶霜没接,往回一推,“我们马上出去,应当不会遇到什么危险了。” 匕首被硬放进她手里,傅云深回头去解开那一团团铁链,“给你了就是送你,没有再要回来的理由。” 顾瑶霜还要再说点什么,门却砰地一声被踹开,她敏感的神经被吓了一跳,见傅云深走进了屋里,连忙握着匕首跟了进去。 还是熟悉的祭台,红色稻草和角落里的六面小镜子,唯一的变化是祭台上面的红色稻草人变少了,名字也与之前不同,傅云深拽下离他最近的一只,只见上面写着三个字“方师杭”,正是傅云深老师的名字。 两人对视一眼,傅云深默默地将那写着名字的纸条从稻草人身上撕了下来,顾瑶霜想说“没用的”,顿了顿还是闭嘴,只是爬上祭台,等他去扳动开启铜镜的机关。 头顶的一个稻草人正碰到她脑门,顾瑶霜扭头去看,入目撞上一个稻草人,接着便是贴在它身上的三个大字,傅明靖。 她睁大眼睛,忍不住后撤了一下身体,那三个字不偏不倚的贴在上面,正是傅、明、靖,半分都没有假。 顾瑶霜指着那个稻草人“啊”了半天,还没整理好思路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忽然光柱亮起来,她下意识的拿手一遮眼睛,傅云深从她身后跳上祭台,问道,“怎么了?” 顾瑶霜再睁眼的时候,暗室里的一切都飞快的向身后退却旋转起来,下一瞬身下一空,她抱紧傅云深的脖子,再次跌入那无尽的深渊中去。 又是一次长到没有底的坠落,顾瑶霜像被人系到鲲鹏上扶摇九天一般,只能紧紧扣住傅云深,攥住那一把匕首,连眼睛都不敢睁开。 傅云深觉得袖中逐渐发热,在飞速的下落中,王枚身体里幻化出的那块石头滑了出来,在他的眼前盘旋,其中的字符变化更加多端起来,他不由自主的一直盯着那块石头,目不转睛的,直到眼睛一痛,脑海中似乎有什么被刺中,然后精神一恍,他眼前画面突变。 傅明靖的府邸中,王枚跪拜在他面前,绘声绘色的对他讲着自己的巫蛊计划,如何如何针对方师杭,和他竭力维护的傅云深。但是在傅明靖看不见的背后,他枯瘦的手指正飞快的摆弄着一只小小的木偶稻草人,那木偶上连着细细的丝线,随着他指尖的摆动,傅明靖的眼神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在王枚最终停止操纵手中的木偶时,傅明靖的身子颤了一瞬,站在他们的傅云深从那一刻忽然意识到,幻境里的一切都是假的,却唯独被王枚操纵着的傅明靖,是荒诞的却被掩盖的真相。 不是王枚在为傅明靖效力,而是傅明靖早已被王枚控制。 幻象消失,他的眼前又重新出现那一块石头。石头上的字符慢慢消失,最后化成一块普通的石块,重新回到了傅云深的袖口之中。 傅云深还为来得及仔细思考刚才自己看到的一切,就感觉腰腿一痛,撞到了坚硬的地面上,接着顾瑶霜砸了下来,他下意识将她往自己怀里一拢,又被砸了个结结实实。 两人嘶着嘴从地上爬起来,发现又回到了王枚的那间暗室,还是那面铜镜和昏暗的房间,仍是夜晚,一切都和他们离开时一模一样。缓缓的光柱消失,顾瑶霜呆坐在那,觉得自己之前经历的那个幻境荒诞又真实,一时间竟辨不清自己身在何处。 她愣神的时候,镜面忽然发出咔嚓声,出现了一丝裂痕。 “下来。”傅云深连忙跳下祭台,将她也一把抱了下来,下一秒镜子上的裂痕忽然扩大,啪地一声,天顶上的那面铜镜和祭台上的同时碎裂,天顶上镜子的碎片落下来,傅云深带着顾瑶霜向后大退了好几步,才没有被碎片伤到。 “这下,幻境算是彻底消失了,再也不会有人能进得去了。”顾瑶霜舒了一口气,“不过等傅明靖找到这里,看到这片狼藉,肯定就会料到我们已经来过了。” 她忽然激动起来,对傅云深道,“我想起来了!我刚才一直想同你说的,回来时候下落了太久把我给吓忘了。咱们在幻境的祭台里,我见到一个红色稻草人,那上面写着傅明靖的名字!虽然我知道幻境里有真假难辨,但我总觉得它是想要告诉我们一些什么的……就像有些阴阳术高人藏在书中的秘密,一旦有人读过了,秘密被了解,那本书就会自己燃烧起来,消失的无影无踪。” “你说的没错,那幻境确实有所意指。”傅云深点头,将自己发现那块石头又在回来时看到的景象告诉了她。 顾瑶霜接过那块石头看了看,“它现在确实已经是一块普通的石头了,上面也感受不到丝毫灵力,但阴阳术中确实有用物件来保存记忆的法术,那个人把这件事收存在石头里,然后放在幻境中王枚的身体里……唉,一时半刻我也想不通。” “此地不宜久留,想不通我们就回去再想。”傅云深推开门先做试探,“没得一会那女鬼又找了来,徒惹些麻烦。” “哈哈,你还真被她吓得不轻啊。”顾瑶霜盯着他的神情,毫不客气的调侃。 傅云深扭过头避开她的视线,“我并不是害怕。” 顾瑶霜笑笑,不戳穿他的挣扎。 两人出了王枚府邸,又去夜市逛了一圈,特意确定了现在仍是他们去幻境之前的那一天,只是时辰晚了一些,才放下心来。 “最近我总是不在临安城,要是被傅明靖发现我行踪有异,只怕又会查过来。” 在幻境里累得不轻的顾瑶霜眼下死里逃生,觉出来饿了,便拉着傅云深来买了两碗馄饨,她倒了点醋在馄饨汤里,搅拌几下,疑惑道,“其实我还有一点不明白,假如说傅明靖他确实是被王枚控制了,而一而再再而三的同你争夺皇位,那是不是说明王枚他也是想要这个位置的。” “其实在王枚之前,我和傅明靖之间,还算不上是‘争夺’。那时他没有害死老师,我仍叫他王兄。傅明靖虽也不抱着想当闲散王爷的心,但他从未对我,或是我身边人的性命下过毒手,我同他之间较量,多少会有一些惺惺相惜之感。但是后来他变得阴险狠厉,我有时也会想不通这是为何,现在才明白,原是有了王枚这个幕后主使,他才会走上那样一条不归路。” 顾瑶霜摇摇头,“可现在王枚确实已经死了,但他仍是个阴险狠厉的人。如果王枚只是用术法控制他的话,王枚一死,他应该明白了才是,可他仍对我下杀手,上次掳走我,也是他险些放火烧死我们。” “阴阳术中,可否有能不知不觉改变一个人的办法?” 顾瑶霜吃了一个馄饨,放下筷子,正视着他,“术法终究是术法,就算能控制一个人再久的时间,那也要这个术法始终维持下去才行,一旦术法消失,他就会变成原来的样子。即便是被传的神乎其神的情蛊,也是只要取出母蛊,就可恢复神智的。 要是随便施一次法术就能改变人的一生,那人人分一颗情蛊,便不会再有爱而不得,世上所有的眷侣,也都能恩爱白头了。” “嗯。”傅云深舀起自己那碗馄饨,不再去想。 反而顾瑶霜忽然抬起头来,盯着他瞧了一会,神秘兮兮道,“虽然没有你说的那种东西,但还有一种可能。”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要开学了,整理行李搞了好久,更新晚啦小天使们抱歉030 第27章 寿宴意外 “什么可能?” “傅明靖已经不是傅明靖了。” 傅云深抬起勺子的动作一顿,看向她的眼睛,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 所谓的王枚操纵傅明靖,并非是控制神志,而是真的傅明靖早已不知所踪,如今的那一个是他当时安排的傀儡罢了。 只是这傀儡太过像人,竟还不知自己是个傀儡,在王枚死后,仍继承着他的意愿,向着皇位前进。 “这只是猜测,你有没有办法证实?” 顾瑶霜略微一想,“牧叔曾对我说过,青鸟是西王母座下青鸾鸟的翎羽飘落人间所化,能看穿世间一切事物的本质,如果你能想办法,让我带着青鸟去傅明靖跟前溜一圈的话,那我应当就能证实,我们方才的猜测了。” 傅云深吃了那只馄饨,笑了笑,“这个再好办不过了,再过不久就是傅明靖的寿辰,到时候他府中办寿宴,你就混成杂耍艺人同我一起去道贺吧。” “……”顾瑶霜不想说话,埋头去吃自己的馄饨。 头顶传来傅云深的笑声,她刚要义正言辞的拒绝一番,却有一柄瓷勺递到自己的碗跟前,接着几个皮薄馅大的馄饨滚进她的碗里,顾瑶霜一抬头,见傅云深正望着自己。 两人互相盯了一会,傅云深率先移开了目光,“你喜欢吃就多吃点,我不喜吃肉。” “肉多好吃啊。”顾瑶霜打量他几眼,瞥见他耳根微红,在馄饨摊昏黄的灯光下不十分明显,却仍被眼尖的她看见。 他脸红什么。 顾瑶霜疑惑的低下头去同自己碗里的馄饨作斗争,傅云深这才悄悄移回目光,仍有一搭没一搭的在她周身打量,只觉得她今日戴的这只簪花也极好,娇俏俏的,很衬她。 * 傅明靖的寿辰是朝中数一数二的大事,前来祝寿的人数不胜数,一时间傅明靖府门前门庭若市,比大户人家嫁女儿还要热闹。 傅云深找了一个杂耍班子给傅明靖祝寿,顾瑶霜就混在了里头,打扮成一个身材矮小的杂耍师,准备了一个百鸟朝凤的节目会在寿宴上表演,而青鸟自然就是那百鸟朝凤中的“凤”,作为今天表演的彩头,同那些麻雀喜鹊一同被装进大笼子里。 青鸟一直是牧叔的心头肉,还从来没和别的鸟一起挤过,更何况是这样的简陋又憋屈的铁笼子。不过青鸟终究不是凡鸟,那些麻雀之流站在它身边,动都不敢动,也不曾叫一声,登时笼子里成了真的鸦雀无声,杂耍班子的人直说有趣。 不过顾瑶霜却只觉得心疼,去看它的时候,一边顺毛一边喂苞米,生怕它一个不开心明天就飞走了。 因为怕被傅明靖认出来,今天顾瑶霜的脸仍是经过了红扶的易容的,再换上男装,戴一顶小帽,看着还真像个俊俏的小伙子。 她同班主一起驾着杂耍班子的马车到了傅明靖府邸门口,正同前来祝寿的傅云深撞上,他一掀开轿帘,方巧看见顾瑶霜的脸,愣了一下,然后默默的低头笑起来。 顾瑶霜知道让红扶把自己化妆成男的准是他的主意,抄起手边杂耍用的两个木球就要砸他,却碍于这里耳目众多有暴露的危险,只能生生憋了回去,被班主催着去把今晚表演要用的东西从马车上卸下来,等她再回头去看的时候傅云深已经带着小厮留下礼物进去了。 三殿下府今日来往的人络绎不绝,人人脸上都带着喜气,和这个同僚那个同僚闲话家常。顾瑶霜没资格从正门进去,跟着班主一行人从偏门进了府,只能隐隐听见高墙那边传来的喜庆声音。 她今晚确实是准备了节目的。 今日戴的这一顶小帽,届时她会从里面变出一只又一只鸟来,最后变出一把口哨,将事先训练好的几十只鸟全引过来,而青鸟最后也会飞来,形成百鸟朝凤的景观,给傅明靖祝寿用。 他日思夜想着继承皇位,这个寓意他一定很喜欢。 因着马戏班的节目还要等一会,顾瑶霜就坐在自己的鸟们一旁等,看来来往往准备的人从自己眼前走过。中途管家还来过一次后院,说今天晚上傅明靖很高兴,在场的每一位都有赏钱领,于是每人发了一锭银子,顿时那一边的喜庆气氛也飞快的蔓延过来,今天晚上这个寿宴人人开心。 除了一个人。 不,是两个人,顾瑶霜也没什么开心的。 她正想着,门忽然被推开,焦晟出现在门前,四下打量了一圈,发现了跟一群鸟坐在一起的顾瑶霜,对着她使了个眼色,顾瑶霜便会意跟他出了门,绕过一条小路,远远看见傅云深背手站在前面。 “殿下不在前庭祝寿,怎么跑过来了,怕我把演出搞砸?”顾瑶霜还记者他在门口笑自己的事情,张口毫不留情。 傅云深回头,手里握着一个食盒,朝她跟前一推,“并非不信任你。而是演出还有一段时间,想到你没吃晚饭,给你带了些糕点过来填填肚子。” 顾瑶霜打开食盒,里面是有精肉小笼包,枣泥酥和芝麻糖,都是她爱吃的几样,没想到他们也才一起吃过几次饭,傅云深已经记下了自己的喜好。 “谢了。”顺手摸出一个小笼包吞进嘴里,顾瑶霜忙道,“你快回去吧,要是让傅明靖看见你跑到后院来了,没得又要惹出什么麻烦。” “我才刚来你就赶我走,给你送了吃的还换不来多说几句话么?”傅云深做出一副遗憾的表情来,犹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顾瑶霜还没觉出什么不对味,一旁的焦晟已经站不住了。 “顾老板若担心这个,属下去门口把风。”说着抱拳行了个礼,便飞也似的不见了。 “喏,这下还有什么问题么?”傅云深挑挑眉。 顾瑶霜撇撇嘴直接将小笼包从食盒里端了出来,“你都不怕我有什么好怕的。” 傅云深帮她提着食盒,眼看着顾瑶霜吃的正香,有些苦恼道,“竟忘了带点喝的来,噎不噎?” 他站的离顾瑶霜那么近,这话说的极自然,就在顾瑶霜耳边响起,她心里一慌,接着就噎了自己一口,含着包子剧烈的咳嗽起来。 傅云深没想到自己的乌鸦嘴这么准,腾出空着的那只手来去帮她顺背,没料到顾瑶霜却如炸毛的猫似的飞快躲开,抬头瞪着眼看傅云深,不知道是因为咳的还是什么,双颊绯红,眼神湿漉,额前一抹碎发调皮的落下来,他瞧着竟有一瞬的失神。 于是便也轻咳了一声,将食盒递给她,“你慢点吃,我就先回去了。” “哦,好,好。”顾瑶霜答应着抱起食盒,低头盯着鞋尖不去看他,待傅云深走远了,才抬起头来望一眼他的背影,发现自己的心竟跳的那么快。 “小遥!干嘛呢,节目要开始了,快点来帮忙!” 身后忽然传来班主一声吼,顾瑶霜连忙把盘子里的最后一个小笼包塞进嘴里,拎着食盒冲回屋里,把今晚要用到的那些鸟一一安置好。 不过青鸟今晚好像精神有些不太好,一直垂着头蔫蔫的,连翎羽也竖不起来了,顾瑶霜摸了它几下,它的小脑袋贴着顾瑶霜的手蹭上几次,告诉她自己现在还好。 轮到顾瑶霜表演的时候,她走出幕布才之后今晚来了多少人。几乎除了皇上之外宫里所有的人都被搬了出来,傅明靖坐在主座上,右侧是傅云深,左侧一个锦衣华服的男子看不清面容,但顾瑶霜知道那是傅霄,今晚也是一副狗腿的模样,想必也带着很多礼物来给傅明靖献媚。 顾瑶霜的表演顺畅,台下一片叫好之声,直到顾瑶霜从帽子里变出一把口哨,吹响之后之前安排好的鸟儿都从后院的方向飞了过来,绕着宾客飞来飞去,登时掌声热烈,顾瑶霜却迟迟没有看到青鸟的身影。 又过了一阵子,她远远看着一抹翠色,心里的石头才落下来,这一出景观引得在座的人赞叹纷纷,傅明靖也很是开心,直到群鸟散去,青鸟落在顾瑶霜的手臂上时,掌声依然没有停。 顾瑶霜在台上停留了一会,确保青鸟足以辨别傅明靖,便行了礼往台下走去,没想到青鸟却忽然低声鸣叫起来,霎时间那些鸟雀乱作一团,向着台下的观众们身旁飞去。 所有人都站起来四处躲避,傅明靖被几只麻雀啄破了臂膀,被迫以袖掩面向后移动,青鸟却飞到傅明靖身边,一边鸣叫一边啄他,傅明靖大声呼喊着侍卫,不断的左躲右闪。 而看台的不远处就是一处假山荷塘,假山环绕,像一只盛水的碗一般将荷塘笼在下面,傅明靖情急之中不知是被人推了一把或是自己脚滑,竟然摔到了假山外面,掉了下去。 直到“噗通”的水声传来,才有人反映过来,大喊着有人落水了,试图呼救。只是当时场面太过混乱,许多人都自顾不暇,待看台上的人跑走了大半,府中的侍卫才得以靠近荷塘,驱赶鸟雀。 第28章 事故 顾瑶霜吹了几次口中的哨子,青鸟才飞了回来落在顾瑶霜手臂之上,只是依然急躁,不停的低声鸣叫着。她看着眨眼间便混乱不堪的看台,四下开始寻找傅云深的身影,却忽然被人抓住了手臂,焦晟在她耳边小声道,“快走。” 顾瑶霜点头,被他带离了现场。 两人没有马上出府,而是又辗转到了后院,当时各位大人手下的丫鬟小厮乱成一片,焦晟随手敲晕了一个路过的丫鬟,将她拖到不起眼的拐角处,对顾瑶霜道,“此事三殿下必然追究,顾老板这样已不安全,趁外面正乱,您快换上这身衣服随我快些离开。” 青鸟眼下若是出去定然会被人射杀,飞回珍珑阁更引人注目,顾瑶霜只好从怀里摸出一只八宝袋,将青鸟权且收了进去。 这袋子烦闷不透气,她从不用来装活物,但是却可收纳乾坤,无论是多大的东西都装的进去,只有巴掌大小,眼下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先委屈它了。 焦晟在不远处放风,顾瑶霜手脚麻利的换下那丫鬟的外衫,将头发洒落下来,只是这里没有水,无法将脸上的易容妆清洗干净,她便一路低着头,跟着焦晟状似惊慌的回到看台,同那些被鸟雀啄的叫苦不迭的大人夫人们一同跑了出去。 门外的马车已经被驾走了大半,仍有被发狂的鸟雀追赶的大人带着一身羽毛从府里冲出来,焦晟扶着顾瑶霜上了一辆马车,她一掀开帘子便看见傅云深正坐在里面饮茶,脸上一派波澜不惊,看不出悲喜,若非他袖口上也粘着两根鸟羽,绝不像是刚从那么混乱的地方跑出来的人。 “这并非是我意料之中的事……”顾瑶霜开口便先解释。 傅云深点点头,好像对这出闹剧并不在意,“青鸟忽然发狂袭击傅明靖,可是因为他是王枚的傀儡人?” “是,”顾瑶霜从怀里取出八宝袋,将青鸟放了出来,“只是青鸟一贯温顺,即便它看到真相,也不该如此躁动。” “傅明靖因此而跌落荷塘,定然不会善罢甘休,你回去之后将它妥善安置,不要让它出现在众人眼前了。” “我明白。”顾瑶霜低头看了看青鸟,它在顾瑶霜怀里窝成一团,显然有些累了。 * 昨日的寿宴,真真变成了一场闹剧,顾瑶霜打一回到珍珑阁,就不停的打探三殿下那边的消息,听说人今天中午才醒,那假山又高,荷塘又深,其中多淤泥,又是天黑之后,再加上众人的混乱拖延了时间,听说被从荷塘里捞上来的时候,就已经只剩下半口气了。 又摔断了腿,宫里的御医和临安城的郎中去了一波又一波,直折腾到现在,终于缓过来了一口气,这条命算是救回来了。 而听说傅云深今天一早也因为这件事被宣召进了宫里,至今还未归府。她在傅明靖府邸对面的茶楼上冷眼旁观了对面整整一日的混乱,在得知傅明靖被救回来的时候,心中有些许诧异。 因着已经知道了傅明靖是傀儡人,按理来说受到这样的重创,早就应该不顶用了,别说是宣十个御医,就算是把全天底下的大夫都找了去救,也是一样的。 是以她今日呆在茶楼上,其实心中隐约在等着听傅明靖咽气的消息,没想到左等右等,却听说是被救活了。 她便有些意料之外了。 不过也不能排除是不是皇家为了掩人耳目而编出来的瞎话,所以顾瑶霜只得带着这个疑问先回了珍珑阁去,然后派青梅去了一趟傅云深府,拖焦晟给她捎个口信,等傅云深出了宫,约他珍珑阁一叙。 茶凉了又温,直到月上梢头,青梅来催了顾瑶霜两次,说六殿下那边已经派人来报过信了,还没从宫里回来,于是顾瑶霜便睡了。 第二日中午,她用过午膳,却听见门口有嘶鸣的马蹄声,阁下碗筷道是傅云深来了。 自傅明靖知道他们两人相识之后,傅云深就再也没有遮掩过,时常光明正大的来珍珑阁找她,时候久了,临安城里的传言便成了顾瑶霜被不知名的大人物罩着,变成了原来是六殿下藏在府外的俏佳人。 顾瑶霜不欲理会这些事情,她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又没有嫁人的打算,名声她毫不在意,想着若是对六殿下府影响大了,傅云深自然会去处理,没想到傅云深也迟迟没有派人去处理此事。 直到后来临安城里又有了新的茶余饭后的谈资,这事便像是尘埃落定了一般,被人封上盖子板上钉钉了,放在一边不再去谈,是以顾瑶霜如今出门一趟,处处受人尊敬,她觉得别扭,却没办法,总不能一个个解释自己同傅云深没有任何关系,好几次哪怕他入夜进了珍珑阁,都是坐在外厅吃吃茶的。 说出去谁信,她自己都不信。 青梅去请了傅云深进来,顾瑶霜看他面色憔悴,像是昨天一夜都没睡,“怎么,宫里出事了?” 傅云深坐在绣凳上,摸着茶杯默了一会,“傅明靖瘫了,圣上龙颜大怒,将昨晚那个戏班子的人都抓了去问话,要找到你和青鸟,城门和各处马上也要开始张贴你的通缉令了。” 他稍松了一口气,“幸好提前给你易了容,只要保证青鸟不出现,就不会有事。尤其是最近会有人挨家挨户搜寻青鸟的下落,你最好将它放在西苑。” “好,”顾瑶霜对一旁的青梅抬了下眼皮,她便会意的去牵青鸟了,“那若是找不到我,戏班子的人会怎样……” 傅云深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顾瑶霜便懂了他的意思,“我对不起班主和其他人。” “是我叫你混进那个戏班子的,轮不到你来歉疚,这次是父皇直接下令,他们被看的很严,否则我会想办法救他们出来的。只是傅明靖失足落水,是谁都没想到的。” “他怎么会瘫了呢?” “荷塘四壁太高,又多乱石,他摔下去的时候跌在石头上摔断了腿,又滚进荷塘里泡了那么久……你是大夫应当比我明白,宫里的太医治了很久,但是就是没有办法了,瘫了就是瘫了,而且寒气侵体,他现在身子很虚,将来多半会落下病根,否则父皇也不会如此生气。” 他的语气不冷不淡,顾瑶霜只是个半吊子,没有什么济世救人的心,傅明靖想过杀她,无论是因为什么,算她半个仇人。仇人遭此横祸,她虽然说不上幸灾乐祸,但也没什么好唏嘘的,她翻了翻手里的话本子,掂量着道,“他现下这样,只怕底下的人会慌乱吧。” 忽然变成个站不起来的病秧子,无论从哪个方面考虑,他继承皇位的可能基本已经可以说是没有了,除非起兵造反,不过有几个人会跟着他冒这个险呢。 “树倒猢狲散,眼下傅明靖瘫痪的事情还没下达百官,不过有几个支棱着耳朵听见风声的,已经准备好收拾家当重新站队了。” 竟然如此意外的除去了这个心头大患,他也没有预料之到。不过是好事,等尘埃落定,朝中的局势又会大变了。 两人心下稍放轻松,顾瑶霜提起要出去看看自己通缉令,傅云深有些好笑,“自己的通缉令有什么好看的。” “看看我值多少两银子啊。”顾瑶霜笑着站起来,朝傅云深挥挥手,“你去不去,你不去我自己去了。” 傅云深无奈的摇着头跟上她的脚步。 士兵正骑着马四处张贴通缉令,引得街上人纷纷围观,顾瑶霜便拉着傅云深凑了上去,只是人围了一层又一层,她只能听见前排有一个人正抑扬顿挫的念着通缉令上的字,忙也踮起脚尖来凑的更近,听见他念到最后一句“赏银万两”,人群中发出一阵小声的惊呼。 “这么值钱。”顾瑶霜对自己的身价感到很满意,傅云深听见她的嘟囔,缓缓笑了起来,觉得她竟同个孩子一样,正巧身边有卖糖葫芦的路过,他伸手拦住,买了一支,递给仍试图向前的顾瑶霜,“别看了,一张通缉令有什么好看的,我带你去买点吃的。” 拉着顾瑶霜穿过人群,今晚的夜市有外邦人的喷火表演,四周一片欢腾,顾瑶霜站在圆圈最前排的地方,看着那壮汉口吐火焰的表演,拍手称赞,傅云深不动声色的将身后不断向前拥挤的人同顾瑶霜隔开,目光在表演同顾瑶霜身上来回飘摇。 夜市里欢声一片,十里长街的灯笼一一点亮,处处灯火与满天的星子交相辉映,人站在地上,仿佛也成了一颗星星,被背后的帝国宫殿笼罩着。在这祁国的土地上,繁复生息,荣华不熄,长盛不衰。 两条长街之外的三殿下府却显得格外冷清,内室中瓷器茶盏碎了一地,丫鬟小厮都被轰出房间,大门被紧紧关死,傅明靖披头散发的坐在地上,一片月光照在他头顶上,他抬手想去将那窗也关死,将最后一丝光亮隔绝在外,却只能用双手爬行,几次撞到桌子上,茶壶落下来砸在他腿上,滚烫的茶水浇湿了裤子。 他愣愣的坐在那。 这两条腿,已经感觉不到痛了。 思罢,掩面痛哭。 作者有话要说: 开学之后每天忙忙忙到晚上老是忘了早更新,干脆把几章存稿放在存稿箱了⸜( ′ ꒳ ` )⸝♡晚上九点 第29章 救子 八月盛夏。 青梅凿取了冰块加在房间里,又煮了两份酸梅汤,一碗端给顾瑶霜。 顾瑶霜正趴在小榻上看话本,手里握着一柄竹叶青青的团扇,做工精致,用的绣线里捻着银丝,一摇一晃映在阳光底下,显出闪闪荧光。是傅云深在日头毒辣时派人送来的人,还特意让人传话让顾瑶霜将那扇坠挂在这柄扇子上。 顾瑶霜笑笑,他倒还记得几个月前在西苑说过的话。 喝了酸梅汤,顾瑶霜应承了青梅,说这几日关门歇业,带她去山间避暑,青梅听了很是高兴,收了喝汤的碗,同她拉了勾,哼着歌回厨房去。 却忽然听见门口传来嘶鸣的马声,她一探头,原是傅云深来了。 “姑娘,傅公子来了!” “嗯。”顾瑶霜应声,还未站起来走到门前,就见傅云深已经阔步走了进来。 “你今天怎么有空这么早过来?” 傅云深坐也未坐,“是因为有事来找你。有一个地方需要你去看看。” 青梅洗了碗回来的时候,就看到顾瑶霜已经被傅云深带着走远了,于是也小跑着跟过去,“姑娘去哪,方便的话带我一起吧,几日没出去我都要长尾巴了。” 顾瑶霜看向傅云深,傅云深点点头,青梅一下笑逐颜开,跟在后面屁颠屁颠的出了门。 马车上,傅云深对她道,“这一次是请你去看病的。” “看病?”顾瑶霜听了就要下车,“我去看病?我那半吊子的本事你又不是不知道,叫我去不是害人吗?” “是朝中怀玉大将军张毅的儿子,张将军今年五十有余,方才得一子,珍之爱之,避着宫里所有的斗争走,生怕惹祸上身,连累了儿子,而我手下正缺兵力,怀玉大将军对我来说是一个很有争取必要的人。” “怀玉大将军思及亲人,一定要这么做吗?” 傅云深瞥她一眼,语气晦暗不明,“我以为我们相处了这么久,你该知道我是在做什么了,争皇位,不是过家家。” “傅明靖双腿瘫痪之后你在朝中已经没有敌手了。” “可还有一个太子傅霄,无论他有没有权势,只要父皇不松口,他终究是这帝位的继承人。”伸手用茶盖拨了一下茶杯里的茶叶,“不过我会让张毅知道,即便他同我一心,我也不会铤而走险,将他和家人暴露在危险之中,而且我有能力保护他们。” “那我能帮你什么?” “张毅的幼子从一生下来就体弱多病,这么多年找人看了又看,补药吃了又吃,依然不起作用,所以我是希望你能借诊病的计划,看一看那孩子身边,会不会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顾瑶霜笑起来,“你可真是被我带坏了,竟还会自己往这上面想起来了。” 傅云深也摇头笑起来,“最近奇奇怪怪的东西见太多了,由不得我不想。不过我倒希望有鬼,那样治好了他的宝贝儿子,张毅必然会追随于我。” 车夫勒马的“吁”声响起,车窗外传来青梅一声唤,“姑娘,傅公子,到了。” 两人下了马车,才进院子,就见一大群人正围在凉亭边上,仔细一瞧原来其中有一个锦衣华服的小公子,其余那些都是丫鬟小厮,几乎围成一个圆圈,只为了看着他一个人。 “果然是张将军的心头肉。” “即便整日这样派人盯着,吃饭穿衣都有数不清的人照料,那孩子却仍时常生病,你可有看出什么不妥?” 顾瑶霜摇摇头,“这样隔得太远了,看不出什么异样,等你同张将军言明之后,我再近身给他看诊。” 傅云深去找张毅了,顾瑶霜和青梅就在外庭的廊下等着,青梅提着药箱看着远处的小孩,“这位小公子长得真是不错,可惜了这样一具病秧的身子骨,要是姑娘能医好他,一定得帮他才行。” 顾瑶霜轻轻叹了一口气,“无论傅云深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能救治这个孩子,也算是为他积点福了。” 那小公子在凉亭附近玩腻了,忽然看见廊下站着两个生人,顿时来了兴致,倒腾着小短腿跑出来,瞅准了青梅手里的药箱,显然很感兴趣,却又拿捏着身份问,“你们是何人,为什么到我怀玉将军府来?” 青梅噗嗤就笑了出来,“小公子,我们是六殿下为你爹请来的大夫,来给你看病的。” 小孩显然已经对自己身体的状况习以为常了,只是摆摆手,一副看破生死的模样,背着手摇头叹气道,“唉,我这身子已经没救了,你们回去吧。” 他这一老成的举动惹得身后那些丫鬟小厮也忍不住低头轻笑起来,顾瑶霜走近到他身边,缓缓蹲下看着他的眼睛,“我还未曾诊治,你怎知我没有办法?” “已经有太多大夫来为我诊治过了,他们都没什么办法,”言罢他上下打量顾瑶霜几眼,“你是他们里面最年轻的,他们都没办法,你肯定也没办法。”说着摇摇头一脸不在意的走开了。 他还那么年幼,怎么可能真的不在意生死,只是不想让爹娘再一次两次露出那种遗憾的表情,所以自己装作毫不在意的模样,以为这样爹娘心里就会放松一些。但顾瑶霜还是看到了他眼底的遗憾和落寞,在那样小的孩子身上看到如此神情,教人有种说不出的心疼。 他带着成群结队的仆人走远了,身后传来脚步声,是怀玉大将军府的丫鬟,说是将军请见,顾瑶霜走近内堂的时候,傅云深正端着茶杯风轻云淡的喝茶,张毅将军眉头紧皱,顾瑶霜就知道傅云深提出的条件已经说服了他。 但是在看到顾瑶霜的那一刻,怀玉将军的眉头便一瞬间舒展开了。 不是出于放松,而是不信。 不过顾瑶霜已经习以为常,几乎所有第一眼看见她的病人都会露出这种神情,她只是低下眼眸,淡淡的行了一个礼。 傅云深的面子他不会不给,无论他愿不愿意,顾瑶霜都会有给小公子看病的机会。 躺在榻上的孩子仍然乖巧,顾瑶霜诊过脉,又不动声色的将这屋子逛了一圈,不过从踏入将军府到触到小公子的这段时间,她腰间的摄魂铃却从未有过一下响动。 看着躺在床上唇色浅淡的孩子,顾瑶霜朝傅云深轻轻摇了摇头。 “禀大将军,令公子身上的病,是因在母胎时的不稳固带出来的,身子虚弱,易感风寒,在下这就为公子开几幅调理的方子,只要按时服用,三五个月身子便会有好感。” 张毅口中答应着,眼里却丝毫没有开心的神色,调理的方子,半年几载的承诺,他恐怕已经从大夫那里听的太多了。 出了将军府,顾瑶霜告诉傅云深,“那孩子身上并没有鬼神作祟,多半是他的母亲在怀孕时出了些意外,孩子险些落胎,后来虽然勉强保住了,但因为早产,身子才会这样不好,这种病只能慢慢调理,再拿些珍贵药材吊着,不过这位小公子,仍不一定能有幸活到成年。” “没有什么办法吗?”傅云深捏捏眉间。 顾瑶霜怔了一下,摇头。 回了珍珑阁,仍为那乖巧可爱的小少爷叹气连连,感慨到最后,忍不住问顾瑶霜,“姑娘真的也没有办法吗?” 顾瑶霜从话本后面探出头来,“并非是什么办法都没有的。” 青梅从正在擦拭的书架后面探出头来,一脸惊喜,“姑娘有办法?那为什么不告诉六殿下。” “那位小公子的魂魄虚浮,可以取一人魂魄放入他体内镇之,这病自然就会好起来了。”顾瑶霜仰头想了想,“牧叔曾教过我种续命之术,但我一直没有用过,也不记得名字了。” “姑娘为什么不用,因为步骤复杂难以精通吗?” “不难,很简单,简单到有一些记载着简单的奇门八卦的杂书中,便有对这种镇魂之术的记载,”顾瑶霜拨了一下香炉里的香灰,顿时一股浓郁的香气飘散出来,“只是这种续命之术所需要的魂魄,必须要用血缘的至亲之人的一杯心头血做引子方可。” 青梅不再说话,“所以姑娘是怕傅公子为了得到怀玉大将军的支持……” 顾瑶霜拢了拢袖口,说话的语气低了许多,“我更怕的是怀玉大将军为了儿子,谋害家人性命。” 两人说完各自沉默,不再提及此事,雕花窗映在地上的影子一阵斑驳,一个黑衣人匆匆离开。 * 三日后,一个闷热的下午,顾瑶霜同青梅去给怀玉大将军府送药,却在出门时遇上小厮一路踉跄着往前厅奔去,身后两个仆人抬着一个人,那人身上蒙着白布。跑在前面的小厮急急喊道,“老爷,老爷不好了,小姐出事了。” 一阵风吹过来,掀开了勉强遮在死者身上的白布,那一脸惊恐的小女孩胸前一片血迹,触目惊心。 青梅“啊”了一声,手里的药箱掉落,药瓶洒落一地。 第30章 阴谋再起 顾瑶霜在家里生了一天闷气,最后还是没有忍住,冲到了傅云深府里,小厮从大门口拦到傅云深书房门口,因为顾及顾瑶霜同傅云深的关系,愣是没拦得住她一个不会武功的姑娘。 屋外太过吵闹,书房的门被推开,傅云深一出来便看见外面一团糟,仆人齐齐跪下,为首的一个上前禀告,“殿下,顾姑娘执意要见您,属下阻拦不住,请殿下责罚。” “是我硬要冲进来的,你不必怪他们。”顾瑶霜面色不愉。 傅云深摆摆手,那些人行礼告退,他看了看顾瑶霜,“有话进屋来说。” 将门关上,傅云深走到桌前给她倒了一杯凉茶,“天气酷热,先解解暑。” “我不喝。”顾瑶霜挥开他递过来的茶杯,“你为什么要杀怀玉大将军家的长女,为什么还派人监视我,兵符在你眼里难道就比人命还重要吗?!” 被她劈头盖脸的一通质问,傅云深有些懵,“我没有派人监视你。” 接收到顾瑶霜怒气冲冲的眼神,他只得无奈改口,“从前你我敌我未明的时候,我确实派人监视过珍珑阁的一举一动,可我也早已告诉你了,从那之后便将珍珑阁的全部人手都撤回了。” “撤回了,撤回了怎么会听到我同青梅说的话,然后好巧不巧今日大将军府的长女就遇害了?!” 傅云深有些惊诧,“张毅的女儿死了?”接着他的神情又显出一丝茫然,“可是我为什么要杀张毅大将军的女儿?” “傅云深,你不必再同我装作毫不知情的模样。只有你在谋划张毅家的事情,除了你我也没有人关心张毅将军幼子的身子是好是坏,现在长女身亡是事实,正是心口处被人捅了一刀也是事实,若非你派人偷听我和青梅的对话,杀了长女救幼子,我想不到第二个人。”她说这些话的时候,一直盯着傅云深,看着他不气不恼,一言不发,仍气愤,且难过。 两人沉默了许久,傅云深才缓缓开口,“我并没有杀张毅家的长女,你信我。” “空口无凭,我不信你。”说完,顾瑶霜推门而出。 * “恭喜主子,一箭双雕,”一身黑衣的暗卫躬身行礼,“非但得到了怀玉大将军的兵符,还使得顾瑶霜对傅云深心生嫌隙,不相往来了。” 上座的男人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无论如何都我都不会放弃的,除了傅云深,这双腿的仇,我也会找顾瑶霜报!没了傅云深的庇护,她很快就会见不到早晨的太阳了。” 傅明靖对着身边的仆人使了个手势,那人走过来推着他离开,隐藏在宽袍大袖下的轮椅显露出来。 “帮我盯着那小孩点,一有将要夭折的迹象,立刻回来告诉我。” “是,属下遵命。”黑衣人目送傅明靖的身影消失在暗室尽头,才将蒙面戴回,转身离开了。 顾瑶霜在房里闷了几日,青梅也得知了此事,看她心中不快,便也不再提去山中小住的事,只是默默的打扫着珍珑阁,时不时的抬头看一眼房里的顾瑶霜,叹一口气,再低头扫地,嘴上再嘀咕两句,“总觉得傅公子不是那样的人啊。” 一日她正提着扫帚扫院中的落花,却在被风吹成小堆的落花下面扫到了一样东西,她疑惑的蹲下把那东西捡起来,迎着光看过去,是一只木哨,极小,她吹了一下,声音尖细,像某种鸟的叫声。 于是她隔着窗户伸进手去问里面的顾瑶霜,“小姐,这是你丢的小玩意吗?” 顾瑶霜走过去看了看,“不是。” “那可能是什么时候不小心丢的。”她说着将那只哨子丢进盛满花瓣乱枝的布袋里,扎起口要去扔掉,却被顾瑶霜喊住,“将那东西留下,你在哪里捡到的?” “就在这窗户底下,应该丢了有一阵子了,都被风吹过来的花瓣给埋了,要不是我眼尖,指不定就直接一起扔了。”青梅把那个哨子递给她,忽然低头惊呼,“姑娘你看这有个标记。” 顾瑶霜把哨子放在眼前,果然在那小哨子的底部有一个小小的刻文,是个端端正正的十字,不是意外划坏,而是刻意为之,应该是一种内部互相识别的标记。 “这哨子的声音奇异,像是互相联络的暗号,不是市集上买来的,”她想了想,“是傅公子不慎遗失的?” “或许吧,”顾瑶霜把哨子递给她,“去送还到六殿下府。” “好。”青梅将哨子收了起来,放下扫帚出门了。 因着时常帮顾瑶霜和傅云深府邸之间互相传信,青梅跟六殿下府中看门的一个侍卫已经甚是熟识,等口信儿的时候也会同他闲聊几句,知道他叫燕兴,跟在六殿下身边做过一阵子的暗卫,后来因为任务腿部受伤,才自请去干了看门的活计。 怎料今日傅云深去了宫里,现在还没回来,青梅记着顾瑶霜的话,想把哨子亲手交给傅云深,于是便一直在门口待客的小凉亭处坐着,燕兴正好当值结束,见青梅坐在那,便跑过去问她今日有何事。 青梅因为傅云深派人偷听珍珑阁墙角的事情仍有火气,对着燕兴说话也没什么好脸色,“来给你家主子送东西的,你们可得帮他看着点,以后干什么事都留心好了,别把黄鼠狼尾巴丢在人家门口,还闭着眼只会说不知道。” “你阴阳怪气的说什么呢,我家殿下怎么可能是黄鼠狼之流,”燕兴想训她,那些话却又堵在嘴边说不出来,“就算是你,也不能这样随意诋毁六殿下,否则我要生气了。” “我家姑娘也不是傻子,怎么可能随意诋毁六殿下。”说着就要从怀里去摸那哨子给他看。 燕兴也不服气,气鼓鼓的看着她。 青梅把那哨子的系带挂在手指上,举到他面前,“喏,物证就在这,说什么诋毁。” 燕兴看了那哨子许久,摇摇头,“这不是六殿下的东西。” “你休要赖账!”青梅一噘嘴,把那哨子收回来放进袖子里,“你的主子是他,自然向着他说话,我不听你的。” “青梅,你听我说完,”燕兴拉住她不让她离开,“虽然我只在殿下身边当过一年的暗卫,但也熟悉各家不同的暗卫,会有不同的沟通方式。暗卫在执行任务时因为不方便说话,隔得又远,所以便会想各种的办法相互联络,比如这个哨子,模仿的是一种鸟叫声,通过发出不同长短急促的鸟叫,就可以确保任务顺畅完成。 六殿下手下的暗卫虽然也有沟通的方式,但却是通过手势。这些不同的方法各成体系,不会随意更换,我离开之后也未曾听过六殿下的暗卫有大量的伤亡或更替,所以不会再训练暗卫通过口哨传递消息。” “哎呀呀,你说的太复杂了,我听不懂!姑娘叫我来把这个哨子交给殿下,那我交给他就是了,其他的事情都是姑娘同殿下的,我想不明白,便不去想。” “哦。”燕兴摸摸脑袋,有些委屈的在她身边坐下来,却忽然听见背后传来一阵马蹄踢踏声,最后在自己身边停下。 “你家姑娘叫你把什么交给我?”傅云深穿了一身八宝纹长衫,是清淡的颜色,骑一匹枣红色的骏马,勒马站在两人跟前,眼神淡淡扫向青梅,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青梅不敢看他,将哨子递给燕兴,然后推他一把,“就是这个,这是姑娘在珍珑阁发现的,让我来还给殿下您。” 傅云深接过哨子,打眼瞧了几下,眉头便蹙起来,对她说了一句,“告诉你家姑娘,我太阳落山前去珍珑阁找她。”说着便飞快的调转马头,策马离开了。 “哎?哎!他怎么忽然走了啊!” “许是殿下发现了那哨子的来历吧。” 青梅显得很是苦恼,“可是姑娘这会定然不怎么想见六殿下,我可怎么回去复命啊。” “我早就同你说过这件事是个误会……” “是不是误会让你家殿下亲自去同我们姑娘说!没拿到证据之前你休想帮他开脱!我回去了。”青梅柳眉竖立,恶狠狠的阻止了他护短的行为,转头便走。 “青梅!那我之前约你后日去逛夜市的事,你还答应吗?”燕兴在后面急急地唤。 青梅脚步顿了顿,头也不回,语气却有些慌乱,“一……一码归一码,逛夜市不妨碍!” 说着便跑出门外去了,燕兴在原地看着她浅绿的裙裾消失,傻乎乎的笑了。 “真好看。”他一边笑着一边摸摸后脑勺,低下头乐的更开心了。 第31章 哨子 怀玉将军府,正厅里与平日无异,偏厅里却设了一个小小的灵堂。 一个妇人穿着丧服跪在棺木前,守着火盆,一面烧纸一面小声的哭泣,张毅也穿着丧服,站在门口,神色悲恸,想走近却不敢,只能一直在门口望着,看着烧着的火星在火盆上空升腾,再熄灭,变成灰烬,跌落进火盆里,像他未成年的女儿,还未绽放,便已夭折。 就在府中,与寻常无异,生来乖巧的女儿,却忽然被害。他心里除了悲痛,还有心有余悸,另存一份庆幸,因着那天晚上是女儿陪着儿子在玩,幸好儿子早一步被母亲叫回院里去用晚膳,否则自己的儿子会不会受伤或者一起身亡,他想到便害怕。 而在悲伤的夫妻二人注意不到的地方,一个小丫鬟匆匆瞥了灵堂一眼,而后便向后院走去。带着阵阵花香的小院子里,怀玉大将军府的三夫人,也是张毅的夫人中最为年轻的一个,正在给儿子剥花生。 “夫人,灵堂没什么人,就大夫人在哭,将军在一旁站着,没人提过验尸的事。确实如夫人所料,那灵堂布置的简陋,不请和尚作法,还要秘密发丧,显然将军并不想将此事透露出去。” 三夫人面上透出一股得意的神色,“为了我家城儿铺铺路,也算是那个小贱蹄子的福气了。” “娘,你们在说谁?”张城抬起头来疑惑的问她,两个腮帮子被花生仁塞的满满的,给他略带一丝病色的脸上增加了几分血气。 三夫人拿出绢帕帮他擦擦嘴角,“好吃吗?” “好吃,”他点点头,注意力很快就被转移,“对了娘,姐姐昨日离开了,城儿想去给姐姐上一炷香。” 三夫人的脸色瞬间拉了下来,但还是耐着性子同儿子讲,“灵堂可不是什么好地方,晦气的很!城儿千万莫要去,本来我们身子就不好,万一再被她给连累了,岂不是更惹得娘亲和父亲心疼。” 张城低下头想了想,仿佛在努力做着选择,最后为了不让爹娘心疼,他只能点点头,然后对着一旁的丫鬟道,“那芸儿姐姐再去帮我看看姐姐吧。” “是。”那丫鬟答应着,告退了。 她走后,三夫人哄着张城,“城儿,娘今日又寻了新的药方来,这次一定能治好城儿的病,等用完晚膳,你乖乖喝了药,就快些上床休息。” 张城点点头,似乎对喝药已经麻木到没有什么抵触情绪了,吃完花生便走了,三夫人看着他离开,她身后却站出来一个丫鬟,“药方和药引子既然夫人已经取到了,别忘了答应我家主子的事。” 三夫人不耐烦的挥挥手里的绢帕,“知道了知道了,你着急什——” 她话还没说完,感觉到了背后被匕首顶着的尖锐,顿时没了声音,连忙答应着,“您放心吧,这府里老爷最宠的就是我们娘俩了,我今晚就去同他说,等他看到城儿的身子好起来了,没了忧虑,然后便会同意的。” “那我等着夫人的好消息。”匕首被收回,那婢女一眨眼的功夫,便转身不见了。 看着柔柔弱弱的姑娘,竟然如此深藏不露……三姨娘心里一慌,隐约觉得这事情似乎与自己预料中有些不同,但也由不得多想,只要城儿的身子能好起来,那便什么都值了。 * 自从傅明靖的腿坏了之后,就在府里从未离开过。他在宫里的职务一夜之间便飞快的易主,曾经那些因为被傅明靖宠信而自许甚高的大臣,一部分不再说话了,一部分开始反过来巴结傅云深,是以他这一阵一直很忙,之前傅明靖手下的一部分职务分摊到了他身上,还要应对各种前来示好的大臣。 父皇对他因着这种丢脸的方式搞垮了自己,对这件事显得很是沉默。开始的时候由着他在临安张贴通缉令,找那只什么鸟,抓走了马戏班的人,他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后来马戏班的人全杀了,通缉令上悬赏的黄金加了又加,闹得满城风雨却什么线索都没问到。 直到后来听说他竟在城中肆意闯入别人家中搜捕,父皇重要爆发了他的不满,将傅明靖关在了府里,让他以后没事就不要出门了。 傅云深骑马经过傅明靖府邸门口时候,看到门前的守卫已经空无一人,大门紧闭,像个停业关张的杂货铺。 他以前看到这样的景象,甚至还怀有一丝怜悯之情,但经过今日之事,他才意识到傅明靖是有如何的野心与毅力。 等他带着哨子到珍珑阁的时候,见门前已经落了锁。自从入夏以来,她便越发懒散,整日多半时候是躺在躺椅上,跟前脚边都搁着一盆冰块,看病更少,偶尔卖药,也是天还未擦黑便先打了烊。 敲门敲出了青梅,说顾瑶霜已经睡了,傅云深自是不信,挥开她就往里面走,直冲到外厅门前的时候听见里面传来顾瑶霜的声音,“今天已经关门了,六殿下取药问诊都等明天罢。” 傅云深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你生气,但监视你偷听你和青梅对话的并非是我的人,你给我一炷香的功夫,让我把解释的话说完,倒是你信与不信,再不理睬我也罢。” 门被推开,顾瑶霜淡淡的转身走进去坐下,傅云深连忙跟上,青梅跟在后头琢磨,“同样是和心上人说话,姑娘这样便显得通情达理多了,反而自己今日那样蛮不讲理的样子,恐怕会惹人厌弃……等等,我想什么呢,燕兴才不是什么心上人……胡思乱想胡思乱想!” 她被自己的话羞的两颊发烫,连忙跺着脚跑开了。也未给傅云深上杯茶,顾瑶霜也不管他,径自提着茶壶,只是摆出一脸“我在听,你可以说了”的表情对着傅云深,惹得他又想气又想笑。 他把哨子递给顾瑶霜,“你应该已经听过这哨子的声音了,很像一种鸟鸣之声,并非随意谁都可以制成,而据我所知,临安城里只有一个木匠可以做出如此精细的活计,我已经去问过他了,这是他近几年做生意的账册,每一笔都写的很清楚,而这种鸟鸣木哨只有几次生意,声音又各不相同,暗中作祟的人是谁,你看了自然明白。” 顾瑶霜接过账本,上面字迹凌乱,前后的墨迹因为用的是质量并不好的墨,加上时间的缘故,墨迹深浅有差,确是记录了很久而非刻意作假。在傅云深折了一个角的那一处,顾瑶霜准确的找到了这只哨子的记录,上面记录了时间哨子的样式和声音,落款处只写了一个“三”字,却在一旁标了一个三角。 她又翻了前后几页,发现凡是王公贵族的生意,都写的简略并标以这种三角号,那写着三的这一单,应当是傅明靖的没错。 “或许连他自己的人都没有意识到哨子丢了。或许意识到了,但因为傅明靖如今在临安城的一举一动都太受牵制,所以并未知道这哨子丢到了你这,或是被青梅交给了我。” 顾瑶霜坐在那拿着账本不言不语,过了一会才别别扭扭道,“这次是我太心急了,给你道歉。” “就这样一句话,怎么抚慰我受伤的心。”他却还不依不饶的顺杆爬了上去。 看着他那副死皮赖脸的样子,真想把门口帮他牵马的那些侍卫都叫进来,看看他们平日板着张脸的爷现下这个无赖样子。 于是顾瑶霜也很诚恳的点点头,“殿下说的是,这样的确诚意不足。我听见方才殿下说自己的心受伤了,那不如我替殿下把把脉,再扎上两针,肯定立马就好了。” 说着从桌下的抽屉里取出针包,排开,从里面取出一根最粗最长的来,对着傅云深就伸了过去。 “不必了。”傅云深向后一躲,神色有些惶恐,“你有那份心我就心领了。” 顾瑶霜不听他的抓住他的胳膊往下扎,却感觉到被握住的手在轻轻发抖。 他竟然会害怕这个? 顾瑶霜抬头,看他紧闭着眼,额头上已生了一层薄汗。 “你没事吧?”她从桌子那一侧转过来,伸手去摸傅云深的额头。 傅云深抬头看了她一眼,接着低头看她手里没针,方才回过神来,“不扎了么。” “没想到祁国堂堂六殿下,领兵上阵杀敌无数,居然会害怕扎针。”顾瑶霜摸起手边的冰袋塞进傅云深怀里,“看你吓得出了一脑门的汗,快凉快凉快。” 傅云深无奈的摇摇头,“这个有法子治吗?” “殿下又高看我了。” 他仍看着顾瑶霜,过了一会才开口,“母妃刚刚被打入冷宫的时候,父皇也并不在意我,我一个人在宫中总被些对皇家心怀怨意的太监宫女拿来撒气,为了怕被看见伤口,便用针扎,许是当时太小,所以到了现在都还记得。” 顾瑶霜惊讶地说不出话,连忙把针包重新卷起来飞快的丢到抽屉里去,“没事了,看不见便不会怕了。” 第32章 来不及 一天前。 三夫人今日照例去佛堂烧香,祈求佛祖让城儿的身体早日康复,在上完香准备离开的时候,却忽然遇到一个前来化缘的云游和尚,一直在不远的地方盯着她瞧,摇头晃脑的,似乎在嘟囔些什么。 一旁的丫鬟觉得这样有失礼数,便带人去教训那和尚,他却逃到三夫人跟前来,说自己并非有意失礼,实在是看到夫人身上有煞凝集,指使身边人身气不畅,才会一看再看。 三夫人对这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野和尚自然不信,绕过他便要离开,那和尚却在身后仍不停的念叨,“此煞不解,恐怕会祸及子孙性命啊。” 这句话成功的让三夫人止住了脚步,“你说什么?” “请问夫人身边,可有孩童自出生起便身子虚弱,多年不见好转?” “是,”三夫人疑惑的看他一眼,身子却不自觉的向前迈了两步,“是又怎样?” “这是因为煞气所致,奇门古方中有镇魂术的记载,可以去除煞气。而驱除清煞气,那孩子的身体自然便好。” 三夫人彻底相信了他的话,“大师您说的奇门古方是什么,那个镇魂术又是如何能救我儿子的?求求您救救我儿子吧!” 那和尚却连连摇头,转身要走,“此法并非良方,不可说,不可说。” 说着便转身要走,三夫人则在他身旁苦苦哀求,一行人从寺庙大雄宝殿跟前一直到了山门口,三夫人仍然穷追不舍。 这时一辆马车在山门口停下,一人掀起轿帘,向着两人问道,“怀玉将军夫人,何时在此处喧哗?” 她寻着声音看过去,只见傅明靖坐在马车上,于是连忙叩拜,“臣妇见过三殿下。” 一面行礼,她还不忘一面拉着那和尚的衣袖,“这位大师说有法子救我儿性命,却迟迟不肯详尽道来,殿下也知道老爷身边就这么一个儿子,可惜身体不好,老爷日夜操心,臣妇每每想到,也是常以泪洗面。” “哦?”傅明靖又问那和尚,“你那办法是否可信,若是看三夫人心系儿子便想从中敲诈,本宫可会砍了你的头去。” “出家人不打诳语。贫僧所说的镇魂术在诸多奇门古籍上都有记载,殿下不信,一查便是。” “我信我信,您就把办法告诉我吧。” “不可,此法害人性命,出家人不可身怀孽障。” 傅明靖嘴角一勾,“你只管把办法告诉她,做与不做就是她的事了。” “取那孩子至亲之人的心头血一杯,做药引,再加上我特制的汤药,不日便好。” “至亲之人?” “父母叔伯,兄弟姐妹,血脉相连者,皆为至亲之人。” * 从寺庙回去的当晚,三夫人变想方设法暗害了张城的姐姐,取来心头血,等着第二天熬药,却没想到第二日一早,来送那汤药的宫女,手里还带着另外一封信,是傅明靖的口吻,一则言明此镇魂术是真的有效,二则恐吓威胁她,知道了她手中有一条人命的事实,让三夫人务必劝服张毅入他羽下,否则便要将此事上报到皇上那里去,将他们怀玉将军府一窝端平。 三夫人看完,才意识到自己原来入了傅明靖的圈套,可是她没有办法,只能在这个宫女的监视下熬完汤药,然后又被她逼着去同张毅提起此事。 不过只要城儿的病能好,其他的事情,全都不重要。 * 今日下了入夏以来的第一场暴雨,顾瑶霜撑着手肘倚在窗前看雨,青梅又在桌上打瞌睡了。忽然院中的月洞门前走来一个人,撑着一把伞看不清脸,且出现的突然,顾瑶霜被吓了一跳。等他走进了顾瑶霜才发现是傅云深。 “雨太大,怕你们开门麻烦,我就跳墙进来了。”他一脸淡然的在门口搁下伞,把大氅挂在衣架上,就跟到了自己家一样熟识,自己取了茶杯倒水,然后在顾瑶霜身边坐下,“今天一早张毅上奏了,希望父皇不要因为这一次意外就放弃傅明靖。” “那陛下准了吗?” 傅云深摇头,在她身边的座椅上换了一个更舒服些的姿势,“今日父皇身子又不爽利,我代为批奏折,才看见了这一份。” “他一个假人,”顾瑶霜顿了顿,“傅明靖,一个傀儡,是多么强大的力量,能让他在王枚死后仍不顾一切的冲着皇位而去……王枚绝没有这样的能力,制造他的,绝不是王枚那样一个跳梁小丑。” 傅云深眉头一皱,“你说的对,这早已不是我们皇家兄弟之间的斗争,而是一个身在暗处的人,正蓄意谋取我傅家天下,这一次绝不能让傅明靖翻身。”他看了看顾瑶霜,“若是我们把傅明靖逼入死地,或许能将他激出来。” “此人深藏不露,让他现身恐怕没那么简单,不过没了一个傅明靖,他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傀儡,”说着她不放心的指着傅云深,“你可要小心点啊,要是路上有人给你糖让你跟他走,你可千万不要答应。” 傅云深嗤笑,“你还真把我当小孩子了。” 因着雨势不减,傅云深便在珍珑阁吃了晚饭,直等到晚上雨停了,傅云深离开,经过傅明靖府邸门口时,一辆马车忽然极速驶过,傅云深的马受了惊,只得先在傅明靖府门口停下,却见那辆马车也停了下来,一个妇人匆匆下车,怀里抱着一个奄奄一息的孩子。 焦晟凑过来看了一眼,“殿下,是怀玉大将军的三夫人,小少爷的嫡母。” 傅云深看到她怀里的孩子,确是将军府的少爷无疑,只是眼下奄奄一息,看着怕是要不行了。 很快门被打开,三夫人哭嚎着带儿子冲了进去,门被关紧,傅云深有些疑惑。 傅明靖人也杀了,心头血也取了,怎么会救不活人,分明之前他见这孩子时,气色已经大好,看着不久之后便可痊愈了。 “殿下,我们该如何?” “回珍珑阁。”再看那禁闭的大门一眼,傅云深用折扇挑开帘子躬身走了进去。 “你说那小少爷死了?!”顾瑶霜大吃一惊。 “不是死了,只是快了。”傅云深淡淡的抿了一口茶水,“你再仔细想想,可是你那日说药方时出了什么差错?” “我根本就没有说药方,我只是说了这方子需要心头血,具体如何做,反正没有仰头干一杯那么简单的事。” “莫非傅明靖并没有真正的药方?……他用假的这个做噱头骗了三夫人,待张毅上书支持他后,那假药方也撑不住了。不过那时候傅明靖已经出府,只要他同自己那些死党接上头,张毅就算反应过来,再上书陈情,也为时已晚了。” 顾瑶霜松了一口气,“陛下病的真是时候,不然顾及张毅,傅明靖恐怕这会已经被放出府了。” “姑娘,焦大人来了。”青梅敲敲门,身后跟着焦晟。 “怎么了?”傅云深回头看他。 “属下方才到将军府去探探情况,正巧遇上……遇上,小少爷夭折了。” 傅云深微微低了下头,并没有过于惊讶,“我知道了,那张毅如何?” “将军一时无法接受这丧子之痛,昏厥过去了。” “我们过去看看吧。”顾瑶霜看青梅一眼,她便转身去取药箱了。 * 怀玉将军府一片寂静,傅云深一行人畅通无阻的到了正厅,小厮说老爷身体不好,请殿下改日再来吧。 傅云深拿折扇一点顾瑶霜,“我就是带着大夫来救他的。” 小厮上下打量顾瑶霜几眼,恐怕也没办法了,便引着他们两人往内室走去。张毅面色灰黄的躺在床上,看着像是大病缠身,实则就是事发突然,他悲恸难当,一口气赌在胸中了。 顾瑶霜为他施了针,张毅忽然剧烈的咳嗽起来,咳出了一口浓痰,几口血,坐在那不住的颤抖,过了好一会才分辨清傅云深的身影。 “老臣见过六殿下。”他有气无力的行了个礼,被傅云深伸手扶了起来,“将军身子不好,还是歇着吧。” “哎。”他答应着,坐回床边去,双眼放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过了一会才后知后觉的问傅云深,“不知六殿下今日来此何事?” “无他,帮你查清一双儿女的死因。” 他话音未落,张毅忽然激动的咳嗽起来,一众小厮围上去顺气喂水,过了好一会,他才通红着一张脸,“殿下怎么知道……老臣的……” “你没必要管我是怎么知道的,你只需知道我从未想过害你。” 他沉默了许久,缓缓抬头,“还请殿下告知老臣真凶。” “此人就在将军府中。”顾瑶霜开口,“将军可以差人眼下去三夫人院中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彻查一番,必有收获。” 作者有话要说: 是不是该谈恋爱了啊【摸下巴】 第33章 三途河 侍卫从三夫人的院子里回来时,带回来了一个药瓶,一个沾满血的碗,一支小匕首,还有一个几欲昏迷的三夫人。她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只是趴在地上一直哭,一直哭。 “将军可否让我检查一下这个药瓶?” “劳烦大夫了。” 顾瑶霜拔开药瓶的塞子,顿时一股浓郁的参味扑鼻而来,是参汤。什么其他的药材都没有,就是完完全全,简简单单的参汤,且是一只百年老参。 张家小公子的病,大约是一直在喝参汤的,只是量少剂量轻,所以没有过大的反应,只起一个提气益神的作用,但是傅明靖交给她的这个所谓镇魂术,就是这一碗碗老参汤。初喝下去自然精神大好,但他的身子根本承受不住这种补法,再加上三夫人看他身体越发好了,应该也给他加了其他补药。 而这个心头血,只是给他的参汤蒙上了神秘的奇效,让三夫人相信他,心头血这样掺在参汤里面喝,是没有半点用处的。 顾瑶霜向怀玉大将军和傅云深简单言明了此事,将军大怒,呵斥她妇人之仁,只是说了还没有几句,三夫人已然哭的昏倒了过去。 大厅里的气氛一时间很是沉重,张毅大骂傅明靖为了自己的利益不择手段,要同傅云深一起给自己的儿女报仇。顾瑶霜不想参与,便低头又去研究那个孤零零躺在一边的小匕首。匕首的刀刃是十字花形,对人造成的疼痛更深,但非常便于放血,而这把匕首的柄上刻着符文,有离散魂魄的作用。 顾瑶霜有些惊讶,虽然使用心头血的方法完全不对,但取血散魂的凶器,却是十分合适。只是现在三夫人已经昏迷了,她也无从问询这把匕首是从哪来的。 但顾瑶霜转念一想,既然这个女孩是因阴阳术而死,自己或许可以救她一命。 临走前,顾瑶霜把此事告诉了张毅将军,他大喜过望,连声道谢,末了又急切的问,“那姑娘可有办法救我儿子?” “在下只是略同阴阳术而已。这把匕首属法器,将军的女儿被它驱离魂魄而亡,所以在下才有法可试,但小公子是因为服食补药过量而死,在下实在是无能为力。” 张毅默默的点了点头,没有说话,转身缓缓的向内室走去了,顾瑶霜看着他消失在视线里,才离开了将军府,一阵凉风吹来,仿佛这盛夏也要结束了。 傅云深已经在马车里等候,见顾瑶霜上来,笑吟吟的问她,“焦晟说今晚临安城有灯会,要不要一同去看?” 顾瑶霜看他的神情,就知方才在将军府同张毅谈话后,傅云深已经拿到了他想要的。 “灯会吗?”她想了一下,“已经很久没有去过了,那便一起吧。” 马车外的青梅隔着帘子听见这句话,高兴的欢呼起来。 “我听见你说要给张毅救女儿?” 顾瑶霜点头,“那小姑娘是被阴阳术所害,我还有办法救她回来。” “不是三夫人杀了她吗?”傅云深不解,“怎么同阴阳术扯上关系?” “那把匕首是件法器,至于它为什么会在三夫人手里我不知道,但我认得那匕首上刻写的符文,能散尽人的三魂七魄。普通人死亡时,三魂七魄不会分离,是完整的,鬼差感应到自然来领,但是三魂七魄被分开后便失去了一个人完整的记忆,更无法思考,只会在世间徘徊许久,最终飞入地府,可也不能投胎,只能做连实体都没有的游魂。” “你想找到它们?” “没错,鬼差法术高强我无法靠近,但是游魂无人看管,现在时间还不足七日,只要我赶在那小女孩的三魂七魄飞入地府之前把她带回来,然后把魂魄修补好,方可为她续命。” 傅云深笑着看她,“顾瑶霜啊顾瑶霜,还有什么是你做不到的?” 顾瑶霜愣了一下,也跟着微笑,“听着好像无所不能的样子,但我却觉得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啊。” 牧叔和失踪数月,她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你方才说要在她的魂魄进入地府之前截住它们,要在何处截?” “去地府的路上,三途河畔。” “可有危险?” 顾瑶霜眨眨眼睛,“你猜?” “那就是有。”傅云深的神色暗下来。 “我要珍珑阁中布一个法阵,魂魄离体去找她,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一炷香的功夫即可,若是出了意外……”她耸耸肩膀,“我之前也从来没有试过魂魄离体,所以也不知道会遇上什么意外。不过以前牧叔有时会这样,倒也没出过什么岔子,应该是没事的。” “那就不要去了,一个小女孩而已。”他坐在马车的软榻上,看着顾瑶霜的眼神晦暗不明。 顾瑶霜摇头,“我本来就医术不精,眼下有力所能及的法子救一个无辜孩子,自然是一定要救的。” 见她如此坚决,傅云深嘴唇动了动,似乎要说什么,最后只蹦出来一句话,“那我陪你去。” 顾瑶霜抬头,见他不自然的转头去看窗外,“你既然已经答应了张将军,就是在替我做事,我必须确保你的安全。” 她笑嘻嘻的望着他,“殿下要同我一起去地府?” “嗯。”他面不改色。 顾瑶霜收敛了笑,有些惊讶,“殿下不怕回不来了吗?” 傅云深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又重复了一次,“我必须确保你的安全。” 那句话如此清晰的在她耳边炸开,顾瑶霜默了默,远远已经可以瞧见珍珑阁大门了,轻声道,“殿下未曾习过法术,此事还是只能由我一个人去,一炷香的功夫,殿下等我的好消息便可。” 她说话间马车便已经停下,顾瑶霜转头下了马车,傅云深跟在她后面挑开帘子,只紧紧的盯着她,顾瑶霜看见他眼底的担忧,像一滴清水落入深海,打翻了万顷浓墨。 走到珍珑阁门前,顾瑶霜回头对他说,“今晚戌时二刻我约殿下在朱雀街中央的逐月桥上相会,若我能平安归来,定按时赴约。” 傅云深“嗯”了一声,点点头,“说好了。” “说好了。”顾瑶霜笑的眼角弯成月牙。 * 提前吃过晚饭,青梅在院子里用鲜红的朱砂画符,就在院子正中央,一个诡异的对称图案,眼下还未天黑,看上去没有太过可怖,再点上白色蜡烛,青梅确保没什么错误了,去屋里喊顾瑶霜出来。 顾瑶霜看见院子里那阵法,也吓了一跳。 她的修为远远不如牧叔,所以才要依靠法阵,牧叔以前只需要在床上盘腿坐一会,便可以神行千里了,她以前一直羡慕的很,却因为不够用功,至今也没等到牧叔教她这个法术。 顾瑶霜在法阵跟前点上一炷香,“以此香为界,一炷香燃尽之前我定回来。” “姑娘你一定要小心啊!要是来不及了就先回来,千万别为了救那个小姑娘把自己的命也搭进去。”青梅忧心忡忡的告诫她。 “放心吧,这点账我还是算的过来的。” 顾瑶霜站在法阵之中,盘腿席地而坐,她闭目屏气凝神,过了不知多久,只觉得自己眼前出现了一条漆黑的小路,她试着站起来,向着那条小路向前走,一直走一直走,走了很远很远,感觉眼前似有点点星光了,便提起裙裾加快了脚步,当她跑的飞快时,那光芒忽然大盛,待她回过神来,自己已经站在了一条黄土路前。 眼前的天色也是灰黄的,带着一种异样的沉重,似乎能勾起脑海中最悲伤的往事,她不由自主的向前走,看路的两边渐渐开出一种鲜红色的小花,顾瑶霜隐约好像听过它们的名字,一时间却觉得脑袋里昏昏沉沉,什么也记不起来了,身后似乎有行人匆匆而过,她就跟在他们身后,不断向前,耳边似有阵阵水声涌来…… 混沌…… 混沌…… 当顾瑶霜再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三途川的河畔,低头便可望见水中沉沦的水鬼正高举双手奋力挣扎,她吓得后退几步,才忽然想起自己今天来此的目的。 这里是游魂进入地府的必经之地,她从腰间取出摄魂铃,将它放置在头顶悬起,摄魂铃摇晃了几下,开始向远处飞去,顾瑶霜跟着它一路向前,在前往三途川的茫茫游魂中,发现了一个身子半透明的小女孩。 顾瑶霜走近一看,那就是张毅将军的女儿,眼下正一脸呆滞的坐在那,因为已经想不起自己是谁了。 非常顺利的,顾瑶霜找到了那小女孩的全部魂魄,把它们装进自己的葫瓶子里,准备离开。 这会游魂已经很多了,因为不能投胎,他们走过这条三途川,运气好的会被留在地府干活,运气不好的魂飞魄散,彻底在这个世间消失,从这里往河那边望过去,就能看见几个来到地府很久的游魂正在奈何桥边忙活着。 她一时起了好奇之心,站在桥头往桥那边看过去,这时桥那边的一个游魂少年正巧回过头来看向顾瑶霜,两人视线相对,顾瑶霜身躯一震,险些失足滑下三途川去。 那个回头的少年,竟然生的和青珏一模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才发现存稿用完了!幸好我爬上来看一眼TAT 第34章 心防 【三十四】 她不敢多看,转过头握着葫芦瓶便向来时的路跑去,眼中却始终是那个少年苍白没有血色的脸,和一双黑色却黯淡无光的瞳仁,那边都是去世多年且无法投胎的魂魄,那不是青珏。 她一遍一遍这样想着,心里却没由来的一阵惊慌,直跑出去好远了,回头再也望不到三途川和沿路的彼岸花。 是了,彼岸花,她想起了那花的名字。 她还想再回去看那桥头一眼,却忽然感觉腰间的摄魂铃响动起来。 时间到了。 顾瑶霜最后看了那条路的尽头一眼,闭上眼睛轻声念起咒语,感觉自己在缓缓的升高,腾空而起,以后失去意识,下一秒睁开眼时,自己又坐在了珍珑阁的院子里,低头就是那个硕大的朱砂法阵。 青梅惊魂未定的扑过来把她从地上来拉起来,“姑娘您终于回来了,怎么拖了这么久,要是再晚一会,您就真的要被困在那了!” 顾瑶霜一看那炷香,已经彻底燃烧尽了,青烟犹在,提醒着她方才那一刻时间有多么的紧急。 “那个小女孩的魂魄,姑娘可有成功拿到手了?” “嗯,”她这才想起正事,把那个小瓶子从怀里摸出来,“我去把她的三魂六魄修补好。” 青梅点点头,“您别忘了今晚和六殿下约好了的花灯会。” 她漫不经心的点点头,心里却一直想着那一张酷似青珏的脸。那不是青珏,自己几个月前才刚刚见过青珏,他不可能出现在奈何桥头,那不是青珏。 但那张脸,这世上真的会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么? 莫非是青珏的兄弟? ……只要不是青珏就好。 她强压下心头的不舒服,进入竹屋去给那小女孩修复魂魄,只是因为心不在焉,魂和魄的融合总是失败,等她忙活完出来的时候,才发现天已经擦黑了,自己同傅云深约定的时间早已过去了许久,于是连忙提着瓶子直接牵上后院的马便出发。 傅云深早在约定的时间之前就到了逐月桥头。 期间焦晟邀他去路边的茶摊歇了两歇,但是随着时间越来越近,他就越发坐不住,最后便在桥头一直站着,眉头紧皱,每每有马蹄之声传来,他都会抬头望上一望,再低下头继续等待。 只是时间渐渐过去,傅云深问他时辰,一遍又一遍,最后便要骑着马去珍珑阁找顾瑶霜。焦晟以顾瑶霜眼下不宜被打扰为由拒绝了傅云深,让他稍安勿躁的再在这里等待一下。 说这话的时候他自己心里便尤其惊讶。 因为傅云深以前从来没有这样关心过任何一个女子,他也从未因为一个女人而去宽慰主子切莫焦躁,或者说他从没有机会因为这个劝慰傅云深,因为他永远都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却洞悉一切,从来只有别人慌张的份。 所以眼下他看着这样的傅云深,竟觉得有些陌生和不熟悉。 但他最后还是没能拦得住傅云深。因为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傅云深在桥上等不住自了,决定要亲自去珍珑阁找顾瑶霜,然后便带着他还有其他两个侍卫,策马朝珍珑阁的方向而去。傅云深一路上都默不作声,焦晟看得出来他在担心什么,却有些不解。 担心顾瑶霜姑娘么? 他摸不清头脑,只能加快速度,尽量跟在傅云深的身后。 最后他们同顾老板在街头相遇,两匹马具是呼呼的喘着粗气,但是傅云深的神情明显放松了下来。他和顾瑶霜翻身下马,顾瑶霜摸出一只小瓶放在他眼前,“喏,我就说过殿下等我的好消息吧。” 傅云深并没有接过那个瓷瓶,而是将顾瑶霜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你没事就好。没有受伤吧?” 顾瑶霜听见他先问自己可有受伤,心中一愣,看着他毫不避讳的担忧眼神,只能避开他的视线,“放心吧,我的法术这么高强,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被留下了。这是那个小女孩的魂魄,你把它带给张毅大人,让他把这个小瓶里的东西倒出来吸入她口中便可。”她顿了一下,又特意补充道,“告诉他,这里面只是那个小女孩的魂魄,不能救别人,也救不了别人。” 傅云深明白她的意思,点点头收起葫芦瓶,一直看着她,并不说话。 顾瑶霜被他盯的有些不自在,便开口打破沉默,“你不是说要请我看花灯吗,怎么我来了你反而不吱声了。” “你在那边遇到什么麻烦了么?怎么回来的这么晚。”傅云深追问。 顾瑶霜摇摇头,“没有什么。”只是心里想着一些事,耽误了些时间,不过这话她没有说出来。 傅云深见她没事,一颗心终于放下,顾瑶霜提议去城北的高塔上去看花灯,那边清净,比挤在人群里要有趣许多,傅云深答应,命手下的人都离开了,然后同顾瑶霜一起策马往城北而去。 越往北边走,与城中的人都背道而驰,人烟便渐渐稀少起来,待能看到不远处高塔的身影时,四周已经只剩下他们两人和踢嗒的马蹄声,这时身后忽然传来“嘭”地一声,两人同时回过头去,只见一只烟花在黑墨般的天幕炸开,化成点点星火向下滑落。 “花灯会开始了!快走。”顾瑶霜先下了马,拉起傅云深便进了塔里面去,两人顺着盘旋而上的楼梯往塔顶跑去,外面时不时将天空映照的发亮一会,顾瑶霜的声音尤其欣愉,“我就是看中了这儿高,视野极好,你看这整个临安城都尽收眼底了。” 城中烟花绚烂,将顾瑶霜的脸庞也映得微微发红,因着她很少笑的这么开心,今日傅云深才发现原来她的左脸颊一侧有一枚清浅的酒窝。 “好看。”他轻声说。 “我也觉得好看,”顾瑶霜看着城中的烟花,冲他挥挥手,“你过来这儿看啊,那里太远了看不清。” “你很喜欢看烟花?”他一面走过去一面问她。 顾瑶霜想了想,“也算不上喜欢,只是很少见这么大场面的。你是皇子,应该见过不少这么盛大的烟花会吧。” 傅云深看着远处,“我在宫外长大,并没有看过几次烟花。” “对不起,我忘了你……” “无妨,”傅云深打断她的道歉,“今日已经见了一次了,便没有遗憾了。” “对。”顾瑶霜怕他想起伤心事,连忙应和,频频点头。今日她戴了一直海棠珍珠步摇,显出几分女儿家的娇俏可爱,亮晶晶的眼睛里倒映出朵朵烟花,和傅云深一张面容。他便一直这样看着她,不言不语。 直到最后一枚烟花盛开,残瓣打着旋儿化成满天星光划过夜空的一瞬间,他低头吻了上去。双唇接触到的那一刻,天空彻底黑了下来,他听见顾瑶霜小声的惊呼,但并没有离开,而是借着黑暗加深了这个吻,当城中数以百计的花灯纷纷亮起的时候,他缓缓的离开了她的唇。 仿佛方才的一切都被黑夜卷走,顾瑶霜看着神色平静的他,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往后退了两步便要跑开,却被傅云深一把扯住,拉进怀里,“瑶霜,我喜欢你。” 她慌忙推开傅云深,耳中只剩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和方才落在她耳边的那句话,她怔怔的看了傅云深一会,转身离开高塔,傅云深在身后叫她的名字,顾瑶霜仍未停留,而是离开了这里。 看着顾瑶霜离开的身影,傅云深眼中划过一丝懊恼,浓眉蹙起,他食指拇指捏了捏眉心,焦晟出现在傅云深身后,“主子,要跟着顾老板吗?” 傅云深点点头,“悄悄护送她平安回去。” 安静了一会,傅云深一只手扶着栏杆,忽然问身后的焦晟,“我是不是吓着她了。” 焦晟从没被问过这种问题,想了一下才回答,“等顾老板想清楚,自然就不会避着您了。” “想清楚……等她想清楚了,还愿意再见我么。”他用力的握拳朝着栏杆挥了一拳,远目看临安城里的花灯正盛,在这里仍能听到一片嬉笑之声。 顾瑶霜骑着马狼狈的离开,在路上眼前一遍遍回放方才那个清浅和那轻轻的几个字,她是有些惊讶,傅云深竟然会对自己有那样的心思。 那自己呢? 她心里清楚,自己并不讨厌,方才那个吻。并不讨厌,那是不是喜欢呢?有多喜欢呢? 心里像被塞了一团乱麻,她魂不守舍的任由马在路上自由前行,等被耳边的声音唤回神智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走到了夜市,四处都是花灯和在街上嬉笑的人们,她楞了一下,翻身下马,牵着马从人群中穿行,回珍珑阁去。 “小瑶霜?” 身后传来一声唤,顾瑶霜没在意,直到那人又叫了一声,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顾瑶霜才回神,等看清那人的面容后惊讶的唤道,“承卿叔?” “小瑶霜。”他笑着又唤了一声她的名字,细长的桃花眼弯成两半月牙。 第35章 承卿 眼前是个高瘦的男人,穿一袭长衫,乌发披撒,长得同牧叔有一分相似,不过比牧叔清冷的眉眼更添几分柔和,笑起来的样子更是引人亲近。 以前牧叔在时,李承卿总是抱怨,若是顾瑶霜打小就跟着他学,定然不会让这张漂亮的小脸同他一样整日像个冰块一样没个笑容。 但是顾瑶霜知道,李承卿的性格跳脱,要是自己跟着他学,只怕现在除了吃吃喝喝弹弹琴,连珍珑阁也开不起来了。 偶遇故人,顾瑶霜的心神稍微镇定了些,“承卿叔怎么到临安来了?” “四处逛逛,随心而来,住个几日兴致减肥了,也许就走了。” 顾瑶霜料想他也不可能坐的住久居,“那您现在住哪?明日我有空带两斤好酒去看您。” 李承卿嗜酒,果然一听见这话眼睛都亮了,“那就谢谢小瑶霜了,”他伸手往不远处一指,“我就住在那。”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福来客栈的门旗迎风招摇。 李承卿说了几句便走了,顾瑶霜眼瞧着他一袭青衫消失在茫茫人潮中,牵着马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是从哪过来。 被他突如其来的告白给吓了一跳,顾瑶霜叹了口气,牵着马继续往回,走到珍珑阁门口的时候见青梅正倚在门边看街两侧的花灯,拍着手笑个不停,看见顾瑶霜出现在这,有些没反应过来。 “姑娘,您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莫非您同六殿下骑马看灯的?”她跑过来看看顾瑶霜,又往她身后看看,“六殿下呢?没送您回来吗?” 提前傅云深她便觉得耳根发热,随便敷衍了几句牵着马便往回走,又怕青梅多问,还特意给她放了个假,“今晚你可以出去看灯,别回来太晚,记得锁门。” “哎!”青梅应了一声,兴冲冲的出门便跑开了,顾瑶霜瞥了一眼那方向,猜到她是去找傅云深府上看门的那个小暗卫去了。 这种事情,连青梅都比自己应付的来啊。 她把手指绕上身前的头发轻轻打了个旋,脑海里又闪出傅云深向着自己低头附身的那一幕,怔在原地许久,直到马忽然打了个响鼻,才把她的神智拉回来。 “牧叔还下落不明,真是疯了。”她将那些念头撇到脑后,忽然想起一个人。李承卿是牧叔多年好友,或许他会知道牧叔和青珏如今在哪里。 顾瑶霜喜出望外,连忙去房里取了两坛好酒,又上马出了门,朝着福来客栈的方向而去。 客栈刚刚打烊,一楼只有一个小伙计在擦桌子,顾瑶霜向他比划了下李承卿的模样,他飞快的就记了起来,伸手一指二楼,“那位客人就住在二楼最里面的房间里。”说完看了一眼顾瑶霜手里的两坛酒,“姑娘,您还是别提酒了,那位客人从在我们这住下,就没停过酒杯。” 顾瑶霜笑了笑,“我会让他注意的,谢了。”说着往楼上走去。 李承卿除了喝酒再没有什么别的爱好,顾瑶霜推开房间门的时候就听他在里面喊了一句,“小二,酒送来了吗?” 顾瑶霜关上门,“酒是送来了,可惜不是小二。” “小瑶霜,你怎么来了?”原本正躺在床上的李承卿听见他的声音从床上坐了起来,笑盈盈的看着她,“不是说明儿才来看我吗?” 顾瑶霜把酒坛放在桌上,“着急过来,自然是有事要问你。” 他伸手把那两坛酒拉了过去,心不在焉的应和她,“有什么你就问吧。” “牧叔去哪了?还有青珏,您知道他们在哪是吗?” 他愣了一下,抬起头来看她,“他们怎么了?” “你不用跟我装,牧叔就你一个朋友,他一定会告诉你他在哪的。” “唉,”他叹了一口气,在顾瑶霜对面坐了下来,“小瑶霜,你想过他为什么不告诉你吗?” 顾瑶霜低头不说话。 “他以往去哪里,做什么事情,都是告诉你的,但这次什么都没说,所以你觉得在我这儿,我就能告诉你什么?” 她声音低下去,有点委屈,“我知道,可他非得这么一声不吭么。” “该回来的时候,他自然就会回来了。” 直到被李承卿半送半撵的从福来客栈里赶出来,她也没能问出一句话。承卿叔是个心里藏不住事的人,他知道自己要是再在那呆下去,他迟早会忍不住说出来,所以才尽快把自己从里面赶了出来。 那牧叔到底是经历了什么事,带上青珏,告诉承卿叔,就非得瞒着她才行? 不行,她一定得弄清楚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才行。 * 那日花灯会后,顾瑶霜再也没有见过傅云深。 怀玉大将军的助力使得傅明靖再也没有翻身之地,只要扳倒了这个无所事事的太子,他好像离皇位就真的只剩下一步之遥。 所以才更忙了起来吧,也或许是自己那样冷淡的拒绝他,让他觉得索然无味了。 傅云深近来确实很忙,原因也和顾瑶霜猜测的一般无二,父皇对他越发赏识,只差那么一个契机,或许他就可以取代傅霄了。 身兼数职,常在宫中行走,是他现在表明自己能力最好的机会。但却没想到,父皇诚然奖励他了,却奖励了一个他意料之外的礼物。 早于太子之前,陛下决定为傅云深娶妻。 若是放在以前,他定然不会有半点不愿,陛下选的是朝中右相的幺女,眼下正是二八芳华,且若六殿下府同丞相府联姻,那傅霄那边几乎就真成了一个空壳子,只不过早一步晚一步被废的问题,再掀不起什么风浪了。 父皇满意,按理来说他也该满意。 但是傅云深却犹豫了。 因为顾瑶霜,他第一次对有利于自己仕途的东西,感到不愿了。 焦晟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从宫里出来的时候傅云深一直默不作声,他便不说话,只是沉默的跟着,但到了府门口,傅云深要向内室走去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抱拳跪地对傅云深道,“这是巩固大业的好机会,爷万万不能拒旨啊。” 傅云深脚步一顿,没做表态,抬腿向前去了。 三天之后,他还是在大殿上同意了这门婚事。但提出了一个要求,右相薛海的女儿薛云露,嫁入六殿下府中,只做侧妃不做正妃。 当时右相有些生气,但碍于在朝堂之上不好发作,憋着一口气下了朝,第二天回来还是答应了傅云深的要求。焦晟说是因为那薛云露恋慕傅云深多年,他为了女儿的心愿才答应了这门寝亲事。 恋慕多年? 傅云深仔细回想了一下,似乎曾经是在某一次宫宴上见过一次,但实在已经过去太久了,他丝毫不记得这位姑娘长成什么样子,又是如何对他恋慕上的了。 不过几日之后他就证实了焦晟说的,这位薛小姐恐怕是很盼着出嫁的。 因为纵使自己未曾提起过娶亲之事,才过了短短三天,临安城里便人人皆知六殿下傅云深要迎娶右相家的女儿薛云露,临安城里有名的才女薛云露。两人是天造地设,郎才女貌,两情相悦,成就一段佳话。 两情相悦听了只是笑笑,连才女这个名号,他也是这才知道的。看来这位小姐的恨嫁之心,还真是可见一斑。 诚然顾瑶霜也是这临安城的一户百姓,再加上青梅这个大耳朵,三天之后,青梅也把这个消息带给了顾瑶霜。 顾瑶霜初听到时愣了一瞬,又问了她一次,青梅也是一脸意料之外的模样,但是一脸肯定,“我都抓着卖菜的王婶给我说了五遍了!她就是往右相府送菜的,这消息肯定没错。” “嗯。”她点了点头,继续去忙活手里的东西。 青梅小心翼翼的凑过来,看看她的脸色,掂量着道,“姑娘,听说婚期就定在不久之后了。” 顾瑶霜抬起头来看看她,“我们是要准备一份贺礼吗?” “?”青梅挠挠头,“您要是想送的话咱们就送一份,可是——” “那就去库房挑个像样的礼物回头给六殿下送过去吧。”她打断青梅的话,将手里的书本合上,“你选好了就送过去吧,他成亲时我就不去了。” “哦,好……”看着顾瑶霜转身离开了,青梅便去挑选礼物,她摸不透姑娘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一步三回头的看着她回到内室去了。 她原以为姑娘同六殿下是两情相悦的,如今竟然是谁也无意,是她想多了吗? 顾瑶霜放下手里的话本子,觉得脸上燥热,便摸起手边的扇子来扇风,那扇坠子叮铃晃动,她才想起这个也是傅云深送给自己的,分明就不是什么值钱玩意,她还这样日日用着。 心里平出一个怨气,她将扇子抛到桌上去,自己一下扑进床上,用薄被把自己裹了个严实。 第36章 迎亲路 在床上辗转反侧了好一会,终究没个结果。 她从小跟在牧叔和青珏身边长大,一个糙汉子加上一个小屁孩,从来没有人教过她对待感情之事应该如何处理。她还只是整日看着青梅和燕兴相处,再恶补上些话本子,感觉自己方才在这个方面稍微懂了那么一些,可一下子让她说自己是否喜欢傅云深,她却答不上来。 她抱着膝盖坐在床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想着,却忽记起她被傅明靖抓走的时候,他舍身来救她,在菱花镜里,两人也是这样肩并肩在床上坐了一夜。 青珏曾经跟她说过,姑娘家不能随便跟男人躺在一张床上,否则便要嫁给他。当时顾瑶霜也想到了这句话,但也只是想了一下,并未在意,便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现在想来,并非是不在意,而是自己心里觉得,似乎嫁给他也没有什么不好,于是便睡着了。同傅云深在一起时,她时常身陷险境,却总觉得安心。 不过想什么都没有意义。 傅云深是皇族,婚事是陛下圣旨钦定的,她还没有想明白因果,傅云深的媳妇便要入门了。不过他既然答应了,应该是喜欢那个姑娘的吧,或许他对自己的感情真如她猜测的那般,只是一时兴起而已。 她叹了口气,再次把自己埋进被窝里去。 * 青梅也遇上了承卿叔。 珍珑阁刚开张不久的时候,牧叔来过几次,承卿叔也曾来过,青梅还是当时他帮着在一群小丫鬟里选的,是以青梅对他的印象格外深刻,卖菜回来时便开始跟顾瑶霜抱怨,为什么一直不告诉她,要不是今天她眼尖,不然放他走了,还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见到。 “他要走了?” 青梅呆呆的点头。 再回福来客栈的时候,小二正牵着李承卿的马从后院出来,顾瑶霜一眼就认出了那一匹格外扎眼的白马,上去便抓住小二的胳膊,“把马牵回去,他不走了。” 说完便提着裙裾冲上了楼。 这是怕她再穷追不舍的来问话,打算收拾铺盖卷跑路了。 他越是这样,她就越要问个底朝天才行。 怒气冲冲的跑到李承卿的客房,她推开门便看见他正忙着打包行李,见顾瑶霜来了吃了一大惊,顺手就把收拾了一半的包袱往被子里面一推。 “别藏了,我还不瞎。” “小瑶霜有事吗,怎么忽然过来了?我正打算出去逛逛,要不要一起啊?”他又摆出标志性的笑脸来,拉着顾瑶霜便要往门外走。 顾瑶霜站在那像个秤砣,他拉了几下拉不动,再一看她面色不愉,就知道她是真生气了,于是叹了一口气,破罐破摔的在桌前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摆出一副任人宰割的姿态。 “我不管了我不管了!你们俩谁也别逼我,你问吧。只能问一个问题,问完就放我走,到时候我们就当没见过,将来见了覃牧,你也什么都别说。”他显然这几天也是万分煎熬,让他这个茶壶嘴保守秘密,就好比让他就此戒酒,难于上青天。 顾瑶霜放过李承卿的时候,只得到了一个消息。 如他所说的,顾瑶霜问他最后一次见到师父是在什么地方,他只说了两个字,关外。 再往后便绝口不提,顾瑶霜只得放他离开。 * 青梅带回来的新消息,因着皇上督促,傅云深的婚期再次被提前,就定在十日之后,迎娶右相家的小姐薛云露。 顾瑶霜煮茶的手一抖,没有说话,过了好一会告诉她,自己决定出关一趟。 “姑娘什么时候去?” “就十日后吧。” 她转身离开,青梅若有所思的坐在原地,顾瑶霜没有回头便也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淡淡道,“我一人去便可,你只管看店。” 然后陪着燕兴。 她就是再迟钝,也该看得出他们两人的心意。青梅没有亲人,她是青梅的主子,却一直也把自己当成她唯一的姐姐,珍珑阁就是她的娘家,等从关外回来,若青梅有意,她可以给两人举办一场婚事,让她风风光光的嫁出去。 她正想着这些不着边际的事,青梅对她说,“我要陪着姑娘一起出关才行。” “你不必强求。我虽然说不上武功高强,但在外自保的本事还是有的。” 青梅摇摇头,“一直都是我照顾姑娘,平时您可能不觉得什么,但若一下子离了我,您便会觉得不适应了。” 习惯的总是容易被忽视。 她默了一会,觉得自己是在想青梅那句话,脑海里却有冒出傅云深的影子,从那日花灯会匆匆离去之后,她便再也没有见过他。以往他还会时常来坐坐,近来觉得店里越发清冷,她还以为是店里的病人少了,原是因为少了他。 明明不是个聒噪的人,两人却总能絮絮聊上半天,从家国大事到街角的桂花糕,顾瑶霜不知道这是不是喜欢,在话本子里,一段感情的深刻总是伴随着阴谋陷害和生离死别这些大事,好像不轰轰烈烈一场,就没有办法淬炼出真爱。 她和傅云深相处就像是温水煮茗,她说不出那是什么感觉,只是想到他要成亲,心里便会在意。 * 喜服虽然是赶制的,但依然精美绝伦,只是焦晟催了他好多次,他却始终没有时间去换上试试。 其实并非没有时间,而是不想,所以一直搁置着,这门婚事,他恐怕比六殿下府门口扫地的小侍卫还要不上心。 仍有两个暗卫跟在顾瑶霜身边,时刻确保她的安全。 焦晟也提过想把那两个人调回来,傅云深第一次觉得他话多的很,就派他去清点婚宴用品了。焦晟走之前张了张嘴,还想要说些什么的,被他瞪了一眼这才离开了。 他知道他想说什么,无非是彻底断了和顾瑶霜的联系。 他又何尝不想呢。 临安城的夜里比白日要凉快许多,傅云深用过晚膳,喝了些酒,被迎面而来的风一吹,酒意瞬间清醒了许多。他想要出去散散步醒酒,却不知不觉间走到了珍珑阁门口。 珍珑阁的大门已经关上了,院中隐约可以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他站在原地听了一会,有些像顾瑶霜,那声音轻轻柔柔的,又很快被青梅的笑声冲散,在他胸口荡了一圈,比酒意更浓几分。 顺着珍珑阁的门,在门前的石阶上坐下,倚靠着门,想要进去却不得由头,长这么大,他还是第一次显得如此手足无措。 借着酒意,他翻上了珍珑阁的院墙。这事他以前也做过许多次,轻车熟路,顺着院墙轻功掠上房顶,他不动声响,手里仍拎着那个酒坛,在房顶上坐下,迎着月光,刚好看到院中顾瑶霜在同青梅说话。 两人语气轻松,她看上去很是愉悦。 傅云深眸色一深,心里说不出是开心还是难过。 他一走神,酒坛从手里滑落,顺着房顶滚了下去,啪地一声摔碎在地上,顾瑶霜闻声回头,院中空无一人。 青梅跑过去看了看那东西,“姑娘,是个摔碎了的酒坛子,从上面滑下来的。” 她跑到老远的地方去看了看,什么也没看见,“房顶上什么也没有啊。” 顾瑶霜显得淡定许多,“算了,把碎片扫起来,回屋去休息吧。” “哎。”青梅答应着跑开了,顾瑶霜又抬头看了一眼房顶,她坐的近,只能头顶看见一轮明月和廊角飞檐,她张了张口,可是想到自己刚刚决定了要出关去找牧叔,便低头进屋去了。 屋顶上,傅云深平躺在上面,躲过了顾瑶霜的视线,可是他知道,她知道是自己来了,却连一句话都没有同他说。 他听见房顶下面传来清扫碎瓷片的声音,一下又一下,把他最后一点侥幸,也扫的一干二净了。 十日后。 今日是临安城里的大日子。祁国六殿下,丰神俊朗,向来是城中少女们倾慕的对象,今日他娶右相家的一位小姐,也算得上是门当户对的一门亲事,自天还未亮,城中两府之间的迎亲之路上就已经堵满了人,只为目睹今日一对新人的风采。 他们等了许久,终于等到傅云深的迎亲队伍缓缓而来。 傅云深今日仍骑一匹枣红色的骏马,乌发高束,露出一张冠玉般的面容来,只是脸上的神情说不上有什么愉悦,且他穿了一条云纹暗底的玉色锦袍,只是在袍子外面穿上了喜服的外衫,仿佛今日成亲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大事。 不过这并不影响周遭看热闹人们的心情,反而六殿下竟如此随意的穿着喜服,还增添了一份茶余饭后的谈资。 第37章 出关 他们看着傅云深的迎亲队伍走远,又眼巴巴的等傅云深迎娶了新娘子再回来,今日的临安城街道上仿佛陛下出巡,街两侧的茶楼上也坐着许多蒙着面纱的小姐,只怕今日亲事一结,城中的芳心又要碎一大片了。 右相府门口,薛云露被喜婆扶着上了他身后的马车,傅云深却连一眼都没有多看她,心里总隐约觉得不安,耳边喜乐嘈杂,他目视前方,心里却想着一些别的事情,直到身边的人催促他该启程了,傅云深才反应过来,顿时迎亲的队伍又动了起来,在临安城的大街上形成一副浩浩荡荡的场景。 顾瑶霜同青梅租了一辆马车,带了些贴身物件,今日出关。 临安城里热闹极了,顾瑶霜依靠在车厢小榻的软垫里,手里捧着一杯茶,听耳边不断传来越发近的欢快唢呐锣鼓声,震地她手里的茶杯泛着阵阵圆圈的涟漪,杯底的茶叶旋转坠落在杯底,她楞楞的盯着,默不作声。 青梅坐在一旁显得有些不知所措,她一会撩开帘子看看外面,越过围观的众人,一抹鲜红出现在道路那头。 她知道那是傅云深的迎亲队伍,忍不住回头看了顾瑶霜一眼,她却只是低着头望着自己手里那杯茶,仿佛听不见马车外传来的欢快呼声。 “姑娘,茶凉了,我再给您换一杯吧。”青梅试探着喊她。 “嗯?”顾瑶霜一脸茫然的抬起头来,显然根本没有注意到她刚才说了什么,只是看青梅伸手去取自己的茶杯,所以便顺手交给她,然后往帘子那一侧坐了坐,没再理她。 青梅去热茶了,顾瑶霜抱着手里的绣花软垫,挑开了马车一侧的轿帘。 街上的人很多,一堵人墙将她和街那侧的十里红妆阻隔成两半,她向北面出城,迎亲队向南进皇城,她还未来得及多做思量,傅云深就那样突然的出现在她的视线中央。 他的喜袍被风吹的有些猎猎作响,面上的神情隔着众人看不真切,但仿佛还是那副风轻云淡的模样。顾瑶霜的马车和傅云深相对的那一刻,他仿佛有所感觉的转过头来朝着这边看了一眼,顾瑶霜下意识低下了头。 等她再抬头时,骏马已经载着他走了过去,她只能看到他挺拔的背影,后面是精致又华贵的花轿,薛云露就坐在那里面。她忍不住会想,里面坐的是一位什么样的姑娘,是亭亭玉立的大家闺秀吗,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应当比她这样颠沛流离长大的人要娇柔许多,也更惹人疼惜。 “姑娘,喝茶。”青梅把热好的茶放在她跟前,顾瑶霜这才把视线从那花轿上移下来,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对她说,“今晚出了城就好,不必赶路。” “不是姑娘着急要出来吗?” 不。 只是不想直面这场婚礼,不想听到接下来月余坊间街市都会流传六殿下与新婚妻子琴瑟和鸣的种种话罢了。 她或许是喜欢傅云深,只是还没到愿意为了她委身为妾,进入深宫的地步,她还是更适合闲云野鹤的生活,跟他身边的所有人都格格不入,若要她把自己硬塞进去,恐怕会不自在一辈子。 人各有路,找到牧叔和青珏,再回来继续经营珍珑阁,才是她的路。 放下帘子,马车里登时暗了几分,顾瑶霜又坐回软榻上,捧着那杯茶昏昏欲睡。 傅云深收回目光,看着街角缓缓驶出的一辆马车若有所思。 * 出了城不远的一处小镇上,天色刚暗,顾瑶霜就已经带着青梅在客栈住了下来。临安虽然是祁国都城,但位置居北,离关外大概有月余路程,若明早便快马加鞭赶路的话,能赶在天气凉快下来之前入关。 虽然她不知道牧叔为什么要带着青珏去关外,但直觉告诉她,牧叔现在人还在关外,况且她还带来了青鸟。从今日出珍珑阁时,它仿佛就知道顾瑶霜要带它去哪,一路上都显得很安静,每当顾瑶霜看它的时候,它便会瞪着两只绿豆小眼看着顾瑶霜。它这样毫不焦躁,也给顾瑶霜吃了一颗定心丸。 吃过晚饭,顾瑶霜便叮嘱青梅去告诉车夫明天一早就要赶路,并让青梅给他带去了一份热菜,接着便一个人上了楼。 镇上的小客栈不比珍珑阁,没有冰块和凉亭降暑,她只在屋里坐了一会便觉得身上发汗,下意识往手边去摸团扇,摸了许久都没摸到才想起自己已经离开了。 走的匆忙,傅云深送她的扇子被落在了珍珑阁里。 她的手在桌上放了一会,才慢慢的收回,既然忘了就忘了吧。 这样想着,顾瑶霜推门出了院子,院中微风习习,她看门边竖着一把梯子,于是费力的把它搬过来,踩着梯子上了房顶,顿时更觉风大,将今天的焦躁尽数吹散。 应付完宾客,时候已经不早了,傅云深喝了许多酒,走路间觉得脚步有些虚浮。焦晟站在不远处,一个暗卫在他身后停下,抱拳行礼,“焦大人,关于顾姑娘的事,需要向爷禀报。” 焦晟看了一眼站在满院桌席之间的傅云深,皱了皱眉,“今天是主子大喜的日子,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 “是。”那暗卫行了个礼,转身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管家来问傅云深是否需要就寝,他觉得自己头脑有些乱,摇了摇头,“让她先睡吧,我出去走走醒醒酒。” “啊?”管家吃了一惊,“殿下,您要现在出去吗?” 他话还没问完,傅云深就已经走出去很远了,管家一拍手心,“这哪有新婚之夜不洞房出去醒酒的,我这怎么去跟夫人交代啊。” 一边叹着气一边嘟嘟囔囔的离开了。 出了六殿下府的大门,傅云深意识到自己还穿着婚服,便随手把它脱下来丢在了路上,只穿着里面的锦袍步入人群之中。今日皇家盛宴,处处张灯结彩,陛下更是御赐了天街筵席,人人都在街边的桌上随意用餐,口中说着和自己不相关的吉祥话。 傅云深只觉得处处吵闹,从今天早上一睁开眼睛,他耳边的喧哗声就没有停止过。 顺着一条小路向前,走了许久,只觉得越往前走越暗,最后只剩下月亮的清晖,但是人声渐渐远去,他的心里反而明朗起来。 再一抬头,就走到了珍珑阁的门口。 又走到这儿来了。 他忍不住低头笑话自己,以前明明不是这样的,果断决绝,无牵无挂。 是了,无牵无挂,现在他已不是一个无牵无挂之人了,才会变成这副优柔寡断的样子,怎么都放不下她。 傅云深走近,却珍珑阁的门上落了锁。他眉头一皱,用力推了一把,里面却没有传来任何声音。 忍不住他又翻墙而入。 因为顾瑶霜怕黑,所以院中有许多灯笼,没日没夜的燃着,他无论何时进来珍珑阁,都会被暖黄色的烛光一路指引,可是偌大的院子如今却一片漆黑。 他站在院子里,有一瞬间不知道该往哪走。 摸着黑,傅云深推开了珍珑阁的屋门,摸起门边的打火石,他点亮了离自己最近的一支烛台,顿时自己的周身明亮起来,他看到房间里的桌椅茶几都被整整齐齐的收拾好,连桌上的每一盏茶碗都整齐的倒扣在茶盘上,顾瑶霜最喜欢的话本子摞成一堆,码在茶几一侧,他抬头看里面,内室也是了无光亮。 从进门以来的一个念头在他脑海中无限扩大,傅云深不敢相信般疾步走到内室,面对他的只剩一把锁,冷冰冰的,被月色照出寒光,傅云深的酒顿时醒了个彻底。 她竟然就这样走了。 一声不响,在他成婚的这一天,就这样突然离开,连一封信都不曾留下。 他一拳挥在门上,锁头一阵晃动,傅云深在原地站了很久,转身想要回府,几番思量之后,而是走向了西苑。 找到莲花钥匙,熟练的打开通往镜面世界的水帘,他看着四周跳动的光电,进入了西苑,看着月洞门上娟丽秀气的两个字,他默然无语。那天晚上,他没有回府,而是在西苑睡了一夜,屋外的莲花仍散发着点点亮光,这是珍珑阁唯一一点有光亮的地方了,虽然只是零星萤火,却让疲累了一天的他终于感到一丝放松。 * 六殿下府。 薛云露的丫鬟晚晴已经第三次去问管家了,但是谁也不知道六殿下去了哪,就连焦晟也不知所踪,于是管家只能宽慰晚晴,既然焦大人也一起不见了,那必然是六殿下忽然有公务要处理,还请耐心等待,不要再催促了。 晚晴自打进了相府就跟了一个得宠的主子,还从没被人这样敷衍过,火气一上来就有些忘了自己身在何处,眨眼间就要跟管家吵起来。 这时屋里忽然传来一个柔和的女声,“晚晴,殿下一定有重要的事情在忙,你不要为难管家了。还不快给管家道歉?” “夫人!”她小声嘟囔了一句,给管家行了个礼,便跺着脚推门进去了。开门的那一刻,管家看了一眼房中,新夫人正端端正正的坐在里面,凤冠上的金饰被烛光一照,顾盼生辉。 第38章 心事 第二天一早,傅云深踏出珍珑阁的时候,就发现焦晟已经在门口候着了。但他依然没有准备回府的意思,而是带着他一同进了宫。傅云深坐在房里看公文的时候,焦晟就站在门外,止不住的犯嘀咕。 右相家的小姐是主子自己同意了娶进门里的,他原本以为就算再怎么不喜欢,好歹也能相敬如宾,怎知从昨天成亲到现在,非但没有洞房花烛夜,连家都没仔回去一趟,要不是他早命手底下的人看紧府里下人的嘴,只怕这会风言风语已经传遍整个临安城了。 若说是因为顾老板的话,昨天一早顾老板就带着丫鬟和行李出城了,昨晚他怕打扰主子并未禀报,但是后来听说主子一个人出门了,他就猜到主子是去珍珑阁了。 所以他昨晚在珍珑阁门口跪了一夜,早已经做好了受罚的准备,可是今天早上主子见了他,却丝毫没有责怪他隐瞒不报的事。 那如今看起来,主子对顾老板到底是什么心思?跟着顾老板一起出了城的那两个暗卫是继续跟着还是命令召回呢? 他正站在门口做着心里斗争,门忽然被推开了,傅云深从里面走出来,焦晟连忙要跟上,却被他制止,“我去看看母妃,你就不必跟去了。” “是。”焦晟低头行礼,但是想了想,他还是忍不住说,“殿下,今天下午您要带着夫人来拜见陛下,那您中午是回府用膳,还是属下派人去把夫人接到宫里来?” 他默了一会,才缓缓道,“把她接过来吧。” * 一出了临安城,赶路就变得快起来,城外绿树成荫,青鸟围着马车低飞盘旋,顾瑶霜的心情也变得明快了些,催促车夫再快一些。 马车疾驰而过林荫道,一支利箭却从树上飞射而下,在靠近马车的时候被一把短刀截住,断成了两半,飞矢却因为速度太快只是调转了一个方向,依然深深的刺入了树干之中。 下一刻,几乎同时,两个黑衣人都树上跳了下来,两人手中各持一把剑,飞快的打斗起来。顿时又从树上冲下来一个黑衣人,两人将另一个想要靠近顾瑶霜马车的黑衣人连连逼退,且伤了他的胳膊。 负伤的黑衣人摸出一支短哨,顿时一阵鸟鸣声响起,数十个黑衣人纷纷现身,战局不利之下,两个黑衣人抽身而退,很快消失在茫茫密林之中。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树林里已经结束了一场打斗,一切都归于平静,仿佛从未发生过任何事。 坐在马车里浅眠的顾瑶霜,却忽然惊醒。 “怎么了姑娘?”青梅揉揉眼睛,睡眼惺忪的问她。 “青梅,你有没有听见哨声?” “什么哨声?” “就是你在我房间窗下扫到的,那种很像鸟鸣声的哨声。” 青梅抓了抓头发,“没有啊,姑娘您是不是听错了?” 顾瑶霜努力回想了一下,方才她正在睡觉,那声音似近似远,一时间她也辩不清真假,“是我做梦了么……” “今天起得早,您再多睡一会吧,别想了。”青梅嘟囔着又扭过脸去睡了,顾瑶霜叹了一口气,觉得自己平日太惯着她了,现在养成这副懒散的性子,今天早上不过早起了一会,就从上马车睡到现在。 她揉揉额头,那隐隐的一声哨响彻底打散了她的最后一丝睡意。 * 薛云露被丫鬟催着出了府,说要去进宫去同六殿下一起用膳,她眼睛紧紧盯着束发婢女的手在自己的头上灵活的摆弄,谨防她们把丝毫一缕头发打理不善,手紧紧握着衣袖,不知道该用怎样的神情去面对傅云深。 昨晚洞房花烛,自己在房里枯坐了一夜,胡思乱想了一夜,哭了一夜,不过今早听说殿下已经入宫去处理政务了,心里才松了一口气,开始专心的担心起眼底的两圈青黑来。 进了宫,薛云露被送到了傅云深的别院。虽然自小受过教习嬷嬷良好的教导,她还是忍不住东张西望,听闻这里就是殿下年少时居住的地方,一草一木在她眼里都别有一番兴味。 傅云深已经换好朝服在别院门口等着了,因着昨日他忽然离开,所以这是他们成婚后第一次见面,薛云露理了理鬓边的乌发,小声询问丫鬟自己身上可有什么不妥之处,得到她否定的回答之后才扶着她的手臂下了马车。 傅云深背着手站在前面,薛云露看不见他的脸,只能走到他面前徐徐一拜,“妾身参见殿下。” 他这才转过身来,伸出一只手扶了薛云露一把,那只手细长却有力,她顺着起身的姿势往上看,目光状似无意的掠过傅云深系的一丝不苟的朝服,领口处的扣子他却没有如规定一般紧紧扣上,几缕黑发被风吹到了他脖颈两侧,显出几分慵懒随意。 傅云深的唇抿着,看不出喜怒,一双墨色的眸子淡淡的落在她的脸上,仿佛打了个转,才对她道,“起来吧。” “谢殿下。”她柔柔的道了一声安,见傅云深转身向前了,才跟上他的脚步随他一起进了别院。 桌子上已经做了许多菜,傅云深摸起象牙筷子,“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让厨子随便做了点,你有什么像吃的我再安排御厨去做。” “多谢殿下,妾身不挑。”她笑着摸起筷子,两人就在这样安静的氛围里吃起了饭,只剩下偶尔碗筷叮当碰撞的声音,傅云深对这气氛显得有些不耐烦,吃了几口就没了胃口。反观薛云露倒是神情愉悦,还替他盛了一碗汤。 周到体贴,不像顾瑶霜只会看话本子。 以往傅云深也总去珍珑阁吃饭,吃的时候顾瑶霜总是低着头,目光粘在话本子上拔不下来,傅云深怕她耽误吃饭,每次总没收她的话本子,命她吃完了再看,顾瑶霜便不开心了,噘着嘴吃一会就开始问他什么时候回自己府上去。 傅云深总是笑笑然后逗她,说吃完就走,然后看着顾瑶霜的脸气的更鼓更圆。 “殿下尝尝这鱼吧。”薛云露给傅云深夹了一筷子在他碗里,傅云深点点头,却提不起兴趣尝一尝,只是喝了一碗汤,便接过宫娥递上来的手巾擦擦手,对她说,“我上午已经吃了些点心,你吃完派人去内室喊我,我们去给父皇请安。” “是。”薛云露答应着,看傅云深进内室去继续批阅公文了,心中觉得愉悦,一面吃饭一面忍不住笑意,看得她的丫鬟心中里也开心,想着六殿下身边没有其他姬妾,就连宫里的别院里也没有几个丫鬟,显然是个重情不贪女色之人。 小姐刚嫁进来,除了新婚之夜殿下有事,其他看起来都是一副欣荣之象,假以时日,就算殿下要再娶亲,那必然也是自家小姐成妃之日,若是小姐再生下六殿下的长子,那便没有人可以撼动她的地位了。 主仆二人各怀心事,直到薛云露用完午膳。 傅云深带着薛云露乘上轿辇,朝着乾清宫的方向而去。 * 入夜。 顾瑶霜今日车马劳顿了一天,到了深更半夜,几人才找到一家投宿的客栈。越往北走人烟越发稀少了,若是错过了这个镇子,再到下一个镇子可能就要赶一个时辰的路程,正如今日,她们到达第一个村子的时候天色尚早,所以便决定继续赶路,没想到过了这么久,才终于发现了另一家投宿的地方。 青梅已经累的骨头都散架了,抱着包袱说不出一句话。打进了房间就瘫在床上没站起来过,顾瑶霜肚子饿,看她困得神志不清了,就别有打扰她,将青鸟安置好,下楼去找小二要吃的。 小二说这个时辰厨师已经休息了,厨房还有些现成的馒头,也可以自己炒菜,交代了两句就去睡了,顾瑶霜便一路找到后院的厨房去,找了两个鸡蛋,准备煮一煮吃。 她去院理打井水,提上桶来的时候忽然听见了一声鸟叫。 顾瑶霜提着桶的动作楞在原地,她仔细辨认了一下,四周一片寂寥,方才的声音仿佛是她的错觉。 正当她稍微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四周忽然传来几声清晰的鸟叫,顾瑶霜一瞬间就辨认了出来,这正是白天自己听见的那个声音,也是傅明靖手下传递消息的暗哨。 几乎是一瞬间,她扔下水桶转身就跑,一支箭从她身后穿过,直直的射进了井水里。 几个黑衣人从天而降,挡住了她的去路,顾瑶霜回头,发现另一条路也被阻挡,他们把后院团团包围,并不断的向她靠拢。顾瑶霜摸了摸怀里的匕首,却忽然听见一阵车轮转动的声音。 黑衣人退开一条路,傅明靖被人推着走到了她的面前。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之前出了问题……今天终于更了 第39章 傅明靖亡 以往傅明靖总穿戎装,顾瑶霜每次见他,他不是骑在马上就是身着劲装,居高临下,眼珠微微朝下,略带轻瞥的看她,唯独这一次,顾瑶霜要低着头,才能与他对视。 穿着一身玄色长袍,宽大到几乎可以盖住轮椅,他显然仍不能接受这个事实,极力的想要掩盖,从他看顾瑶霜的眼神时发出的恨意则足以证明。 既然他的暗卫白天就盯上了自己,那肯定已经看到了青鸟,否则他也不会这样飞快的赶过来用这种欲把她薄皮抽筋的眼神看着她。 “那只鸟呢?”没有任何寒暄,他上来便语气阴郁的问。 顾瑶霜不慌不忙,“在客房里。” 傅明靖朝身边的人使了个眼色,命他去将青鸟捉来。看到那人手里的刀,顾瑶霜担心青梅的安危,只是自己如今身陷囹圄,她心里焦急,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眼看着那人走远。 “不用看了,先担心你自己吧。” 他被人推着,来到顾瑶霜身前,顾瑶霜后退了两步,被人在小腿上狠狠一踢,跌倒在地,傅明靖露出袖箭,瞄准顾瑶霜的腿,“我说过,这个仇我会报的。” 说完他扣动了开关,顾瑶霜飞快的一躲,那支箭深深的扎进了她脚边的土地里,下一刻,又是两枚箭发出,她惊慌的躲闪,但一支还是射中了她的腿,留下长长的一道划痕。 她趴在地上,用手笼住受伤的右腿,连滚带爬的躲避傅明靖的利箭,她像一只在猎场上被戏弄的动物,在猎人的恶趣味中仓皇逃窜。 傅明靖大概是笑了几声,她听见有声音从他的喉咙里发出来。 那些黑衣人还在不断聚拢,她的身上已经有了三四处箭伤,虽然没有伤在要害,但失血太多,她躲避时开始头晕,摸不清方向,只能喘着粗气,努力辨认傅明靖每一箭的位置。 而傅明靖也渐渐的失去了耐心,他向着身边的黑衣人示意,接着就有两个人走过来拉着她的胳膊将她架了起来。 “顾瑶霜,我真恨你,跟傅云深谋害了我这双腿,让我在宫中失势,失去了我原本拥有的一切。不过我不会就这样放弃的,我得不到的东西,他傅云深也休想得到。” 他凑近几分,盯着顾瑶霜的脸,“我不会再让你出现在他面前了,没了你的阴阳术,我对付起他来,会简单很多。” 顾瑶霜笑了笑,“你以为他现在的一切都是因为我的阴阳术才得到的?”她低下头叹气,“这就是为什么到头来你会一无所有。” “轮不到你来说我!!”被戳中了痛脚,傅明靖握着袖箭的手有些哆嗦,他把袖箭瞄准了顾瑶霜的胸口,“不过没关系,今天晚上你就会永远消失了,带着你的那只鸟,死无葬身之地。” 顾瑶霜抬起头来看他,袖箭的寒光闪动,她有点害怕,怕疼。 在傅明靖扣动的那一刻,她忍不住闭上了眼睛。接着便是寒铁刺入骨肉的感觉。有一瞬间没有疼痛,接着那疼才剧烈的袭来,她被人摔在地上,觉得胸口一痛,鲜血汹涌而出,她低头可以看见血迹飞快的染红了自己的衣襟,傅明靖不解气的又朝着她举起了袖箭。 就在他又要动手的时候,青鸟嘶鸣着从房中飞了出来,她飞快的朝着傅明靖飞去,在所以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抓瞎了傅明靖的眼睛,带倒了他的轮椅,他便重重的摔在地上。 他身边的黑衣人欲过去扶他,都被青鸟一一挥开,他的羽毛像铁片一样坚硬,利爪勾住傅明靖的脊背,鸣叫着把所有想要靠近的人驱逐开来。 顾瑶霜躺在地上看着眼前的一幕,青鸟腾空而起,它的翅膀瞬间变得宽阔起来,当它煽动翅膀时,便有狂风袭来,黑衣人顿时站立不稳,向后倒去,等狂风结束之后,只剩下一地昏倒的人。 当傅云深策马赶来的时候,眼前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他和薛云露甫一出宫,就听到暗卫来报,说傅明靖的人追着顾瑶霜的马车,欲下杀手。他虽诧异顾瑶霜竟然一路出关北上,但并未多问,带上人就出了城门,没想到却还是来晚了。 傅云深几乎是从马上跌了下来,他跑到顾瑶霜身边,将她扶起来,胸口上的箭伤还在不断的流血,顾瑶霜已经神志不清,昏倒在他怀里。 那只翅膀巨大的青鸟在空中盘旋了几圈,便忽然翱翔离开了,消失了夜色之中。 命部下处理了傅明靖和他一干暗卫的尸首,傅云深就抱着顾瑶霜策马冲出了客栈。 半梦半醒中,顾瑶霜好像听见有人在自己耳边说话,很急很凶,像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她正仔细辨认,忽然感觉胸口一阵剧痛,然后便又失去了神智,等她再次醒过来时,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充满了疼痛,胸口像堵着一块巨石,她张了张口,发不出声音。 有一个人握着自己的手,她没有多想,以为是青梅,便安心的又睡了过去。 傅云深刚刚送走大夫,昨夜拔箭太过凶险,他一夜没睡,方才才稍微放下心来休息了一会,把顾瑶霜的双手拢进被窝里,正好下属来报,他看了顾瑶霜一眼,转身出了门。 得到的第一个消息就是,傅明靖已经死了。 他的暗卫和尸体都被埋在了荒郊野外,那把轮椅,傅云深也命人给他柴成了烧火柴,昨晚没人看见后院发生的事情,傅明靖只会这样悄无声息的失踪了,没人知道他在哪。 “很好,下去吧。”傅云深点点头,那暗卫便飞快的离开了。 他回到房间里,在顾瑶霜的床边坐下。 因为失血太多,她的面色惨白,嘴唇也没有半分血色,躺在那里被重重纱布包裹着,了无生气的,傅云深伸手将她的刘海往后一顺,“没事了,我给你报仇了。” 说完之后他才想起换药的事,便派了个暗卫去客栈把青梅接过来。 青梅睡了一夜发现顾瑶霜和青鸟都没了踪影,马车却还在楼下好好的停着,马夫问她什么时候出发,她不知道怎么说,急得直跺脚,跑上跑下找了个遍没有发现人,便窝在客房里哭了起来,被暗卫带过来时,两只眼睛还肿的像兔子。 再一看顾瑶霜了无生气的躺在床上,更害怕了,一瘪嘴就要哭,被傅云深打住,让她给顾瑶霜换药,自己先一步出了房间。 胸口的箭伤太深,青梅看见这伤口吓得手直哆嗦,把顾瑶霜给疼醒了,反应了好一会才想起来昨天晚上的事,不由一阵心悸。 她记得自己昨晚几乎要被傅明靖给害死了,再看看正坐在床边的青梅,疑惑道,“青梅,昨天晚上是你救了我?” “我哪有那本事啊。”她的眼泪还没停下,“多亏了傅公子,否则这会姑娘只怕已经。” “傅云深?”顾瑶霜想坐起来看看,却牵动伤口,只能再躺下,“他怎么会在这里?” “来调查一些事。”傅云深推门从外面进来,“你伤的很重,不要说话了,先睡一觉,有什么问题明天再问。” 他这句话成功的把顾瑶霜的一系列问题全堵了回去,加上浑身上下好几处伤口都疼的她打颤,只能闭上眼睛,很快就睡了过去。 青梅也去休息了,傅云深安排属下在附近隐蔽好,回到房间里,想了想,在顾瑶霜床边坐下来,粗粗打量一眼她的伤口,确定都包扎好了,把被角帮她盖好,依在床边闭目养神,顺便想着傅明靖这样死了,即便父皇觉得他是失踪,但昭告天下的时候,总不能说光天化日之下这么一个腿脚不便的人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他不但要处理好这一切,将这件事和自己的突然离开撇清关系,还要让父皇早日颁下昭告天下“傅明靖病逝”的诏书,只有这样,三殿下府的一切才是彻底化为了乌有,什么权势和党羽,再也和他没有关系了。 想到这里,他不禁松了一口气。 傅明靖死了,就再也没有人会威胁到顾瑶霜的性命了,幸好这一次自己及时赶到了,幸好还来得及。 这时顾瑶霜动了一下,悠悠转醒,傅云深站起来给她倒了一杯水,看着她慢慢睁开眼,然后目光停留在自己手里的水杯上。 碍于伤口,他没有办法扶顾瑶霜起来,只能叮嘱她小心些,让用勺子小心舀着喂她喝水,但她还是呛到了,咳嗽反而加剧了胸口的疼痛,顾瑶霜疼的眼睛鼻子全挤在一块,傅云深慌忙拿了一块手绢帮她擦净嘴角,“我去叫青梅来看看伤口有没有裂开。” “不必了。”顾瑶霜的嗓音依然有些沙哑。 她微微侧过头,与傅云深对视,“我有话要问你,我知道你也有话想问我,现在就问吧。” 傅云深不理会她,转身出去叫青梅,“你还是等嗓子好了再问吧。”说着便掩上门出去了,过了一会,青梅焦急的脸出现在门口。 顾瑶霜一阵无力,干脆闭上眼睛不去看她。 “姑娘,您又和六殿下吵架了?我看他刚才出去的时候,好像脸色不太好。” 顾瑶霜闭着眼回她,“他什么时候脸色好过。” 第40章 交涉 这个小镇离出关还有很远一段距离,但是比起临安城的繁华已经荒芜了太多,顾瑶霜夜里躺在房间里休息,外面蝉鸣虫声聒噪,吵的她睡不着觉,便同青梅抱怨了几句,青梅也没有办法,只能陪在她床边,说要唱歌给她听,这样顾瑶霜就听不见蝉鸣了。 可是青梅的歌喉也很是将就,顾瑶霜觉得跟门外的蝉鸣没有太大区别,就赶了她去睡觉,自己一个人在床上躺着,闭目养神。 可是过了一阵子,外面的蝉鸣声音越发小了,天地间忽得一片清净,顾瑶霜终于放下精神,很快就睡了过去。 屋外青梅扎紧了手里的布袋,十几只蝉正在里面不停的叫,傅云深朝身边一个暗卫比划了一下,那个暗卫便接过布包,带着那些不知所以的蝉飞远了。 青梅欣喜万分,“多谢六殿下和各位大人了,我家姑娘身子不好,听不得蝉鸣聒噪,等姑娘身体好了我一定准备礼物拜谢各位大人。” 傅云深摆摆手,那些暗卫便飞快的消失了踪影,青梅惊诧于他们的绝世武功,不由惊讶道,“那天晚上正是殿下带着他们及时赶到才救了姑娘,您的恩情真是太大啦。” “不必记什么恩情了,去看看你家姑娘吧。” 青梅点点头,“那殿下您也早点休息。”说着便一路小跑回房间里去了。 他今晚睡不着,出来四处走走,却意外遇上了青梅,说顾瑶霜被蝉吵的睡不着觉,想找跟杆子出来打一打,于是才有了暗卫捉蝉的这一事。待青梅走后,他仍不放心,也悄悄跟了过去,正巧遇上青梅从里头出来,他便到了窗户下,往屋子里面看。 顾瑶霜已经昏昏沉沉的睡过去了,脸色比起刚把她救下来的时候要好了一些,听暗卫说,傅明靖的人就是因为看见了青鸟才决意报复,但是从他救下顾瑶霜到现在,并没有看到这只鸟的踪迹。 他伸手撑着窗户翻身一跃,就到了屋子里面。落地悄然无声,他走近顾瑶霜的床侧,静静的站了一会,见她翻了个身,胳膊压到了伤口,于是小心的走过去,帮她把胳膊从胸前拿开,顾瑶霜叮咛了一声,应该是痛了,在傅云深的手还没放开她的时,睁开了眼睛。 两人对视了一下,傅云深转身想走,却被顾瑶霜叫住,“谢谢。” “谢什么?” 顾瑶霜静了一会,四周寂寥无声,她才道,“那些蝉是你帮忙清理了吧,多谢了。” “顾老板不必客气。”仿佛因为她一口一个客气而赌气,傅云深也把敬辞都搬了出来,两人就像第一天认识时那样客套又各怀心事的说着话。 “六殿下这次是去哪里?” 傅云深被她这个问题问住了,总不能答是专门来救她的,想了想才道,“出关。” 顾瑶霜皱了皱眉,她并不想和傅云深结伴同行,于是换了个问法,“是宫里的事吗?”如果是公事的话,自然比不得私事他想什么时候走就什么时候走,顾瑶霜身上还有伤,兴许他明日后日便会离开了。 可是傅云深看了她一眼,才缓缓道,“不是。” 他大约是猜出了顾瑶霜话里的意思,有些恼自己救了她,她却连声谢谢都没有,上来就要赶他走,可是回头看看她有气无力的样子,便什么话都堵在嘴边说不出来了。 “早些休息,再熬下去恐怕要永远在这小镇上住着了。” 顾瑶霜歪头想了一会,才缓缓闭上眼睛,把被子拉起来盖在自己脸上,从被子里面发出闷闷的声音来,“就算在这小镇上过完下半辈子也没什么不好。” “那我就把你的珍珑阁拆了做后花园。” 顾瑶霜不做声了,过了好一会,就在傅云深以为她都要睡着的时候,顾瑶霜忽然道,“我这次出关,是要去找一个人的。若是在关外找不到,恐怕真的要把珍珑阁的铺面盘出去。”她问傅云深,“六殿下要出价吗?” “你要卖店去找人?” “嗯。”她点点头。 傅云深在她床对面的桌子前坐下来,看着她像一只蝉蛹一样把自己塞进被子里,夏天夜里闷热,他走过去拉开顾瑶霜的蛹壳,“很重要的人吗?” “如果没有他,就不会有珍珑阁了,”她顿了顿继续道,“也不会有我今天还站在你面前同你说话。” 傅云深拉着被子的一角,顾瑶霜双手交握在胸前,两人就这样对视着,相顾无言,没人打破这沉默,傅云深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放下了被角,转身离开。 他这次是真的生气了。 顾瑶霜躺在那有些无奈,只能楞楞的看了窗外好一会,直到傅云深的剪影在窗前越来越小了,最后直到消失不见,才扭过头来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顾瑶霜在小镇上休息了很久,傅云深一直没有走,没出关也没回宫,好像要陪着她一起在这个镇子长住下来了。 不过他不着急,顾瑶霜反而着急了。 承卿说了牧叔不久之前人在关外,她本来就是要赶上牧叔离开之前去截住他,但是这次意外受伤,已经耽误了不少时间,要是再在这里躺下去,只怕牧叔带着青珏已经游遍整个祁国了。 于是一天早上傅云深起床练剑回来,看见顾瑶霜正被青梅扶着要上马车离开。 他眉头登时皱起来,“你要去哪?” “我要出关了。”她的伤势还没大好,说话的时候仍扯动伤口,原本就低的嗓音更小了,“这次多谢六殿下救命之恩,等我从关外回来定会上门道谢。” “你现在这样还要出关就是死路一条!”他手仍拉着顾瑶霜的手腕,将她从青梅怀里拉过来,将青梅也给训了一通,“你就是这样照顾你家主子的吗?由着她这样出去瞎胡闹,你们主仆两个今年加起来有及笄的岁数吗?” 顾瑶霜微微拉下脸,“是我要去的,她只是听我的命令,你不必说她。” 傅云深低头看她,“你的伤口还没好,坐马车颠簸病情会加重的。” “来不及了。”顾瑶霜摇摇头,执意要上车,却被傅云深打横抱起,她不由惊呼了一声,下意识拉住傅云深的衣领,微愠道,“放我下来!” 傅云深没有松手,抱着她径直向屋里走去,青梅想要过来帮忙,被傅云深身边的暗卫拦下,傅云深一路抱着她进了屋里,把她放在床上,“即便你有再重要的事,也不能没脑子的去送死。” 顾瑶霜听他的语气是真的生气了,自己胸口的伤开始犯疼,她低头看了看,隐约已经有血迹从里衣里透了出来,她知道傅云深说的没有错,自己现在这样的身体状况,只怕人刚出关就要倒下了。 但她一定要找到牧叔才行,自从傅明靖死后,她忽然开始意识到,这种傀儡的制法,似乎与牧叔所教给她的阴阳术所属一派,只不过比她懂得的要高深太多,她只通皮毛,连弄清这到底是什么术法都做不到,更别提揪出傀儡背后的提线之人了。 她坐在床上低头想了一会,抬头对傅云深说,“你放我出关,我或许可以帮你找到真正的傅明靖。” 傅云深对上她的眼睛,仿佛在辨认她到底有没有说谎,但最后还是摇摇头,“我可以派人找。” “不行!”见这方法不通,顾瑶霜情急之下抓住了傅云深的衣袖,“我一定要去,你没有资格把我关在这里。”她站起来向门外走去,傅云深盯着她的背影,“他就那么重要吗?” “我已经告诉过你一次了,不需要再说第二遍。”顾瑶霜没有回头,推开门去,青梅在外面惊喜的喊她的名字,顾瑶霜对她轻声说“我们走”,然后就是两人踏入马车的声音。 “殿下,顾老板的马车离开了。”暗卫出现在房间门口。 傅云深满腔怒火,听了他这句话恨不能扭头骂他一句“我不聋”然后转身把他踢出去。这些年里他一直是一个波澜不惊的人,但此时此刻他真的很想骂脏话。 堂堂祁国六殿下,死乞白赖的追着一个姑娘从临安到城外,所有属下都看着,她就这样头也不回的上马车离开了,傅云深觉得自己又蠢又贱,挥手在桌上用力挥了一拳,茶杯便应声碎了一桌。 他坐圆凳上默不作声,眼神阴郁不明,门外传来暗卫的声音,“殿下,还需要派人跟着顾老板吗?” 傅云深差点就要说让她自生自灭,嘴巴张开顿了顿,憋出来一句话,“一队人回临安处理傅明靖失踪的各项事物,一队人留下明日跟我出关。” 外面的人愣了一下,这个答案仿佛在他的预料之外,“殿下,您……不回临安吗?” “领了命就滚,舌头嫌长可以剪掉。”他的语气仍是不变的平静,但是透过傅云深的背影,暗卫就已经感受到了一丝杀气,一句话也没有多说,急忙行礼离开了。 等所有属下都从身边离开,傅云深才从圆凳上站了起来,他心里仍憋着一股气,却又奈何不得顾瑶霜如何。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感觉,他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种情绪。 自从认识她之后,自己已经变了太多。他不想变化,却忍不住靠近。 作者有话要说: 又又又又忘了更文 周天晚上要考试 最近整个人都要傻了_(:з)∠)_ 第41章 线索 马车上,顾瑶霜缩在小榻上,青梅总怕她碰到伤口,拿了个软垫让她捂着,却还是不放心,一直忍不住拿眼睛瞥她,见顾瑶霜皱着眉头,想必并不好受,便扬声叫车夫稍微把速度放慢点,却被顾瑶霜制止。 看她这么油盐不进,青梅也急了,“不用什么不用,再这样颠下去还没等出关,我就先送你出殡了。您虽然脾气倔,我犟不过您,但是您也得知轻重些,要我说,您就应该听傅公子的话先把伤养好了,牧叔那么一个大活人,我真是想不明白,就算他暂且失去音讯一段时间,您干嘛非要这么急着找他?” 顾瑶霜叹了口气,“这次和以往不同。” “有什么不同的?” “青梅,你还记不记得,青珏每一个月来珍珑阁看我,除了替牧叔问安,还有其他事情。” 青梅点头,“是,他还会送一样东西给姑娘,然后几日后再带走,不过您一直没跟我说过那东西是什么,我就没有多问,那是很重要的东西吗?” “嗯。”顾瑶霜点点头,“那是牧叔的药。” “啊?”青梅吃了一惊,“姑娘您还会制药?” 她摇头,“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但牧叔每个月都需要它,眼下牧叔已经失踪几个月了,不按时服药,我怕他会出事,所以一定要找到他才行。” 青梅点点头,“姑娘您放心吧,我们一定会找到牧叔的。” 青梅刚来珍珑阁的时候,瘦瘦弱弱,面色黄黑,像个从土里刨除来的小泥人,牧叔每次回珍珑阁,都会给她开药调养身体,是以青梅虽然与牧叔的交往不深,却对他也很是敬重。 顾瑶霜安抚了青梅,就闭上眼睛继续休息。傅明靖射杀她的时候明明就站在她面前,箭锋直指胸口,她本以为那一箭自己必死无疑了,但没想到竟然活了下来。 虽然傅云深不说,但她看得出对于此事他也感到诧异,自己身上的伤口没有伤及要害,虽然也血流如注,但并没有危及性命,而傅明靖是百步穿杨的好手,从当初他射中青珏的那一箭就可以看出。 说他失手或是良心发现,她都是不信的。 出关的日子一直都昏昏沉沉,车夫将他们送到塞边的小镇上便不肯再往前了,顾瑶霜知道他是怕塞外凶险,也不强求,让青梅付了钱给他,就带着她在客栈里权且休息下来。 然后取了纸笔,画了青珏和牧叔的画像,准备拿出去问问。 太久没见到牧叔了,他的音容在她的脑海中已经有些模糊,以至于最后画出来的图像,竟然同当初在昭和宫看到的那副画像有九成相近。 让青梅给客栈老板一点钱,让他派个店小二将这画拿出去问问,青梅答应了带着画出了门,没想到才过了一会,就又带着画像回来了,喜气洋洋的同她道,“姑娘,小二说他见过!” 顾瑶霜倒显得平静的多,“见过?他仔细看过了吗?” “他没见过牧叔,但是他说自己见过青珏,不但见过还认识,所以只看了一眼就认出来了。” “认识?” 青梅摆摆手,“您别问我了,人我给您带来了就在门外,有什么问题您直接问他就是了。” 门外走进来一个低眉顺眼的小少年,穿着粗布衣服肩膀上搭着一块毛巾,跟全国各地的其他店小二没什么分别,手里还攥着一腚银子,应该就是青梅刚才给了他来问话的,“姑娘好,小的是这店里的小二,您有什么问题问我就是了。” 顾瑶霜指指青梅手里的画,“你说你认识?” 那少年点头,“认识,叫青珏是么?” 顾瑶霜喝茶的动作一愣,猛的抬起头来看他。 那个店小二说,他们这家客栈离开在关外,再过不远就是北夷纷争之地,北夷小国众多,各树旗帜,战乱不休,时常会有北夷的人来这里才买东西,做打仗时候的军需。 北夷的北面是荒芜连绵的山脉,据说山的那侧是一座火山,寸草不生,没有粮食,土壤贫瘠,所以这些年,为了争夺生存的地盘,北夷的鲜血已经一遍又一遍的染红了土地。 而店小二认识青珏,是因为他时常带人从北夷过来采买物资,因着他的这家客栈是十里八村里唯一一家住的下他所有部下的,所以每次都来这里留宿,一来二去便认识了。 “他上一次出来采买是什么时候?”顾瑶霜听后问。 “记不太清了,不过算算日子,他明日后日便差不多该来了。” 青珏是中原人,自小跟在牧叔身边,从未听说过他和北夷有什么纠葛,所以听了这番说辞她依然将信将疑,或许那就是一个长相酷似青珏的人而已。 所以她决定等下次她亲自看过了,再做打算。 * 夜里风凉,却也难得透气,青梅已经睡了,顾瑶霜睡不着觉,独自一人到客栈的小院子里走走,四下寂静无声,偶尔会有虫鸣从草丛里窸窸窣窣的穿出来,她身上还有伤,不敢去捉虫子闹腾,只能坐在那四处看看。 不知道坐了多久,下夜里她坐的都有些身子发凉了,才想起来回去睡觉,可是许是在石凳上做了太久,她刚一站起来就脚上一麻跌坐在地上,胸前正好撞上石桌,顿时胸口一阵闷痛,她忍不住低呼出声,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有人飞快的把她扶了起来。 “谁?”她下意识挥开那人,对上他的眼睛才发现竟然是傅云深,“傅云深?……你不是去忙了么?” “路过。”傅云深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仿佛不愿意再跟她多说,放下顾瑶霜转身离开。 顾瑶霜想说点什么,可是他走的很快,转眼便消失在院子里了,顾瑶霜怔了一下,低头却看见地上多了一块玉佩,应当是傅云深方才不小心掉在地上的,便帮他收了起来,准备找个机会再还给他。 这时顾瑶霜才想起来傅云深已经成亲了,府上有了女主人,她应当不方便再突然到访了,只是这次太过匆忙,她还没来得及道一声祝福。 挠了挠头,也没什么好祝福的,既然拒绝了傅云深的告白,就不要再多提这些事了。 不过他方才那么突然又及时的出现,难道是一直都在这院子里么? 这样想着,她忽然觉得浑身不自在,仿佛被人盯着看一般,转身回屋里去了。 既然傅云深已经暴露了行踪,就也没什么好藏了,于是第二日一早就决定来找顾瑶霜,并准备了一个无法拒绝的理由,他会跟着她一起出关,她帮自己找到真正的傅明靖,以报答救命之恩。 顾瑶霜惊讶于傅云深现在编起理由来越发的面不改色了,但也没法拒绝,只能答应着,告诉他自己今日要见一个人,而后便会明确下一步的计划。 “谁?” “你见过的,”顾瑶霜正吃早饭,她搅了搅碗里的稀粥,“青珏。” 顾瑶霜吃完饭没事做,就在客栈外面等着,可是等到太阳高悬,又等到日落西山,青珏仍没有出现,顾瑶霜去问了小二几次,小二也没个准话,只说是这两日,也说不准是哪一天的,而后一指客栈前面的一条小路,“姑娘,这是同往镇口的唯一一条路,您顺着往前走,就能翻上一个高坡,在那个坡上一览无余,您等的人远远一出现,您马上就看见啦。” 听了小二的话,顾瑶霜很是开心,顺着路一路提着裙裾出了镇子,顺着一条上坡路走了许久,果然找到了一块又高又空旷的平地。 太阳快要落山了,从这里刚好能看见万里红霞和一轮红日,她等了一天,终于觉得累了,便坐下来,双手抱着膝盖,盯着坡下那条路,默不作声。 傅云深一路跟着她而来,看她在前面坐下了,才从树上跃下来,从他的角度看过去,顾瑶霜坐在那蜷成一团,看着跟天边的太阳一般大小,只是要黯然许多,仿佛被乌云遮了面。 这段时间,他已经派人去查过她口中的牧叔和那个青珏的来历,可是一无所获,连姓甚名谁家住何处都查不到,如果不是许久之前他曾在珍珑阁看到过青珏,简直要以为这两个人是她凭空杜撰出来的。 两个对她来说如兄如父的人,让她不远万里从临安跑到边塞,甚至放弃苦心经营的珍珑阁也要找到他们,傅云深眼神暗了暗,他有些嫉妒。 就像现在他就站在她身后,她却从不曾回头看一眼。 第42章 析木部 两个人一前一后,谁也没有出声,就这样坐到了月亮替代太阳,坐到顾瑶霜几乎看不清远处那一条路,却又等到它渐渐被月亮的清晖铺撒,坐到她彻底死心,叹了一口气,把头也埋进臂弯里。 傅云深从怀里摸出一支竹笛,翻身回到树上,开始吹奏起来。 笛声似清风垂露,将顾瑶霜眼前的阴霾一扫而空,她回头看笛声传来的地方,却只有一片茂盛的绿色在夜风的吹拂下轻轻摇曳。 她知道是谁在那,虽然看不到他的人,但顾瑶霜确信是他。 傅云深平日里总是冷着一张脸,即便两人后来慢慢熟稔了,也只是她不怕他了,他却一直是那一副对什么都冷冷淡淡的模样,除了入夏以来,因着她的一些事情,他才会显露出些情绪来。 如此看来,花灯会那天晚上在高塔,他忽然说出那样的话,也并非是全无预兆的,只是自己不够仔细,又为寻人的事情苦恼,全然没有发现这些变化。 他是个心细如发的人,在冰冷的面具后面,温暖的一塌糊涂。 拍了拍手,顾瑶霜迎着笛声跳起舞来。 月下清风徐来,顾瑶霜身后衬着一弯新芽,舒展手臂,一举一动间,轻灵便落在她的指尖。笛声缓缓变得清脆起来,她在树下转起圈,浅蓝的裙边划出一道优美的圆弧,她眉目含笑,眼中似有一汪清泓,墨发飞扬,鬓间步摇上的蝴蝶振翅欲飞,傅云深站在树上,一时间忘了自己身在何处。 一曲终了,顾瑶霜站在原地,望着眼前那片树林,傅云深就站在其中不知道是哪一棵的树枝上,也正看着她。 过了许久,傅云深才从树上跃下,待他走近顾瑶霜时,只见她又在原地坐了下来,拍了拍身边的土地,傅云深会意,也走过去坐下。 顾瑶霜从怀里取出那块玉佩交给他,“这是你之前落在地上的,被我看见了。之前的坠线松了,所以才会掉下来,我给你打了一条新的。” 傅云深接过那块玉佩,放在手里掂量了几下,系在自己腰间,“这块玉是我出生那年父皇命能工巧匠为我而制,那时母妃还得宠,所以这块玉的材质也极好,母妃很珍视,命我一定要好好保管。 我小时候一直将这块玉佩看的很宝贝,每隔两日都要拿出来仔细擦擦,直到后来母妃被囚,我出宫之后因为生计问题曾把这块玉典当到了当铺一阵子,换了些粮食。后来朝中几位大臣想起了我,就是靠着这块玉佩的消息将我从寺庙里接了回来。 我本不想再要这玉,不过想起母妃的教诲,还是又赎回来了。今日我发现这玉佩丢了,一时间还真不知是喜是忧,没想到竟在你这,不管怎么样,免了我再记在心上了。” 顾瑶霜看着远处的那条小路,“找到了总归是好事,你便留着吧。” 她看了看那块玉佩,只见上面刻的是并蒂莲花,是极好的寓意,便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陛下还是疼你的。” 傅云深在这件事上向来不认可,听了顾瑶霜的话便闭口不言,顾瑶霜知道他心里的怨恨,歪头看着他,拿指尖指着自己,“你看看我,没人疼没人管,牧叔有什么时候都憋着,是个大闷葫芦,结果青珏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也变成了个小闷葫芦。只剩青梅能陪我说说话,可我也一直把她当妹妹,她虽是我的婢女,平日里却是我照顾她多一些。将她买回来,只是想有个伴罢了。” “没有他们,我也一样可以护着你。” 听到这句话,顾瑶霜愣了一下,扭头看傅云深,只见他眼里满满的都是认真,被她盯着也不移开眼睛,反倒是她先受不住了,又妞回头去,有些不自然道,“出关那日走的匆忙,还没来得及祝你和夫人新婚。” 傅云深看着她,仿佛在她的眼里辨认有几分诚意,过了好一会才说,“没什么好祝福的。”说着便站起来,“天色不早了,你身上还有伤,早些回去休息吧。” 说着食指和拇指划成一个环,抵在唇边一吹,远处便传来一阵马蹄声。 不一会一匹枣红色的骏马出现在顾瑶霜的视线里,那马跑过来蹭了蹭傅云深的手,傅云深就着摸了摸它的头,牵过缰绳翻身上马,朝着顾瑶霜伸出了手。 顾瑶霜顿了一下,就着他的手也上了马,傅云深调转马头,“明日我再来陪你等。” “不,这样等下去不是办法,我要想办法进北夷去。” 傅云深被这句话吓了一跳,眼下父皇病重,北夷各个部族都虎视眈眈,此时祁国人进北夷并不是一件安全的事情,所以下意识的他反驳道,“现在去北夷太危险了,你不能去。” 可他忘了顾瑶霜在这件事上非比寻常的倔强,说完之后便知道自己这句话她定然根本就没听得进去,只能道,“再等两日,如果青珏还不来,我就带部下随你进北夷。” 将顾瑶霜送回房里,傅云深在客栈门外召见了一个部下。暗卫风尘仆仆,刚从临安城赶来,傅云深在京中一直有一个替身,这些日子他不在府中,就一直是他代为出面,眼下父皇已经发现了傅明靖失踪,而自己的替身也已经接下了搜找傅明靖的任务。 眼下替身已经伪装后出了临安城,出关寻人的折子也已经递到了父皇手里,这一次他虽离开这么久,却没有人发现他的破绽。 暗卫说到这里顿了顿,靠近傅云深的耳朵,俯身耳语道,“陛下的病情又加重了,属下已经暗中问过太医,只怕熬不过这两年了。” “傅霄那边有什么动静吗?” 提起傅霄,连暗卫的语气中都带了些许不屑,“太子殿下见如今政事都是您在打理,早就吓得魂不附体了,除了整日跑到陛下跟前去哭两句,再无作为。不过陛下眼下病的正重,并没有什么心思理会他。” “由着他闹去,想也翻不出什么风浪。” * 六殿下府。 傅云深离开若干时日,却没有人来同她知会一声自己的相公去了哪里。薛云露送走整日都在拿话搪塞她的管家,咬碎了一口银牙。 这府里的每个人都对自己毕恭毕敬,但却没有一个是打心底里把她当成这府邸的女主人的。 傅云深离开的这些日子,她已经不止一次去问管家,傅云深去了哪里,但每次得到的答案都驴唇不对马嘴,然后就是把她送回来,再命厨房坐上一桌好菜送到她房里来,堵住她的嘴。 不知道自己的丈夫身在何处,在府中处处无力,这样的女主人,想必她还是整个皇室中的唯一一位,就连成亲三日后回门,都是她自己一个人。那日从丞相府回来后,想起娘亲窘迫的眼神,和家中姊妹的奚落,自小受宠的薛云露在夜里暗自垂泪。 但是远在关外的傅云深早已忘了自己的这位新婚妻子,如今皇上病重,朝中他一人得势,终于可以抽出空来好好想想该如何对顾瑶霜,藏身在树上的暗卫个个都表示很欣慰。 两天的时间,顾瑶霜在村头巷口等了又等,等到终于把自己身上的伤熬好了,顾瑶霜才意识到这是傅云深的计策。 于是这天一早,顾瑶霜找到了傅云深,同他说要前往北夷。这次傅云深也没有再找借口,派人去租了一辆马车,收拾了行李一行人就启程了,为了方便出入,顾瑶霜和青梅都换了男装,他们伪装成来往贸易的商贩,载着一些粮食朝里这里最近的北夷部族出发。 北夷眼下刚好有十二个部,以十二星次命名。 他们即将到达的是位于祁国边境的析木部,因为最靠近祁国,且国土面积太过狭小,所以即便如今两国关系僵化,却仍然有一些载着生活所需的货物运输进来,卖个好价钱。 这也是为什么眼下这种情况,却仍有不少商贩朝着这里前进。 商贩进析木部也需要进行严格的检查,排着队通过狭窄的城门,将所有的兵器甚至是木棍都要丢在城外,只有人和商品可以进城,连拖车都要被扣留。 于是在城门口,他们也从马车上下了来,穿着破衣烂衫把那些粮食背进城里去。 守城的侍卫认真的把每一个人的来历都做了记录,顾瑶霜便随便扯了个名字,本以为能蒙混过关,没有想到前面居然还有搜身。看着前面那两个五大三粗下手随意的搜身侍卫,走在前面的青梅一下子就停住了脚步。 眼看着女子身份就要暴露,顾瑶霜看向身边的傅云深,傅云深将她们两个人拉到自己身后,给走在前面的两个暗卫眼神示意,两人点点头,队伍继续前行。 当侍卫检查到其中一个暗卫时,他忽然捂着胳膊大叫起来,“哎呦!你碰到我的伤口了。” “大哥没事吧?”另一个暗卫忽然关切的围过来。 “怎么没事,当然有事!”他不依不饶的同那个检查他的侍卫纠缠起来,另一个见缝插针,也跟着起哄,顿时本来就狭窄的城门过道变的拥堵起来,霎时间前后面的商贩都乱作一团,终于惊扰了守城的将领。 第43章 公主 那将领未问缘由,先把两个侍卫训了一通,“你们两个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公主殿下就在宫外,随时可能出现在这附近,吵吵闹闹,非要将她引过来不可吗!” 将领气的吹胡子瞪眼,把那两个侍卫挨个踹了一脚,因为生气嗓门很大,城门下的商贩们都听见了这句话,不知道是谁先喊了一句,“公主!”顿时整个城门下更加闹腾起来。 所有人都四处张望着寻找公主的身影,场面一时间更乱了,就在这时,傅云深拉起顾瑶霜冲进了城里,只跑出去老远了,依然能听见人群的吵闹声。 那位北夷公主不知是有什么神通,还是这些人都没有见过公主,从门口的那一小撮人开始,像一条引线被点燃,顿时城门口四周的这一片人群都炸开了锅,有许多人都奔走相告,只是为了说一句公主来了。 傅云深掩护着顾瑶霜,身后两个暗卫带着青梅,五个人一路向前,在即将冲出混乱的人群时,一个姑娘被撞倒在了前面,眼看着就要有人踩到她,就在她跟前的傅云深一个箭步冲了过去,把那只即将落到她身上的腿踢开,将倒在地上的姑娘扶了起来。 顿时人群中腾出了一块空地,趁着众人愣神的功夫,傅云深拉着那位被救的姑娘,一行人连忙离开。又向里面走了好一会,才终于听不见声音了,不知是混乱被制止了,还是他们如愿见到了公主。 “那公主肯定是个人见人爱的大美人。” 青梅擦了擦脖颈上的汗,羡慕道。 顾瑶霜笑她,“你怎么知道是因为长得太美,不是因为飞扬跋扈?” “我们公主才不飞扬跋扈呢!”一旁的姑娘忽然发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你又没见过她,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青梅好奇道。 “切,”那小姑娘骄傲道,“公主的美貌是每一个见过她的人都周知的事实。” 夸奖完公主,她发现方才救她的人正站在后面若有所思,仿佛并没有注意到她,于是开口道谢,“谢谢你方才救了我,你叫什么名字,我要让我父亲好好谢谢你。” 一向不爱多管闲事的傅云深这次却没有拒绝,“我叫顾深,是从祁国来的。” 顾瑶霜翻了个白眼,竟然用她的姓。 一旁青梅和两个暗卫都吃惊的看着他,但是顾瑶霜明白他并不是突发奇想,而是这个穿着打扮虽然朴素却不凡的姑娘,应当就是那位今日有幸出宫的公主了。 虽然她现在穿着布衣,但一举一动和言语间的娇嗔,都代表着她的身份并没有那么简单。 “顾深,谢谢你刚才救了我!你可愿意随我回家一趟,待我向父亲说明情况,他一定会给你赏赐的。”小姑娘似乎对傅云深很感兴趣,一直试图向着傅云深拉近距离,傅云深少有的对她回以微笑,“既然如此,那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小姑娘不一会坐着一辆马车而来,对着他们道,“后面还有一辆马车,你们先上车,我带你们去我家。” 顾瑶霜和青梅率先上了马车,两个暗卫随后,待傅云深要上车的时候,那小姑娘嬉笑道,“干嘛都挤到那一辆车里去,我一个人坐这辆怪无聊的,顾深,你来陪我吧。” 傅云深上车的动作顿了一下,看向顾瑶霜。 顾瑶霜点点头,他这才离开,转身向着那辆马车而去。 “哎,傅公子怎么去那边了。”青梅瞪了对面一眼,“那姑娘叽叽喳喳的,真是吵人。” 傅云深一离开,两个暗卫也有些犹豫起来,顾瑶霜安抚道,“这位姑娘举止不凡,你看驾车的仆人身上都绣着太阳图案,而北夷素来尊崇太阳,再加上方才在城门口守城的人所说的公主出宫一事,我猜或许就是她。 商贸交易场所鱼龙混杂,并不利于我们找人,甚至安全都无法保障,但如果能趁这次救人的机会让她帮我们在城中寻找,我猜难度会降低许多。” “是啊!”青梅听了拍手叫好,“姑娘说的对,我说傅公子一向冷清,怎么今天如此热情起来了,我还以为他看上这个麻雀姑娘了呢。” 果不其然,马车越发向城中心行驶,顾瑶霜坚定了心中的猜测,直到远远看见部族宫殿的大门,两侧有卫兵列队迎接,一个老者迎上了前面那辆马车,顾瑶霜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只是看神情,应当是宫中的近侍在向她问安。 马车停了下来,顾瑶霜掀开车帘问坐在前面的车夫,“大哥,请问一下你们主子是什么身份?” 那车夫上下打量她两眼,鼻孔朝天道,“这位可是堂堂公主,今日你们有幸救了公主,简直是走了大运了。” 顾瑶霜道谢缩回到车厢里,果然是有主必有仆,这性情倒是很相近了。 在一间别院前面,公主把他们放了下来,“我父亲现下有事不在家,你们现在这里休息吃点东西,晚上我父亲回来了,我会向他禀明此事。” “多谢了。”傅云深肯定早已看出了她的身份,却也将计就计,不拆穿她。 对于傅云深的一举一动,这位公主仿佛格外在意,不过诚然,即便穿着这身粗布衣服,傅云深身上仍有一种气宇轩昂之感,比起他穿锦袍大袖时的斯文儒雅,更多了一股说不出的气度。 多看了傅云深两眼,公主满心欢喜的走了。 只是因为青梅和顾瑶霜一直扮着男装,恐怕那公主正眼都没看过她们几次,自然也没有识破,所以给他们留了一间通房的别院,这一间屋子首尾贯穿,一时间不知今晚该怎么住。 青梅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出来之后很负责任的告诉她这里确实是只有一张非常长的大床,接着开始惊讶皇宫里招待客人怎么将他们安排在这样的地方。 顾瑶霜笑了笑,“你以为这里是祁国吗?北夷多战乱,更何况这只是其中一个并不怎么富足的小部落,所谓的皇宫只是掌权者的居住地而已,粮食都不够吃,你以为能有多豪华?” “看那个公主倒像是个娇生惯养的样子啊。”青梅想起那位小公主,不解道。 顾瑶霜点点头,“想必部族首领只有这一个女儿,很是疼爱吧。” “应该吧。”青梅依然皱着眉,“那咱们今天晚上怎么休息啊?赶了一天路,大家都累了。” 顾瑶霜原本想找傅云深商量一下,没想到才这么一会功夫,暗卫就告诉她,傅云深被那位公主派人来喊走了,她有些无语,不知是该说这公主未免太心急了还是过于天真烂漫,只得告诉他“等你主子回来了叫他来找我”,然后便离开了。 在别院四周随意转了转,顾瑶霜发现这个皇宫真的是小的一眼就可以望到边,连多做探究的机会都不给她,她只多走了两步,眼看着就到了皇宫正殿了。 所谓正殿也只是因为它是整个宫里唯一一座还算像样的宫殿了,殿前零星站着几个奴仆,弯腰侍奉着,想必主子就在附近。 顾瑶霜不想被人看见,转身便要离开,却忽然听见殿前传来一阵古琴之声,生生拉回了她的脚步。 她不敢走近,只能隔着长长的回廊往殿前使劲看,这琴声太过耳熟,就像牧叔以前教给她弹的折枝曲,三月踏春来,曲调委婉清新,绝不是这蛮夷之地的乐师可以演奏的。 直到这一曲结束了,她都没有看清坐在殿前的人到底是何种样貌,只隐约听到有人叫好,和放声的大笑,这时有一对卫队从不远处巡逻过来,顾瑶霜只能暂时离开,可是等她再回去的时候,奴仆们站直了身子,殿前的人已经离开了。 她心里隐约有些失落,又安慰自己或许那只是位中原来客,她才刚到北夷的第一天,怎么可能如此巧的遇上牧叔。 心事重重的往回走,在经过别院门前的小花园时,她又遇上了两个人。公主和傅云深正在前头聊天,公主一面笑一面拍手,两人不知道在说什么,聊的正开心,她站在那,一时间不知道该往哪走。 这时傅云深看见了她,抬头看向顾瑶霜的方向,时刻紧盯着傅云深的公主自然也很快发现了她,认出她是傅云深的朋友,于是派人将她召过去,这才腾出余光来打量了顾瑶霜几眼,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顾瑶霜压了压嗓音,把傅云深的故技重施,“回公主的话,草民傅遥。” 一旁的傅云深听见她胡诌的这个名,眉毛一挑,唇角蔓延上一丝笑意,顾瑶霜这才意识到这名字有点不妥,不过也没法改了,只能佯装无事,不去看他。 第44章 涌泉相报 不过公主对她的名字并不感兴趣,只问了这句话,就又转过头去继续缠着傅云深,说父亲这会已经回来了,他听了自己的话很是感谢,决定今天晚上要宴请他们,然后问傅云深想要个什么礼物。 顾瑶霜听到这句话来了精神,眼睛紧紧盯着他不放,好像傅云深如果下一秒许出一个和找人毫无关系的条件来,她可能会当场暴打他一顿。 好在傅云深还很是懂事,问公主可否帮他找一个人。 公主的眼神顿时警惕起来,一脸紧张的问,“是男的还是女的?” 顾瑶霜:“……”这是不是太明显了一点。 傅云深:“……男的。” 听到自己满意的答案,公主满心欢喜的答应了,“你放心吧,只要这个人在析木部,我父亲就一定可以找到他的。” “多谢公主了。今日在下车马劳顿,为了晚上的宴会不失礼仪,就先回去休息一会了。”傅云深听到她首肯,起身准备告辞。 “噢噢对!我差点都忘了你是赶路来的了,那你快回去休息吧,晚上宴会之前我会派丫鬟去别院喊你们。” 傅云深点点头,顾瑶霜也告了辞,两人便一同往别院去了,路上傅云深笑了笑,学着顾瑶霜方才的样子,恶劣的笑着喊她,“傅遥贤弟。” 被他这句称呼噎了一下,转移话题,“说起来,我还不知道那位公主叫什么名字。” “她叫独孤玖,是家中老幺。” 顾瑶霜点点头,调侃他,“她对你果然不同,跟我们连句话都不多说,却连闺名都告诉你了。” 傅云深瞥她一眼,见她神色并没有什么变化,皱眉道,“可怜我牺牲色相好心帮人忙,却落得句这样让人伤心的话。” 顾瑶霜转了转眼睛,嘴角勾起一抹笑,问他,“你饿了吗?” 傅云深愣了一下,如实点头,今日车马劳顿到现在,还未有什么像样的东西入口,他还真有些饿了。 “这皇宫设防简陋,咱们的别院在皇宫北角,再往不远处走走就有一片山林,你去打只兔子来,我请你吃饭。” 傅云深看她一本正经的样子,忍不住笑起来,“你要请我吃饭,却让我自备食材?” “我烤兔子可是一把好手,平日里连青梅都没吃过几次,今日本大厨肯给你做,已经很屈尊降贵了。”她小时候常与青珏偷跑出去玩,每次青珏抓了猎物她都烤来吃,后来越研究越有门道,自个鼓捣出了一份调味料,装进瓶子里,每次上山顾瑶霜只要一拿瓶子,青珏就忍不住开始流口水了。 傅云深应声离开了,顾瑶霜转去了厨房,皇宫里人少,厨房的人也懒懒散散的,这会都在廊下坐着乘凉,她进去也没人管,顾瑶霜摇摇头,真是心大,就不怕她在饭菜里下毒吗? 等她循着记忆做出一份调味料回到院前的时候,傅云深正拎着一只兔子耳朵朝着边走来,在她的锻炼下,青珏猎取野味的速度已经很快了,可傅云深的速度却超出了她的预料。 看他娴熟的处理着兔子,顾瑶霜疑惑道,“你们宫里也流行自己个烤野味?” 傅云深手里的活没停,“以前在寺庙时常捉来填肚子,许久未弄了,有些生疏。” “你在寺里不同着师傅们一起吃斋菜吗?” 他一顿,摇摇头,“寺里的斋菜时常不够吃,我有时太饿了才出此下策。” 云门寺在临安城郊,又因为有皇室加持,香火旺盛,顾瑶霜每年都会去求一次平安,寺里的师傅们僧袍里套着厚厚的棉衣,再加上原本就富态的身材,笑起来就像殿中供奉的弥勒佛,斋菜不够吃,以为她今日才到临安吗? 他是去修行的皇子,按理来说不该被如此对待,但竟然有人授意要饿死他,想必自然是宫中皇子的母亲要排除异己,除了已故的皇后,就是傅明靖的母妃了。 被这母子两人来回使绊子,傅云深还真是上辈子欠了她们钱。 她正低头想着,傅云深把兔子递到她跟前,“收拾好了,你请客吧。” 顾瑶霜笑着接过来,“大厨要露一手了。” 此时天还未黑,正殿的方向远远传来人声,应当是在准备再晚些的宫宴,不过那场宴会却没有眼前这只兔子对傅云深更有吸引力,他看着顾瑶霜熟练的搭起了一个树叉做的架子,用打火石点着火,把调料塞进兔子的肚子里,然后把兔肉架在树叉上开始烤炙。 她这一连串行云流水的动作,让他很难把眼前这个少言寡语的姑娘和在山上肆意生长的女孩子相联结。 在最适宜的时候,顾瑶霜把兔子翻转,用小刀顺着纹理把兔肉划开,倒上她早准备好的酱料,登时肉的腥味被酱汁冲散,只剩下一股鲜香丝丝缕缕的顺着被烤的金黄的皮肉散发出来。 他闻到这股味道,觉得自己越发饿了。 以往自己烤肉,已经是食不果腹,只顾着填饱肚子,哪还有心思去研究如何吃的美味,是以今天这兔子的味道,是他并没有尝过的。 顾瑶霜看色泽觉得差不多了,将兔子从烤架上取了下来,用小刀割下一块来递给他,傅云深接过去尝了一口,味道果然让人惊艳。是山中野味与精细食材的绝佳搭配。 因着两人都饿了,所以谁也没客气,不一会的功夫一只兔子就被分食完毕,傅云深仍觉得不过瘾,提出等下次再吃的时候,得找一坛上好的佳酿配着,顾瑶霜深以为然。 结束了这场短暂的请客,傅云深很是满意,顾瑶霜正要跟他提一提这间别院里床铺的事情,独孤玖身边的小丫鬟却忽然来了,告诉他们晚宴就要开始了,请两人随她到场。 小丫鬟传完话去别院门口候着,傅云深叮嘱顾瑶霜,一会到了正殿,和青梅坐在他们几个后面,如果首领问话,也尽量由他们来回答,她们两个人只管默默吃东西就是了。 可是殿前寥寥几张桌椅并没有给她躲进人群的机会,虽是宫宴,但还不如之前顾瑶霜进宫时遇上了陛下过寿的那场家宴来的人多。 两侧坐着几名三四十岁的男人,应当是国中大臣,一个身形魁梧的人坐在正座,独孤玖就一脸笑容的坐在他身边。 部落向来崇尚武力,看这位首领的身形,应当是全国武功最高也最有威严的男子了。正座右手边空着一个位置,上面放了碗碟,却始终没有人过去落座,顾瑶霜多看了两眼,发现首领的眼神转到了她身上,忙匆匆低下头。 “几位远道而来的客人,不知是从哪国一路迢迢来我北夷?” 首领将几人都打量了一遍,低沉开口。 傅云深站了起来,“回陛下,在下与几位朋友是不属任何国家的商贾之人,在各国之间辗转,今日到此,也是希望能在陛下您脚下这片繁华的土地上谋得一碗饭吃。” “啊,哈哈哈,既然如此,那你们救下小女,就是与我独孤尧的缘分,今天的宫宴结束,我再赐你们北夷特有的崖岩红玉做谢礼。”只是一个算不上国家的部族,被傅云深捧的这么高,这位陛下一时间有些飘飘然,又增加了一样赏赐。 崖岩红玉虽然品相不错,但国内几乎遍地皆是,也就送给他们这些外地人,能显出几分珍贵了。 谢了恩,傅云深坐回原位,宫宴这才开始。 宫宴上并无歌舞,首领也没有致词,所有的形式都被抛去,简单到同祁国相差太多,让他们一时间有些无法适应。 两位厨师抬着一只已经斩杀收拾好了的羊到了正殿,当场就开始做起了烤全羊。因为刚刚才吃完肉填了肚子,眼下顾瑶霜对这只羊的兴趣并不大,遂又壮着胆子四处张望起来,目光不由自主的就落在了那张空着的椅子上。 见顾瑶霜盯着不远的地方发愣,傅云深伸手敲了敲她的桌面,把顾瑶霜的思绪拉回,她顺着傅云深手指的方向一看,才发现原来是厨师已经把烤好的羊小排放在了她面前的碟子里。 “尝尝,和你的手艺不相上下。”傅云深笑着道。 顾瑶霜低下头去和那块羊排作斗争,这时候,远处的那一把空椅子后头,却走出一个穿青衣的少年,他走到陛下跟前耳语了几句,陛下笑吟吟的点了点头,把他送走了。 等顾瑶霜再抬头时,那里已经和原本的样子别无二致。 一顿晚宴除了那只烤羊,并没有什么好吃,填饱了肚子顾瑶霜便搁下碗筷,反倒是傅云深看似心情很好,坐在她旁边有一搭没一搭的吃着,接受这公主炙热的充满爱意的目光的洗礼。 能在这样的眼神底下做到如此面不改色,顾瑶霜觉得他很厉害。 等宫宴结束后,预料之中的,陛下要将傅云深留下来聊天,可是这次他却再以车马劳顿的借口推辞掉了,顾瑶霜看着公主委屈的小眼神,脑海里冒出一句话,真是过河拆桥。 但是作为站在桥那头的人,她心里又有点小开心。 第45章 画像 待回到别院里,顾瑶霜才又想起床铺的事,傅云深提出要带着两个暗卫在树上将就一夜,顾瑶霜并不同意,“我们既然拜托了公主帮忙找人,肯定不是呆一日两日就可以走了,你们在外面将就总不是办法。” 傅云深笑,“难不成又要我们坐成一排歇息一夜吗?” 顾瑶霜看看长榻,从桌边取过插着一支花枝的花瓶放在床中央,对几个人道,“就以此花为界,合衣而眠吧。” 一旁的一个暗卫出声道,“我们大老爷们倒没什么,就是怕污了两位姑娘的清誉。” “我还是那句话,清者自清,况且旁人也不会知道,若是为我俩着想,只管请各位恪守本分,切勿出去添油加醋的乱说即可。” “属下自然不敢。”他微微低头,退到一侧去了。 顾瑶霜转头问青梅,“青梅还有什么顾虑吗?” 青梅摇摇头,“既然这样,那我就没什么担心了,今天大家都累了一天,早些休息保重身体才好。” 好在长榻很长,以花枝为界,两边还各隔着一人宽的距离,顾瑶霜侧头看了看躺在那边的傅云深,他今日应付公主应当累的不清,眉头微微蹙着,睡的极不安稳。 下意识的,顾瑶霜已经坐了起来,隔着花枝伸手过去在他眉峰上一点,看着他眉头舒缓下来,才躺了回去。 * 晚宴结束,独孤玖沐浴完毕,回到寝殿没多久,就有仆人前来,说已经按照几位客人的描述画好了要找的那个人的画像,特地呈来给公主看看。 她接过画像来,缓缓展开,当画卷完全铺开在她眼前时,她吃了一惊。 仔细的看了又看,眼前的这个人都再熟悉不过了。一样的宽袍大袖,是祁国特有的服饰,以及那一头乌发和儒雅的眉目,她都已经见过许多次了。 “乔儿。”她想唤侍女过来帮她看看,却忽然改变了主意,话锋一转,“帮我去厨房煮碗解腻的清汤。” “是。”乔儿领命离开了,独孤玖又看了那画像一眼,把它小心的卷了起来,然后抬头瞥了几圈殿上侍奉的其他侍女们,确保没有人留意到画像上的内容,才松了一口气。 前来送画的仆人躬身询问,“公主,需要把这画像誊画几份拿出去寻人吗?” 独孤玖摇摇头,“我明日再找顾深公子确认一下,等他说无误了再交给你们去寻。” 仆人告退了,独孤玖将画像藏进自己的抽屉里,敲了敲桌面,在父亲和顾深之间掂量了掂量,最后还是选择了父亲。 虽然独孤玖答应了帮忙寻人,可顾瑶霜自己也闲不下来,平日在宫里也会四处走走,隐晦的打听有没有人见过这样一个人,但从没有人说过认识。顾瑶霜听了丧气,但始终没有放弃的一直问着。 可是独孤玖却没有把这幅画交给手下,而是带给了自己的父亲,因为画里的这个人太过重要,以至于她不敢轻举妄动。 书房里,独孤尧看着面前的画,指尖敲打着桌面,他深思熟虑了许久“我们还不知道这几个人的身份,不过既然要找覃牧先生,肯定不是商贾那么简单,命人去查一查,这幅画也尽快销毁。” “那这件事还要告诉覃先生吗?” 独孤尧想了想,“覃先生身体不好,不必去打扰他了。” “好。”独孤玖答应着,出了门,把那副画撕成几瓣,丢进殿外的草丛里去了。 这天下午顾瑶霜刚从膳房打听完出来,一路踢着路边的小石头,有一片纸被风吹着在地上滚来滚去,在顾瑶霜眼前不远的地方翻着跟头。 顾瑶霜提下脚步把那块纸片捡了起来,只见那是一幅画的一部分,刚好是细长的颈部和披散在后面的头发。 她惊异于这种贫瘠的小部落居然还有人精通丹青之术,拉着那块小纸片看了许久,发现墨迹粗糙,应当是析木部自产的墨,非常劣质。 她把纸团随意的攥在手里,踢着小石子继续往前,一直到了别院门口,又有两块纸片结着伴打着旋滚在顾瑶霜的绣鞋上来。 她皱了皱眉,把它们捡了起来,发现还是刚才那一幅画,其中一张纸片上是一双温柔的眼睛,她拿在手里愣了一瞬,忽然觉得有些熟悉。 另一片则是一段袖角,纹样精致,是祁国人常扮的穿着,顾瑶霜心中的疑虑更甚,把手里的纸片展开,将三个按照人身体的顺序拼凑在一起,反复看了看,心中有了定论。 因着昨天是傅云深帮她去描述画像的,所以顾瑶霜带着纸片找到了傅云深,问他,“你觉得这个可眼熟?” 傅云深没有见过覃牧,所以顾瑶霜就写了一张容貌的描述交给他,叫他直接转达给画师就好。 画师听完描述之后问他衣着如何,傅云深没有准备,忽然想起来自己曾经穿过覃牧的一条长衫,便就着那个同他说了两句,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当时他随口说的,就是画上这件衣服的颜色。 顾瑶霜坐在桌前,满面愁容,“我还以为那个公主是个天真烂漫的好姑娘,没想到说了要报答却不肯帮忙,还做一套戏来给我们看。现在想想当初还不如要金银,好让我租一辆好点的马车继续前进。” 傅云深摇头,“只是大风刮来的,你怎知这不是一张废稿。” 顾瑶霜歪头看他,“你怎么替她说起话来了?” 知道她正生气,傅云深没有多说,只是轻声道,“以我这几日与独孤玖相处对她的了解,她不是这样的人。” 傅云深在看人识人上有自己的一套办法,他看人准,且一般不会如此肯定的评价一个人,顾瑶霜向后躺回长榻上去,拨弄几下那花枝,“那你说,要是她愿意帮我们找人的话,那这幅画又如何解释?” “一问便知。”傅云深拢了拢袖口,转头出门牺牲色相去了,顾瑶霜盯着他的背影,眼中的敬仰之情油然而生。 在她的帮助下,六殿下如今已经离皇家贵族的路子越来越远了。 独孤玖时常带着丫鬟在小花园里逛,起码傅云深他们到了这儿来之后,她是养成了这个爱好,别的不为,只因这处花园离着别院更近。 所以傅云深轻而易举的就在这里找到了她。 对于画像一事,独孤玖直言已经派人去查了,相信等不了多久就会有结果。她说完之后问傅云深,“顾公子,我看画像上那人穿锦衣长袍,应当是祁国的富贵人家,你们是如何认识的?” 傅云深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麻布短襟,“是货主,交了钱没给我们提货。” 独孤玖脸上的神色复杂,转着眼珠低头哦了一声,没了动静。 覃牧眼下人就在析木,肯定不是顾深说的什么货物主,他骗自己,说明他们要找覃牧必然有不为人知的目的。 独孤玖松了一口气,越发觉得自己之前的决定是正确的,可她转念一想到心上人身份叵测又欺骗于她,心里顿时像塞了黄连,怎么也不得劲。 “对了,我昨日捡到了一张覃牧的画像,应该是出去寻找的下人不慎丢损的,还请公主下次见了他们,督促一二。” 独孤玖听了这话忽的抬起头来,“画像?哪的画像?你怎么捡到的?” 傅云深看着她的神态,缓缓摊开左手,只见里面躺着缩成一团的几块宣纸,独孤玖的眼神变了一变,才放下心来,“哦……是碎屑啊……应该是仆人不小心扯坏了一张,我一定会让他们上心寻找的。” “嗯,”傅云深点点头,“公主为我们不遗余力,在下当然放心。而且公主不仅在析木寻人,连宫里也不放过,在下更觉得可爱。” 独孤玖干笑了两声,“呵呵,既然找了,那就找仔细些,万一……万一宫里有人曾见过他,就方便多了。” 傅云深点点头,转身告退了,待他走远之后,独孤玖深吸了一口气,才发现方才那一会功夫,自己就出了一后背的汗。 他到底是谁,寻常人,怎么会有如此骇人的气势。 看她刚才听到画像的反应,就知道这幅画压根就没有被散播出去,且她的神态,好像那副画就是她亲手撕毁的。 既然此事并没有那么简单,就说明自己刚才说什么货物银钱的,她肯定也已经意识到了不对,眼下自己正猜测独孤玖的时候,独孤玖应该也正在怀疑他。 既然她有所隐瞒和企图,那自己也不必再在这里久留了,得找个理由出宫才行。 因为他并不知道独孤家和覃牧是什么关系,又会不会因此而对他们做什么动作。 * 对于覃牧和独孤家的关系,顾瑶霜一口否决了。 “牧叔出现在关外就已经出乎我的预料了,他怎么又会同析木部扯上什么关系?” 傅云深提醒她,“你忘了之前在客栈里那店小二说的话吗,如果覃牧认识析木部的人,才能解释为什么青珏会出现在那客栈里采买所需。” 顾瑶霜默然,事情的发展早已经超出了她的预料,现在的自己已经没有资格再去评断如何是可能如何又是不可能了。 “那你想要怎么办?” “买通宫里的人,先离开这里,想办法混在城中打探消息。” “好,我们即日便离开。” 第46章 终遇覃牧 独孤玖自然不会就这么放他们走了,但傅云深借口家里出了急事,堵住了独孤玖所有挽留的话,没有办法,她只能放他们离开。 而后将这个消息禀告给了父亲,派人跟上了他们。 傅云深手里的暗卫自然训练有素,才出宫门没多久,就发现了这两个混在人群中的探子,众人装作没有发现,找了一家客栈住下来,趁夜里,傅云深的两个暗卫出手将那两个正趴在房顶上蹲守的探子铲除了干净。 等处理完这两具尸首,两人回到房中,傅云深颔首,并没有放他们回房休息,而是派人在顾瑶霜和青梅的房间门口轮值,确保万无一失。 * 没有按时得到探子传回来的消息,独孤尧才意识到了这几人的与众不同,也对覃牧的疑虑更重。 覃牧是几个月前来到析木的,只带着一个少年,自称是祁国人,因为犯了律法逃到北夷来,想留在他身边。 他刚开始对这个人并不在意,可是时候久了他去发现此人并不简单。他心思缜密,胸怀智谋,且很有军事见地。 北夷虽然国土广袤,但分部众多,且每个部落都有自己的一套防御之法,再加上各个部族只见之间实力相当,所以这么多年以来,都没有什么变化。 可他加大了析木与祁国边境的贸易,完善贸易制度,短短几个月时间,析木就已经垄断了北夷的大多部贸易往来,析木部登时发展迅速。 直到不久之前,析木在覃牧的筹谋下向临近的部族发起战争,眼看着就要攻破,北夷也即将成为十一个部族。 独孤尧野心极大,所以对覃牧很是重用,敬为上宾,丝毫不敢将他当做自己手下的谋士,而是侍奉周全,以先生敬称。 现在想来,一个有如此谋略的男子,就算真的犯了法,他不信就算他没有办法全身而退,也不可能沦落到要来北夷避难的地步。 只是碍于覃牧对他有大用,他一直选择忽略这一点,直到傅云深他们的出现,让他再次对此人的身份质疑起来。 一夜之间,所有人心里都变得疑虑重重,月光打在雕花窗上,少年穿过回廊,来到一间幽静的别院,俯身在男人耳边说,“今日他们已经出宫了,要准备见面了吗?” 因为析木部的皇宫不大,仆人自然也少。所以傅云深买通了独孤玖身边的一个内侍,她整日除了在公主殿里侍奉,有时也会去独孤尧身边,可谓是一举两得,且价格比起祁国来,真可谓是合理公道了。 顾瑶霜等人整日在宫外等消息,听那暗卫说陛下如今病重了,朝中都是殿下的亲信在把持,而殿下这次是以寻找失踪的傅明靖为由请旨出宫的,所以才能在外面呆这么久。 但陛下一病,虽然他远在千里之外,宫中的事情一样离不开他。顾瑶霜同他说了一次他可以回去,等她找到牧叔,一定会带他回祁国,说服他帮忙找到真正的傅明靖。 但傅云深没有说话,总是抿了抿唇就走开了,顾瑶霜便不再多说,总怕说多了又会带出什么奇奇怪怪的情绪来,让两人相处起来更累。 果然交易关系是一种最容易让两个人都觉得没有负担和责任感,最为舒服的一种关系,她只想待在这个圈里,不肯踏出来去面对任何风雨。 好在她不问,傅云深也不说,两人好像又回到了最开始的样子,只是话少了许多,笑容也少了许多,青梅每每看在眼里,除了叹气还是叹气。 于是她就对顾瑶霜说,“您没事就多出去走走,免得总跟傅公子撞上,没准还能早点找到覃牧先生的消息。” 顾瑶霜便采纳了她的建议,每日带着青梅出去走走,将析木近来的动向打听的一清二楚,自然也听说了析木即将收复隔壁部族的消息。 卖菜的大爷谈的眉飞色舞,说析木现在已经不是从前了,强大了,不止是独孤家的功劳,听说还有一位诸葛相助,再过不久,就会变成北夷十二部里最厉害的一支啦。 诸葛? 老大爷挠挠头,只说他也不知道是什么人物,只是听宫里传出来的消息,是个很厉害的人就是了。 “那您是怎么听到这个消息的?” “是我儿子在宫里当值,他见过那位诸葛,好像是个祁国人。您要买什么菜吗?”大爷不想再聊了,摆弄着摊子前的蔬菜问她。 ……祁国人? 顾瑶霜连忙抓起几颗土豆塞进青梅怀里,“买,买买买。”她随意挑了几样蔬菜,对大爷说,“要是好吃的话我明天还来买,您明天一定还在这等我。” 大爷看了看站在顾瑶霜身后快要拿不住那些菜的青梅,好心提醒道,“姑娘您要是明天还来的话,不用买那么多的。” “没事,我们家人多。”她付了钱,跟大爷道了别,仔细认了认这附近的路,才带着青梅离开了。 青梅捧着那些蔬菜跟在她后面,“姑娘,您买这么多菜干嘛,我们根本吃不完啊。” 顾瑶霜摇了摇头,“我要见他儿子。” “啊?” “我听那个卖菜的大爷说的话,总觉得是牧叔……无论是不是,我都要找机会见一面他儿子把话问清楚才能放心。” 青梅点点头,“您说的有道理,不过就算您给那个大爷把菜摊收光了,也不一定能见上他儿子啊。” “青梅,你会不会聊天?” “什么?” “一看你就不会聊天。”顾瑶霜拍了拍她的肩,顺带着留给她一大个白眼。 从那天起,顾瑶霜的日常除了四处去打听关于析木部这位外援的事,就是去买大爷的白菜。 而事实证明她的白菜战术也很成功,终于在顶着傅云深不解的目光往客栈连着运送了四天白菜之后,大爷告诉她,儿子说今天晚上那位诸葛先生会进宫去用晚膳,天一擦黑,就在大殿。 顾瑶霜原本想一个人进宫去,但转念想了想,她现在和傅云深目的是一致的,而且如果自己又私自做了什么决定,难免他又会生气,所以还是把这件事告诉了傅云深。 傅云深略一沉思,当即决定今晚设法潜入宫里去。 析木部人口稀少,如今又在和临近部族打仗,宫里的守卫少到只有零星几队,想碰上都难,于是傅云深答应顾瑶霜一起跟来。 这样就算遇到什么危险,他也能把她完好无损的带出来。 天还没黑透,两人就已经到了宫外的围墙,两人轻功从房顶进了宫里,顺着房顶一路往大殿的方向摸去,好在顾瑶霜唯一拿得出手的就是轻功,不至于给傅云深添乱,两人一前一后悄无声息的前进着。 顾瑶霜看看前面的傅云深,好好一个殿下,现在跟着她都快变成梁上君子了,若是被他父皇知道了,恐怕自己就该抱着珍珑阁的牌子滚走了。 又是远远的便能听见大殿上传来的歌舞声音,有一种析木部独有的乐器,声音嘹亮空旷,几乎要响彻整个皇宫。 也是从这里目所能及的地方,人开始慢慢的多起来,来来往往端着菜肴的,还有大殿上熟悉的两个忙活着割羊腿的厨子,想再混进去就难了。 于是两人只能从房顶上下来,躲在一条过道的阴暗处想等几个仆人,换身衣服再出去,但这会仿佛全宫的人都去那一间大殿了,两人在墙角等了许久,也不见一个人。 顾瑶霜提出要假装成宫女去外面喊个人,这几日为了上街时不引人注目,她给自己和青梅都买了一身析木部特有的女式服装,傅云深点头,嘱咐她小心点。 才跑出去没多久,顾瑶霜就在不远处遇上了一男一女两个人正在说话,隔着昏暗的烛火看了一眼,女的好像是公主身边的那个丫鬟。 她怕被认出来,不想冒这个险,转身要离开,但是这时候那个姑娘却看见了她,唤她,“哎!那边那个,过来过来。” 一听这声音顾瑶霜更确信了,顿时脚步粘在地上不知道该不该回头。 那丫鬟又叫了一声,接着就是两个人一起走过来的声音,顾瑶霜只能将刘海往脸前扒拉了几下,低着头转过身去。 不过她好像有急事,并没有在顾瑶霜脸上多做留意,而是拉着他们两人就要走,“公主在河边放花灯,放一个翻一个,心情不大好,让我找两个手伶俐的过去帮着扎,你们一会去了仔细着说话,别惹公主生气。” 看那丫鬟就要往更远的方向走,顾瑶霜忽生一智,叫住他们俩,“公主说那边的池塘穿风,所以才放不起来,已经转到那边去放灯了,我就是被公主派来寻姐姐你的。” “走了?我没记得公主提啊。”那丫鬟喃喃道。 “公主也是临时起意,姐姐再不过去只怕公主要怪罪了。” 显然独孤玖的脾气不怎么好,她这样一说,连旁边那个仆人都慌起来了,“那咱们快过去吧,要是公主生气了那可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准备考证又忘了更文_(:з)∠)_ 第47章 寻回 在两人的怂恿下,那丫鬟便不敢再拖了,跟着顾瑶霜便往她指的方向过去。 顾瑶霜心中暗喜,幸好自己在宫中住的时候四处走了走,否则还不知那边正巧有一条小河。 三个人拐了个弯,进了昏暗的巷子里,往前走了走,那丫鬟越发觉得不对劲了,她上下打量着顾瑶霜,“我方才怎么没在池塘边见过你?” “奴婢是偶然路过的。” “可是除了公主手下的人之外都在大殿里忙活,否则我也不会到这来找人手。”她眉头越皱越紧,最后停下了脚步,但没给她再多想的机会,傅云深已经从黑暗里走出来,在他们两人耳后各下了一记手刀。 计谋成功的顾瑶霜很是开心,给傅云深一个骄傲的眼神,他们把这两个人拖到了过道深处,分别换上了他们的衣服,顾瑶霜仍不放心,“他们不会过一会儿就醒了吧?” “我们行动快一点,是来得及的。” “好。” 两人伪装从送菜的仆人,端着菜进了大殿,顾瑶霜站在傅云深身后,小心翼翼的抬头往前看,猛的就看到了一抹青色立在大殿一侧,也往顾瑶霜的方向看过来,正与她的目光对视。 青珏。 她心跳的有些快,一不小心踩了傅云深的鞋子,歪了一下才堪堪站稳,顿时就感觉到几道目光往自己的身上看了过来。 顾瑶霜朝着大殿前走去,眼睛只敢看着傅云深的袍角,她不想被注意到,这里四面都是士兵,如果座上的那个人不是牧叔,今晚估计他们俩就走不了了。 正当她心里胡思乱想的时候,前面的傅云深却忽然停下了脚步,顾瑶霜没有注意,直接就撞到了傅云深的背上。 她吃痛的抬起头来,只见青珏已经站到了两人跟前,他眼里全是疑惑的叫了一声,“瑶霜?” “青珏。”顾瑶霜从傅云深后面露出脸来,青珏看她一眼,然后转头向主座上看去,顾瑶霜顺着他的视线一看,忍不住惊呼出声,“牧叔!” * 这场晚饭就这样在顾瑶霜的突然闯入中匆匆结束,独孤尧对于他们的打扰显然很不开心,但碍于覃牧说顾瑶霜是他的义女,震惊之余更多的是不愉,但碍于覃牧在场,无法发作。 覃牧看上去气色尚好,眉眼含笑,看起来一切都好。他穿了一身藏蓝色的长衫,他很少穿这样颜色的衣服,不过即使披一袭深色,他眼角眉梢却总是那样温柔的模样,顾瑶霜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覃牧了,却觉得他和以前仍旧一样。 就像他走的那日,凉风习习,也是这样一个夏夜。 独孤尧不甘不愿的离开了,顾瑶霜打从一看到覃牧起,一直悬着的心就放了下来,嘴角的笑意始终没有收起,覃牧也很开心,拉着顾瑶霜在桌前坐了下来,问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 想起承卿叔的大恩大德,顾瑶霜不知道该怎么说了,不过覃牧一看到她那个欲言又止的样子,心里就已经有了数,只是告诫她这样太危险了,以后切勿这样急躁。 顾瑶霜点点头,终于把憋了小半年的话问了出来,“您怎么会忽然不跟我联系了,又跑到这里来了?” 覃牧神色一凝,“我原本是在祁国附近游历的,直到在这附近见到了多年前的一个仇家,因为被暗害,身负重伤,所以只能在这里疗伤,青珏一直照顾我,抽不开身,才迟迟未与你联系。” 顾瑶霜不满道,“那当时青珏走的那么匆忙,连一句话都没来得及给我说,忽然就不见了。” 青珏给她解释道,“当时我意识到师父受伤,心急如焚,当然是先赶去救师父要紧,哪还顾得上那么多。” “好了,你们两个不要吵了,瑶霜,这位朋友还没给我介绍一下。” “在下顾深,是瑶霜在临安城结交的朋友。” 顾瑶霜还没开口,傅云深就已经做了个介绍,不过他既然说自己叫顾深,想必并不希望把自己的真实身份说出去,所以她就接着他的话点了点头。 “顾深是行走江湖的人,这次听说我要出关来找您,怕我会遇上什么危险,才陪我一起来的。” 覃牧抬头看傅云深,眼神总是若有若无的落在他身上,傅云深站着,也正低头打量着他,这段自我介绍之后没有预料中的寒暄,而是弥漫着一种若隐若现的奇怪气氛。 好在覃牧率先开口,打破了这短暂的尴尬,“既是如此,那覃某改日一定要好好感谢公子一路护送瑶霜来北夷,江湖中人,真可谓侠肝义胆。为朋友两肋插刀,顾公子是个有情有义之人。” 这话听着像聪戏文里截出来的,顾瑶霜总觉得哪儿不太对劲,于是便适时插话,“顾兄自然是个好人……牧叔,您怎么会认识独孤家的人?我差点就要和您错过了。” “我受伤之后被独孤尧救了一命,再加上当时伤的有些狼狈,所以便借着帮他的名义暂且在这宫中找个修养之所罢了。” “那您真的打算帮析木部继续打仗?” “当时我与独孤尧的商议里只提到了析木部旁边这个部族,其他的来日方长,不过独孤尧对我恭敬尊重,我自然不能就这样半路撒手不管了。” 顾瑶霜同意道,“那您正好借着这个机会休息休息。” 从宫中出来时,是青珏送的他们。青珏先同她正儿八经的道了个歉,说自己当时不该那么匆忙,顾瑶霜便问他,当时牧叔到底遇到了什么危险。 但青珏却说自己也不认识那个人,他同牧叔双双重伤之后就消失不见了,直到牧叔的伤势好起来,他们也再没有见过他。 “那牧叔在外这么长的时间,都没有你再代为传递药引,他的身体可有什么状况?”想起自己走之前曾最为着急的一件事情,却在见到牧叔身子没什么大碍之后就给忘了。 听到她说这件事,青珏的神色微变,而后很快露出欣慰的目光来,“以后师父可能都不再需要那东西了。” 顾瑶霜听了很是开心,“牧叔的身子已经大好了?” 青珏顿了顿,点头,“嗯。” “那真是太好了!以往牧叔每个月都要让你做信鸽来要我的一滴眼泪做药引,我有时候都不知道哭什么,到如今养成这么个看话本的习惯,就都是当初害的。” 虽然嘴上这么说,顾瑶霜嘴角的笑却一直挂在脸颊上,倒是一旁的傅云深听见这句话,皱了皱眉头,“这是什么奇怪的药引?” “牧叔身上有旧疾,方子是他自己寻的药方,却这么多年吃着,身子也没什么大碍,我自然是能帮就帮了。” 傅云深没有说话,只是皱眉低头沉思着,也不知道到底听没听见她的话,顾瑶霜也不去管他了,转过头去又开始同青珏谈天说地。 把两人送到客栈门口,看着这个小土屋搭建起来的二层小楼,青珏再次邀请两人要不要搬回宫里去住,被傅云深以手下人太多并不方便为理由回绝了。 这时候青珏才仔仔细细又看了一遍傅云深,他的穿着打扮同自己年初在珍珑阁见他的时候差距太大,但仔细看过去,穿着这样的麻布粗衣,周身的气宇却丝毫不输当初。 他想了想,不知道自己离开后到底发生了什么,能让两个人一起结伴出关,让他一直这样一句不言的护着顾瑶霜。 忆起他之前说的那番江湖游侠的说辞,青珏把目光转向顾瑶霜,“你忘了你当初是怎么答应师父不与皇室有联系的?怎么又和这个人越走越近了?” 他虽然压低了声音,但这几句话还是飘进了耳力极佳的傅云深心里,他听着青珏的意思,覃牧好像是并不答应顾瑶霜同自己有任何联系。 这个人越发奇怪了,傅云深心里更清晰的冒出这个想法。 青珏回宫去复命了,顾瑶霜找到了覃牧,还得知自己以后可以摆脱那个难为她的药引子了,心情很是雀跃,在客栈门口看到不远处灯还亮着,便问傅云深要不要过去看看。 既然闲来无事,傅云深便答应了她,随着她一起过去,等走近了才发现是街上还有几个小吃摊没有收摊,依然亮着荧荧烛火,摊位都是空的,看见顾瑶霜和傅云深走过来,老板们便开始热情的招呼起来。 这里的小吃也同祁国有天壤之别,两人在几个摊子之间转了转,最终在一个卖拌面的小摊前坐下,析木部缺乏水源,所以城中总显得风尘仆仆,这儿的食物也多以烤炙和蒸煮为主。 正如这几个摊子上,多是面饼类食物,就算有个面条,还是没汤的。 第48章 过往 在等待面条上来的时候,顾瑶霜和傅云深坐在桌前聊起了天,提及现在已经找到了覃牧,顾瑶霜准备下一步怎么办,她手里摆弄着两根筷子,想了想说,“牧叔的身体还没有好透彻,我在这里陪他养伤,等他的伤好了,就会同他回临安了。” 傅云深微不可闻的皱眉,“大约要多久?” 顾瑶霜以为他是在析木耽搁了太长时间有些着急了,于是对他说,“你先回去就是了,我会把傅明靖的事情告知于他,牧叔会帮你的。” 他默了一默,语气低沉下来,“我根本就不在乎傅明靖现在人在哪里是生是死。” 顾瑶霜被他这句话堵住了。 “我知道你因为一些原因,不肯接受我的感情,但我必须告诉你,娶薛云露是出于政治上的需要,新婚才几天我就因为得知你被跟踪的消息连夜出城,至今都还没回去过。我不求你对我如何,但你不必用那些冠冕堂皇的事情堵我了。” 顾瑶霜坐在那未说话,每当再扯起那份感情来,她就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傅云深,他跟在自己身边这么久的时间,或多或少她是可以感觉到一些的,但她却不知道该是进是退,被堵在中间手足无措。 “那既然如此,今晚便早回客栈休息吧,这次出门多谢你,是走是留我也不再多说。”她站了起来,把钱付给正在盛面的老板,在老板诧异的目光中离开了。 傅云深在原地站了许久,感觉自己又说了不合时宜的话,却在听见她提起要陪着覃牧养病时怎么也压不住那股火气。 等顾瑶霜走远了,他才也朝着客栈的方向走回去。 在客栈门口,他看到一辆马车,青衣少年从车上下来,转身将男人从马车上扶了下来,傅云深与覃牧四目相对,都停在了原地。 来的正好,傅云深走过去,正有事要问个明白。 “覃先生怎么深夜到访?”他在覃牧面前缓缓施了一礼,嘴角勾起一抹笑。 “公子这么晚了不也还在客栈门外散步?”覃牧的声音比他的要更清浅一些,听上去带着一股愉悦人心的沁人心脾,让人忍不住想亲近,但傅云深看着他脸上的笑,只觉得他和自己一样不真实。 不,他比自己还要更加不真实。 “从宫里出来饿了,去买碗面吃,覃先生也要吃面?” 覃牧听了他的话,笑着摇摇头,“我是来找瑶霜的。” “这么晚了,先生有急事?” “那倒没有,只是有几句话要说。” “她已经睡了。”傅云深开口道。 覃牧疑惑了一瞬,“瑶霜性子贪玩,这个点应该还没有休息。” 傅云深不做声,伸手指了一下二楼一间已经漆黑的客房,目光中有隐约的挑衅。 “如果是什么不重要的口信,或许我可以代为转达。” 覃牧摇摇头,“不必了,那我明日再来吧。” 说完他转身就要离开,却被傅云深叫住,“覃先生请留步,我还有一件事想问您。” 因为突然回忆起了这件事情,他决定坦白自己的身份。 “不知道您是否认识一个人,昭和宫仪妃娘娘。” 听到这句话,他仿佛不可置信一般回过头来看着傅云深,一直挂着笑意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缝,一阵风吹过来,他像个被吹翻的旌旗一般伫立在原地,悲戚的神色从他的眼睛里无法抑制的流露出来。 “仪妃……” 他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极缓慢的看向傅云深的眼睛,“你怎么会知道她?” “在下原本对先生有诸多隐瞒,还望先生谅解。仪妃是我的母妃,我是陛下的第六个皇子,傅云深。” 他微不可闻的吸了一口气,几乎是一字一顿的吐出一句话,“云深不知处……” “正是。” 没有料到他的反应会如此之大,傅云深端详着他的神色,不知道该如何再问。 那方沉静了许久,对傅云深说,“琳琅是我的挚友。她生前……我们的关系一直很好。”他看了傅云深许久,忍不住不住的点头,“像,真像……仔细看下来,你的眉眼同你母妃长得一模一样。” “离开母妃的时候我才两岁,早已记不清她的模样了。” “你母妃极疼你,她自小没有做过针线女红,自从怀了你之后,你的每一件衣服裤子她都亲力亲为……” 仿佛陷入了一段漫长的回忆里,他看着傅云深,却又好像透过他在看仪妃,最后只是忍不住一遍遍的说,“像啊,真像她。” “如今宫中形势如何?”他过了好一会忽然问他。 傅云深双手在胸前环抱,“形势如旧,没什么不同。”覃牧没有那么简单,他略一思量,并没有把父皇病重的事情说出去。 覃牧眼中略过一丝复杂的神色,“皇上的后位仍旧空闲吗?” 他知道傅霄的母妃难产而亡的事情,他甚至知道那女人咽气更真实的原因,只是他现在不能说,只能隔着深厚的宫墙,探知到零星关于里面的事情。 “后位几年前被另一个妃子填上了,可惜没有生育,在宫中并没有什么倚仗。” “生育了又当如何,”他喃喃低语,“终究仍旧不是她。” “先生说什么?”傅云深没有听清后半句。 覃牧摇摇头,转身便要离开,“今日时辰不早了,殿下早些回去休息吧。” 他上到马车里,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撩开帘子问傅云深,“殿下对瑶霜,是否有意?” 傅云深并没有否认,而是坦诚的点头,“是。” 覃牧听到这句话,眼神又变了一瞬,他张口想要说什么,最终只变成一句话,“殿下还是放弃吧。” “覃先生不同意吗?”傅云深对他的话有些不满。 可是覃牧没有说话,只是看了他一眼,就上了马车离开了。 * 顾瑶霜把她们遇到傅云深和王枚的前因后果都告诉了覃牧,覃牧对顾瑶霜所说的表示很惊异,答应会帮傅云深查明此事,“家国大事,不可含糊。” 他捏了捏眉心,伤还没好全,他眼神里仍带着些疲累。 顾瑶霜看他精神不佳,便提出先回客栈去了,覃牧却叫住她,“瑶霜,你心里是如何看待六殿下的?” 她没反应过来,“什么怎么看待?” “你只是把他当做朋友吗?若是朋友的话,那你欠的这个人情,只怕许多年都还不清了。”覃牧语气不变,但顾瑶霜却听出了一丝责备的意味。 “您说过不能同皇室的人有所接触的,我一直记得。只是我同傅云深认识,是因为……” 覃牧出声打断她的话,“因为什么已经不重要了,你只需告诉我,现在你仍把他当朋友吗?” 顾瑶霜张了张口,憋出一句,“我不知道。” 像被父亲批评的孩子,顾瑶霜站在那有些局促,她不知道覃牧对傅云深是什么看法,只觉得应当还没有那么讨厌,她怕牧叔骂她,更怕牧叔说出让她从此不再与傅云深见面的话。 覃牧的眼神在顾瑶霜身上转了几圈,正要开口,青珏忽然推门而入,“师父,独孤尧派人来接,说宫中有事,让您回去一趟。” 覃牧喝了一口茶站起来,“听说傅云深已经娶妻,析木部的公主也对他嘱意。瑶霜,他不是你的良人。”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几乎是在叹气,多年前他也说过同样的话,对另一个人。 只是她并没有听,只是她现在已经不在了。 顾瑶霜看着覃牧的马车消失在街角,没过多久,门再次被推开,青梅抱着一只兔子出现在门口,“姑……姑娘,傅公子说让我把这个给你。” 她把兔子塞进桌上,摸了摸兔子耳朵,傻乎乎的笑着对顾瑶霜说,“真可爱啊,养哪儿?” “晚上就烤了,随便找个地方放着吧。” “吃了???您不养着它吗?傅公子肯定是送给您养着的。” 顾瑶霜平静的看着她,反驳,“不,他肯定是拿来让我烤的。” 果然,天还没黑,傅云深就已经出现在了顾瑶霜的门前,开口便笑莹莹的问她酱料准备好了吗。 顾瑶霜还有些懵,因为她记得上次的分别并不算多么愉快,才过去一天的功夫,他就已经不在意了么。 不过她还是侧开身子,给傅云深看放在桌上的两罐酱料,同他道,“你兔子都给青梅看到了,今日不带她去吃不好吧。” 傅云深点点头,也侧开身子,“所以我又去打了两只来。”他身后,小木笼子里三只兔子瞪着红红的小眼睛正望着她。 这次的烧烤聚会人数一下子激增,顾瑶霜干脆把傅云深身边的两个暗卫一起喊了来,五个人围坐成一排,大眼瞪小眼,撇开两个暗卫有些浑身不自在之外,整个氛围还算和谐。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榜单的缘故,这周差不多是日更了 第49章 阴谋 这一餐烧烤是傅云深缓和关系的借口,期间两人没有多余的话,只是安安静静的烤肉,两个暗卫也恪尽职守的做着人肉木桩,除了尝第一口的时候忍不住赞叹了一声,其他时间几乎没有存在感可言。 青梅则是压根就没有注意到今天晚上和以往有什么区别,自顾自的吃着烤肉,今天晚上有一半的兔肉都入了她的肚子。 结束晚餐,青梅说吃太多了要消食,拉着顾瑶霜乱逛去了,傅云深便带着两个暗卫率先回客栈去,却在客栈门口被店小二喊住,交给他一封信。 “客官,这是刚才离开的一位姑娘留下的,说一定要让我亲手交给您。” “多谢。”傅云深接过信函,一边拆一边往楼上走去。 这封信是一个傅云深意想不到的人写的,起码在现在这种情况下,他没有想到独孤玖会主动来信给他。 当覃牧和傅云深,以及独孤家的关系铺开之后,她之前撕毁画像的行为自然已经摆在眼前了,但是她却给傅云深写了封信,上面写着“急事,速来”,下面是独孤玖的署名。 上次她已经选择了析木部,为什么现在又要与他联络什么急事呢。 傅云深把信随手夹到桌上的话本里,这是前不久买来给顾瑶霜看的,她当时随手抽了几本,说看完了再来跟他要,却因为那天晚上闹别扭,直到现在也没有来。 嘱托两个暗卫照看好这附近,若再过一阵子顾瑶霜还不回来,就出门去接她回来,而后从客栈后院牵了一匹马,独自往皇宫的方向而去。 * 独孤玖在信中没有说约在哪里,傅云深却没想到宫门口就有一个翘首以望的小丫鬟,正是他和顾瑶霜潜入宫里的那一天晚上,找人去给公主扎花灯的那个,独孤玖的贴身丫鬟。 小丫鬟带着他进了宫,径直往之前他们居住的别院而去。自从傅云深他们离开之后,这处别院就空了出来,眼下四周无人,傅云深忍不住皱眉,“公主在哪?” “就在前面了,再走走您就看见了。”丫鬟打着灯笼走在前面,她话音还没落,傅云深就看见了正站在别院门口的独孤玖。 她也提了一盏灯笼,踢着脚边的石子,看见傅云深往这边走过来,连忙小跑着往这边跑过来,那丫鬟便把灯笼交给傅云深,行礼告退了。 看着不远处一脸心花怒放的独孤玖,傅云深忽然觉得情况好像和他想的有点不太一样…… 独孤玖跑到傅云深面前,面上带笑,仿佛他能来就已经让她足够激动了。 傅云深忍不住后退了一步,“公主这么晚说有急事喊我进宫,那便快请讲吧。” 独孤玖仍是一脸惊喜,“我没有什么急事!我那么说就是想见你一面,我有话想对你说!” 傅云深因为她的戏弄有些许不愉,微微皱眉,“那请公主快说吧。” “我,我想告诉你,我喜欢你!你娶我,到析木部来当驸马好不好!”她上前一步拉住傅云深的衣袖,两只眼睛定定的望着他,目光里全是炽热。 傅云深一直都看得出独孤玖的心思,只是没有点破,本以为不会再有什么联系,没想到却算漏了今晚。 他自然没有答应,转身便要离开,独孤玖哭着去抓他的手,被他不动声色的避开,“在下不日便要回祁国了,妻子在家中已经等候许久了。” 这个时候,他很及时的把薛云露搬出来用了。 “妻子?你娶妻了?”她显然大吃一惊。 傅云深点点头,“今年刚成亲不久。” 这个消息显然让刚刚鼓起勇气要同傅云深在一起的独孤玖很是在意,就在她还站在原地徘徊思量的时候,傅云深已经转身要离开了。 他转出园子去,等在门口的丫鬟以为是他们已经谈完了,便带着傅云深离开了,但各有心事的几人并没有发现,园子门口一抹青衣也悄悄离开。 青珏面色冷淡,同往常笑意盈盈的模样,判若两人。 * 宫中传来消息,说陛下的病情越发严重了,这几人竟然咳血不止,几乎不能下床。太医只说是体虚,诊断不出个一二,朝中人心惶惶,傅霄看傅云深迟迟不归,竟然也开始蠢蠢欲动。 傅云深的属下几次敲打,收效甚微,于是朝中大臣希望他可以尽早回宫,主持大局。 傅云深也意识到真正要变天的时候到了,既然覃牧已经找到,他便先将人带回去,等安顿好朝中事物,再来处理傅明靖留下的尾巴。 他想到如果自己去同顾瑶霜说带他们回祁国的事,多半顾瑶霜会以覃牧身子不好为由拒绝,所以他决定先去找覃牧聊聊。 青珏帮傅云深传话,眼下总若有若无的打量着他,那眼神古怪的很,仿佛两人从未见过,也不甚了解,从在析木见到青珏的寥寥几面起,他便一直给傅云深这样的感觉,有时傅云深刻意问起在珍珑阁的事情,他也只回三言两语,并不多说。 夜里,傅云深出了客栈,见顾瑶霜的房中灯火已经熄了,便留了一个暗卫在客栈照看她,带着另一个人前去赴约。 青珏引着两人到了一处小院,这里离皇宫很远,应当是覃牧不知什么时候自己的私设。 院子里布置简单,两旁的空地上只零星种了几棵杜鹃,这是母妃生前也很是喜欢的花,只是析木土地贫瘠,再加上时节不对,只有些许枝叶生长着,看上去有些许可怜。 他被青珏带着进了房中,覃牧披一件外衫坐在小榻上,看到傅云深来了,他神情显得很是愉悦,丝毫没有被打扰的不快。 “覃先生,深夜到访,叨扰了。” “无妨,殿下请坐。”他随手摸过一只茶杯,用眼神示意他坐下,然后提起茶壶倒了两杯茶,递给傅云深一杯。 傅云深接过来没有喝,摩挲着茶杯上清浅的花纹,问道,“先生可有回祁国的打算?” “有,”他想也没想的点头,“等处理完析木部的事,我便打算回临安去了。” “既然先生现在已经安然无恙,可否由我先带瑶霜回去?” 原本以为覃牧会答应,但他默了一默,笑着问他,“在下听说,殿下不久之前,刚刚娶亲?” “嗯。”傅云深答应着。 “在下虽然久不在祁国,但对薛家还是略知一二,有了薛家的帮助,想必殿下夺得太子之位,指日可待了。” 傅云深点头,但也意识到他是在转移话题,顾瑶霜呆在这里明明也没什么可帮得上忙的,为什么不同意自己带她先行回去? 在覃牧的小院里陪他聊了许久,傅云深喝了几杯酒,或许是陈年佳酿,没多久的功夫,傅云深便觉得有些体力不支了。 覃牧因着身体不好为由,滴酒未沾,始终带着笑意同他说些朝堂内外的话,傅云深有一句没一句的答应着,觉得有些困了,便打算起身告辞,可是甫一站起来,就觉得浑身无力,险些载倒在地上。 身后有人扶了他一把,应该是青珏。 而后是覃牧的声音传来,“六殿下醉了,先扶他去内室歇息。” 青珏答应下来,扶着他往屋里走,傅云深想要拒绝,可口齿不清,嘟囔了几句也没人听清,就这样被推进了内室里。 青珏要扶他躺下,被傅云深挥开,他努力的稳定精神,混沌中只觉得这酒后劲有些太大,他坐在床边仍有些晕眩。 “殿下躺下休息一会就好了。” 他开口提醒傅云深。 在他的印象里,青珏一直是个开朗有趣的年轻人,但这次在析木部遇到他,却总觉得他变得消沉安静了很多,对傅云深的态度丝毫没有波澜,比他手下的暗卫还要没有生机。 但此刻他已经想不到这些了,命青珏离开,傅云深便倚在床边坐着。 外间里青珏向覃牧告退,在推门而出的时候,撞上了兴冲冲跑进来的独孤玖。 “公主。”他矮身行礼。 独孤玖将他扶起,满目雀跃的问,“顾深公子人呢,不是他约我出来的吗?” 他稍微一侧身,让开通向屋里的门,“顾公子就在内室等您。” 她脸上的笑容更深,跑进了屋里,看到覃牧正在外间坐着喝茶,对着他行了个礼,“多谢先生代顾深转递这封信件,不然我还真是要误会他了呢。” 覃牧笑笑,起身离开,“公主同顾公子叙旧,在下先行一步。” 等覃牧和青珏走远,独孤玖推开了内室的门。屋外顾瑶霜提着灯笼远远的走过来,她原本都已经歇下了,却收到青珏的信号让她来此,今夜乌云密布,连个月亮都赏不了,顾瑶霜满腹疑惑,一面呵欠连天。 作者有话要说: 等回到祁国,故事会进入到后半部分,也是开始揭开秘密的一部分了。 这本书不会太长,把想讲的故事完整讲完,顺其自然完结,谢谢一直支持的小天使们030 第50章 将计就计 屋小院的主厅里并没有灯光,顾瑶霜站在门口有些犹豫,把她叫来难道人已经睡了? 若是青珏没睡的话,想必这会应该在院中守夜,她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却没等到人来,反而是房中忽然出了些动静,听声音是个姑娘在说话。 牧叔这里竟然会有姑娘? 她吹熄了灯笼进了屋,主厅里只亮着两盏昏暗的烛火,内室的门开着,姑娘的说话声就从那里面传出来。 怎么还把姑娘带到屋里去了? 她奇怪的走过去,走到门口时正要喊一句牧叔,却听见里面那位姑娘说,“呀,你看你躺下休息一会刚好,把外衫脱了躺下吧。” 顾瑶霜反应了一瞬,接着想起了这声音自己曾听过,正是独孤玖,深更半夜的她怎么会在这里。 走到门口,透过半掩着的门,顾瑶霜看见了一抹熟悉的衣摆。 傅云深倚靠在床前,独孤玖坐在床沿上伸手去帮他解开外衫的扣子,傅云深伸手握住了独孤玖的手,从顾瑶霜的角度看不清傅云深的神色,但她看见独孤玖向着他缓缓的凑了过去。 她飞快的后退了一步,转身朝门外跑去。 外厅的一个绣凳被带倒在地,发出一声响,唤回了傅云深的些许神智,他将独孤玖放在自己领口上的手挥开,因为用力太大,独孤玖被他挥的坐到了地上。 他顺势站了起来,有些踉跄的扶着墙壁向前走,却被独孤玖拉住衣袖,“不是你写信叫我来这里的吗?不是你约了我吗?我大半夜偷偷从宫里跑出来,就是为了见你一面……” 独孤玖越说越觉得委屈,最后险些就要哭出来。 傅云深深知自己被覃牧摆了一道,却也顾不上气恼,来不及去想到底是因为什么了,他现在听独孤玖说话都像是从天边传过来,若隐若现,眼前也一片模糊。 想到暗卫此时还蛰伏在外等待他的指令,但眼下这副神态让他并不是很想让别人看到。 “我并没有写过什么信,公主想必是弄错了。”他回头看看她,“我也从来没有同公主说过我们俩人或许有可能的话,公主想必也弄错了。若是我什么时候做了什么让公主误会的事,还请公主见谅。” 他出了内室,看到那个躺在地上的绣凳,心中闪过一丝不安,加快了脚步走出去,门外却什么人影都没有。 傅云深在小院不远处的一棵树下坐了下来,吹响了哨音唤来暗卫,同他要了一颗府中秘制可以解数种毒的解药。 “殿下中毒了?”他的神情瞬间紧张起来。 傅云深摇摇头,“无妨,只是迷药。” “属下方才看见顾姑娘过来,以为是殿下有约,可是没一会顾姑娘忽然从里面跑了出来,属下便想进去一探究竟,但碍于没有殿下的命令,所以不敢轻举妄动。” 他心下一沉,想到那个被踢翻的椅子,“她刚离开?” “是,那盏灯笼还是顾姑娘匆匆离开落在台阶上的。”他伸手往小院门口的方向一指,一盏灯笼孤零零的站在那。 回去的路上,傅云深走的很慢,不止是因为迷药没有解,也因为他不知道方才在屋里的场景,顾瑶霜看见了多少,又想到些什么。 覃牧的举动实在怪异,他现在越发想带他回临安去,这样的人,不放在眼皮底下,他实在放心不下。 顾瑶霜跑回客栈的时候青梅已经睡了,听到她回来的声音隐约问了一句,然后又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黑暗的屋子里顿时一片寂静,顾瑶霜站在门口,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傅云深和独孤玖为什么会在牧叔的院子里,她刚看到那一幕的时候过于震惊,但现在再想起来,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太对。 她知道独孤玖对傅云深有爱慕之情,那今晚自己被叫到小院,又刚好看到那一幕,最大的可能就是独孤玖也是被人骗去的,傅云深是怎么去的她不知道,但明显有人想让她看到那一幕来对傅云深有误会,无论这个人是谁,用心都非同小可。 她越发觉得,有一只手在操纵着所有的事情,傀儡傅明靖还在的时候,他们以为是他,但后来傅明靖的假身份被识破,真的傅明靖早就不知所踪,他定也是被人暗害,只是现在连生死都不知道。 现在又有人想要挑拨她和傅云深的关系,这路数和傀儡傅明靖曾经使过的一样,她心里这两个人逐渐重叠,变成一张不知名的大手,笼罩在每个人的头顶。 如果她将计就计,是不是可以抓到这点线索的尾巴,再拽出一点别的来。 * 第二天傅云深来找她的时候,顾瑶霜同他大吵了一架,并从腰间扯下一块玉佩,摔着告诉傅云深,他送的东西自己不要了,让他现在就带着这些破烂赶紧滚。 傅云深盯着那块玉佩看了一瞬,他根本就没有送过顾瑶霜这样的玉佩,这让他马上就明白了过来,从地上一把捡起那块玉佩,气愤的摔门而出。 在院中,傅云深唤出一个暗卫,带上他策马就离开了客栈,头也不回的就朝着祁国的方向回去了,顾瑶霜还不过瘾的站在客栈二楼朝着楼下摔了一盆花,正砸在傅云深脚边,“走了正好!走了你就别回来了!” 傅云深也非常配合的留给她一串马蹄印,转瞬的功夫就消失在路的尽头。 她把自己所想的所有推论都藏在了玉佩里,所以她也总觉得此时此刻正有人也在监视着他们。 所以只能先这样,两个人暂且分开,先后回临安,在傅云深的势力范围里,这种压迫感会轻很多。 这种被钳制的感觉越发明显了,顾瑶霜站在窗前想道。 傅云深看到顾瑶霜的信,里面的内容他已经猜到了七七八八,所以才配合她继续演了下去,并且在离开时留下了一名暗卫在顾瑶霜身边。 诸事都好联络。 * 傅云深离开的第二天,牧叔到了顾瑶霜这儿她原本想说昨天晚上在院子里的事情,但想了想却又憋了回去。 明明不该瞒着牧叔的,但她却怎么也张不开口。顾瑶霜正坐在门口胡思乱想的时候,青珏走了过来,她叫住他,“青珏,昨晚你可有找我?” 青珏摇头,“没有啊。” “那你昨天晚上同牧叔去哪了?” “师父昨晚临时有事被喊去了宫里,原本是要同六殿下有话要谈的,没想到走的太匆忙,话也没说上。今夜原本师父想同殿下道个歉的,没想到人就这样忽然走了。” 他顿了一下,看着顾瑶霜,“你们俩因为什么吵架?” 顾瑶霜撇了撇嘴,“不用你管。” 青珏再没有多问,只是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师父说过的话,你最好没有忘记。” “我当然。”她嘴硬的顶嘴,却低着头不敢看他。 析木的战事打了没多久就结束了,快到快到让顾瑶霜毫无感知,直到青珏告诉她战事已经停止,可以准备回祁国的时候,她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 北夷各部的军队早已溃散多年,析木这次悄无声息的突然袭击,飞快的就占领了接壤的三个部,几乎是转眼之间,析木就成了北夷各部里土地最多,兵力最强的一个,多年颓废的平静被打破,以这样摧枯拉朽的姿态。 忽然壮大起来的析木部很快吸引了祁国的注意,边境已经开始戒严起来,很快祁国就会派使者过来刺探口风,一旦情况不妙的话,可能边境会禁止过境。 如果再不回去,想再回去可能就难了。 到时候很多事情都会很难办。 于是十日之后,覃牧也决定回祁国了。在临走的前一晚,他同顾瑶霜在院中小聚,曾经稍显苍白的脸上有了血色,几杯酒过后,覃牧又一次提起了傅云深。 “回到祁国,你也要同傅云深划清界限。” 他很少用这样命令的口吻同顾瑶霜说话,这次却字字铿锵,把顾瑶霜心里头露出的尾巴逼退回去。 “皇室都是骗子,承诺都是随口说说的,你如果当了真,这只脚迈进去了就是万劫不复,傅云深的母妃就是个例子,他又已经娶了妻,瑶霜,你不要执迷不悟。” 顾瑶霜低着头轻轻点头,想了想,问覃牧,“牧叔,您认识傅云深的母妃吗?” 这句话仿佛一瞬间打破了时间,她抬起头来的时候看到覃牧背对着自己坐在那,不明的情绪在他身上涌动,过了许久他才点头,“嗯。” “多年前的好友?” “嗯。” 对话好像就在仪妃身上卡壳,对于傅云深的母妃琳琅,他似乎不愿意多提一个字,只是兀自沉默着,方才教训顾瑶霜的气势刹那间都烟消云散了。 琳琅这个名字戳在他身上,一下子就把他的所有力气和语言都戳漏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就要回祁国了,最后的故事即将展开~ 第51章 方致珩 不久之后,覃牧也带着顾瑶霜启程回了祁国。 北夷的风沙极大,吃饭时开着窗都要嚼一嘴尘土,使得一向把吃看成是最重要的一件事的青梅很不开心。今天终于要启程了,她成了心情最好的一个,嘟囔着等出了北夷地界一定要先吃一顿好的。 顾瑶霜摸了摸最近瘦了不少的脸颊,不置可否。 来了北夷之后,除了那两顿自烤的兔肉,她还真没吃过什么像样的东西。 覃牧同在析木住了那么久,却丝毫没有受影响,受伤之后的这段日子里,覃牧虽然虚弱一些,但整个人精气神都很足,他以前总给顾瑶霜一种满怀心事的感觉,很多时间里,顾瑶霜去见他,他都是一个人坐在放假里想一些自己不了解的事情。 现在他却显得轻松了不少,眼眸里有星芒似点漆,看得出他很开心。从前顾瑶霜同覃牧总是无话不说,分明青珏与她的年龄更相近一些,但诸事她都先告诉覃牧,可是她现在坐在马车里,却不知道该什么了,连问问他这段时间在外面到底遇到了什么都问不出口。 马蹄哒哒的向前飞驰,青珏在前面驾车,她想了一瞬,挑开帘子也到了马车的车厢外,在青珏身边坐下,里面传来青梅的呼唤,“姑娘,外面日头大,您还是进来吧。” “里头憋闷,我在外面坐一会。”她随口编了个理由,其实是心里憋闷。 青珏看了她一眼,随手把自己头上的草帽扣在顾瑶霜头上。 顾瑶霜扶了扶草帽,两人都没有说话,马车继续向前。 * 傅云深回到临安的当晚,就被朝中大臣堵了个正着,在自家府里,前前后后数十位老大臣,一听说傅云深今晚回来,都早早的候在了府门口。 这也是他预料之中的。 北夷忽然蠢蠢欲动,陛下现在已经到了昏迷不醒,时常不分白日黑夜的地步,加上朝中掌权的又只有傅霄一人,他便想借此机会立一桩功劳,成为自己将来顺利登基的筹码。 他看北夷式微,便自以为是的觉得只是几个无关紧要的部落结成的乌合之众,不足为敌,于是就在前几日召回了一直驻守西北的方家,想让他们北上抗击北夷,最好能把那几块各自盘踞的部落全都收归祁国。 且不说他这样一折腾,来回的时日足以让西北边境被如何进犯,而且因为他没有真正掌权,拿不到兵符,几位以大局为重的大人不肯把军队交给他出征,他居然就纠集了一批自己的亲信和几个狗腿的部下手下的一众部队,准备等方家一到临安,就北上出征。 “方家在西北早已威震八方,现在被贸然召回,西北无主将镇守,再加上太子丝毫不了解北夷而今的现状到底是什么样,就贸然领兵,只怕会大事不妙啊。”一位大人提起傅霄,就气的胡子发抖。 “我知道北夷现在的情形。析木部背后有人指点,此次绝不同往日。”他拿起桌上的一只茶杯,提到傅霄这个蠢货就是满腔的怒火,“方家还有多久到临安?” “再过三五日,应该就能进城了。” * 临安城还是同她走的时候没有什么区别,覃牧太久没回来过了,坐在她身边,轻挑开帘子往外看,对路边商铺的每一片瓦都不放过的看过去。 顾瑶霜透过帘子的缝隙也看着路边,发现原本拥挤的街道宽阔了不少,道路两边的商贩都把摊位摆在了更远的地方,明显是为了腾地方。 应该是有什么人要来了。 她刚要让青珏把马车再往路一边停靠一些,却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 紧接着两匹马一前一后从转弯那侧的大道上飞驰而来,青珏连忙勒紧缰绳想让马停下,但是因为两边的速度都太快,最后还是和驾在前面的那匹马撞在了一起。 好在两人都是策马的好手,那人意识到危险,也偏侧马奔跑的方向,但是因为时间太短,马车撞上了道路另一侧的一个小摊,车轮被别在了撞坏的木桌上。 场面一时间有些混乱,骑在那人后面的人也马上下了马,一路唤着“公子”跑到他身边来,先上下把那人瞧了一遍,确保人没事才松了一口气。 顾瑶霜被忽然的冲击吓了一跳,待马车稳住后先看向覃牧,覃牧给她一个没事的眼神,青珏也马上掀开帘子往里面看进来。 “青梅,你照顾好牧叔。”她回头安排了一句,就转身出了马车,没想到迎面就险些撞上一个人。 堪堪与那人拉开距离,她抬头对上一张写满了愧疚的脸。 这人估摸二十出头的年纪,满身都是少年人独有的活力,墨发束起入冠,穿一身玄色劲装,分明是成熟甚至有些老气的打扮,却因为他的脸而变得柔和了许多。 少年看到顾瑶霜先是一愣,然后马上就抬手作了一个标准的揖,“在下方致珩,今日无意冲撞了姑娘的马车,实在是万分抱歉,还望姑娘见谅。” 说话的时候他一直保持着作揖的姿势,然后顾瑶霜就眼睁睁瞧着他从耳根开始整张脸都泛起粉红来。 这么大的行礼让她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少年便一直这么作着,好像要是顾瑶霜不说话,他就这么拜到明天早上去。 反而是一旁那个侍从先看不过去了,连忙也作起揖来,“还望姑娘谅解,今日我们爷头一回进临安城,还未习惯,请姑娘海涵。” 虽然他也陪着少年道歉,但顾瑶霜环顾四周,发现今日街上的车马少的可怜,更别说轿子了,同平日车水马龙的模样大不相同。 他们是第一次来临安城,今日临安诸番种种,大约就是为了迎接他们来临安城的。 “公子言重了,这街道又不是我家的街道,只是一次小意外,公子不必放在心上。”知道这人应该也是个不好惹的人物,她说话的语气便万分客气。 那小公子得了原谅,很是开心的抬起头来,这时顾瑶霜才发现他比自己整整高了一个头,离得这么近看他,还需得仰着头才行。 方致珩对上顾瑶霜的眼睛不过一瞬,就慌忙的转到别的地方去,最终眼神在她身上无处安置的看了一圈,只能盯着她耳侧后面的那一片摊贩的虚影。 “这事还是我骑马不慎的错,姑娘的马车车轮被毁,我当负全责。”他先冲着身边的侍从使了个眼神,侍从会意的掏出钱来,先赔了街边那个商贩的损失。 “还请姑娘告诉我你们要去哪,我先派人载你们过去,等过几日定会再赔姑娘一辆新马车。”他时刻不忘要道歉的事,眼神真挚的很,顾瑶霜一时拿不准注意,下意识的回头求助覃牧。 覃牧从马车上下来,先向着那位公子行了个礼,“草民覃牧见过宣安王世子,小女不懂事,还请世子勿要放在心上。” 顾瑶霜暗暗吃了一惊,一旁被点破身份的方致珩却丝毫没有生气,反倒有些好奇,“你怎么知道我是宣安王府的世子?” “草民虽然不闻政事,但对宣安王奉诏回京一事也有所耳闻,算算时间,再看世子您的年纪,草民便大胆猜测了。” “先生猜的真准!”他对覃牧的说辞很感兴趣,“就让我送两位吧,不让小王心里总有愧疚。” 侍从在一旁适时开口,“等一会王府的车马队伍就要过来了,先生的马车若是不尽快处理,被负责巡逻检查的侍卫看到了,或许会惹上责罚。” 他这样一说,便没有理由再推辞了,方致珩给了路边看热闹的人些银钱,顿时便有几个壮汉一齐将马车推出了街道之外。 这时街道那头有画着宣安王府标记的旌旗出现,接着一批批车马映入眼前,前列是骑在高头大马上的王府侍卫,三列之后是一批枣红色的骏马,一个身高八尺孔武有力的男子骑在马上,应当就是宣安王。 而后是数辆马车,车身装饰精美,应当是家眷所乘,就这样,顾瑶霜一行四人坐上了宣安王府的马车,方致珩也跟了进来。 在道路的拐弯处,他们乘坐的这辆马车从队伍里分离了出来,目送着马车继续往入宫的路上前进。 “先生和姑娘要去哪?” 顾瑶霜刚要说珍珑阁,话头却被覃牧拦下来,“烦请世子送我和徒弟到四方街头的一座私宅。” “没问题,”他眨眨眼睛,看向顾瑶霜,“姑娘去哪?” 她知道覃牧是因着觉得顾瑶霜已经大了,此番又是常住,才不肯与她同住,于是瘪了瘪嘴,重新吐出那三个字,“珍珑阁。麻烦了。” 第52章 部署 他嘟囔了一遍这个名字,点点头,车夫驾起马车,在路人的目送下往四方街去。 她一直没听说牧叔在四方街有什么朋友,等马车到了四方街口,她远远看见那个一脸笑意站在街角的人时,感到十分无语。 承卿叔远远的冲着他们打招呼,目光在顾瑶霜和覃牧身上来回打转,脸上带着非常尴尬的笑。 他之前把覃牧的情况告诉顾瑶霜,算是把他们两个人都得罪遍了。 “承卿叔,你什么时候在临安买了宅子?”顾瑶霜凑过去问他。 “刚买没多久,这不是覃牧就要回来了。”他胡乱打着哈哈。 覃牧上前把他从顾瑶霜手里救下来,“连着赶了这么久的路你也累了,早点回珍珑阁歇着。别让世子等太久。” 这厢三个人正说着话,她回头往马车那边看一眼,只见方致珩正一脸好奇的望着他们,好像下一秒就迫不及待的来加入他们的讨论。 顾瑶霜在街口同他们挥手告别,嘱咐青珏要照顾好牧叔,便又上了方致珩的马车,往珍珑阁去。 “姑娘的珍珑阁,可是卖奇珍异宝的?”马车里,方致珩忽然牵起一个话头。 “是间医馆。” 方致珩听了这话显得很是吃惊,“姑娘是位大夫!”他眼中敬佩万分,“我是粗人,自小在军中长大,父亲一直教导我尊敬大夫,救死扶伤,妙手仁心。” “世子言重了,我的医术一般,只能开个医馆,救治些普通的小疾,比不上随行军医胸怀大义,为国为民。” 顾瑶霜一向最烦这种互相吹捧的场合,却总遇到些这样的事,她一面搜肠刮肚的想些谦虚的话,一面不动声色的瞥向窗外,看看还有多久才到珍珑阁。 “大夫都一样心善,我这次在临安暂住,若是有个头疼脑热的,也能来姑娘这儿瞧病。”他虽然是个军人,浑身上下却没有一丁点成熟稳重的劲儿,话多又碎。 只是方致珩耿直又率性,所以相处起来并不让人觉得多么反感,只不过这小世子太热情了,顾瑶霜有些招架不住。 想着方致珩看上去身子骨健康,住几日也有一大堆人伺候着,便随口答应,“世子想来随时来便是。” “你不用叫我世子了,叫我致珩就好。不知姑娘可愿告知芳名?” “顾瑶霜。” “好听!”他真心实意的赞了一声,笑起来右边脸颊上边露出一个酒窝。 马车在珍珑阁门口停下,顾瑶霜和青梅下了马车,方致珩原本还想再同她聊一会,但属下突然来报,说宣安王过一会就要觐见了,四下找世子找不到,还请他立刻回去。 方致珩这才一脸不情愿的走了。 目送着方致珩的马车走远,青梅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这方小世子,虽然名字里带着个小字,大约也有二十一二岁的年纪了,怎么话这般多,比咱们俩加在一块还像个小孩子。” “不是我们能随意议论的人,就不必再说了。”顾瑶霜应付完方致珩,这会才觉得累了,打了个呵欠,拍拍青梅的肩,“我实在是困得不行了,先去睡一觉,有什么卫生你自己先扫扫,晚上我们出去吃。” “姑娘,我也赶了这么多路,您怎么忍心把卫生留给可怜的青梅?” * 傅云深回到临安的第一日,傅霄就得到了消息,但他却没有向往常一样第一时间就派人到王府来问候,傅云深就已经猜到了他的心思。 坐在高位的感觉实在太有诱惑力,他开始留恋了。 不过他现在也没有时间去同傅霄争个一二,宣安王的人早就走了大半的路程,再回去是不可能了,他紧急抽取了西部其他边防的一部分兵力做弥补,然后就坐在府中等宣安王入宫之后,探探他的口风,再做打算。 傅霄和傅云深双方都举棋不动,一个稳坐在东宫,一个稳坐在六殿下府,傅霄是出于小心谨慎,他想看看自己做到这种程度,会不会触及傅云深的逆鳞。 傅云深却是在积蓄力量,傅霄那个草包从来都不是他的对手,他派人盯紧了父皇的情况,知道傅霄的母亲整日都在床头给他吹着耳边风。 但父皇始终没有张口,他明白,对于傅霄的能力,父皇心里还是有数的。 另一面,他派了人去珍珑阁门口等着,一有顾瑶霜回来的消息,即刻便告诉他,没想到却等来了方致珩送她回店的消息。 方致珩其人,傅云深虽远在临安,却有所耳闻,宣安王最小的儿子,却是最受器重的一个,加上相貌俊朗,在西部是不少女子的心上人。 回来的第一日,却同顾瑶霜扯上了关系。 他心头有些不愉,侧目瞥到桌上的铜镜,相貌俊朗,有他俊朗吗? 一挑眉,将铜镜扣倒在桌面上,唤来焦晟,“即刻入宫,我要见宣安王。” 方致珩从小在西北长大,从未来过临安,他听闻了皇上病重的消息,却对帝位的更迭没有任何兴趣,谁做皇帝他都在西北玩他的,与他而言没有任何差别。 反倒是今天早上在街市上遇见的那位姑娘,他无意冒犯,更无轻薄之意,却总是忍不住想她。 顾瑶霜,连名字都比西北的姑娘有好听许多,说话的声音轻轻柔柔的,笑起来更是格外好看。 他文采一般,想不出什么好听的词儿来形容她,只能一遍遍在脑海里回忆她的样子,然后忍不住偷偷的笑。 一旁的大哥看了他好几眼,被他瞪了一回,便不再管他一个人发痴了。 * 宫中给今日宣安王洗尘准备了许多酒菜,这是傅霄的准备。 傅云深比他早了一步,带着人到了宫门口,亲自前往迎接。方家虽然是异姓王,但在朝中的势力不可小觑,今日若是父皇清醒着,就算亲自来迎,也不为过。 他早料到傅霄必然想不到这一层,便使了个心眼,先留了个好印象。 果然,因为太子未到宫门迎接,面对着这一桌子筵席,宣安王的神情并不怎么开心。 但傅霄还什么都不知道,他欣赏着殿前的歌舞,同宣安王有一搭没一搭的寒暄,终于酒过三巡,他自以为戏已经够足了,便提出了希望宣安王可以带人北上攻打北夷的提议。 宣安王还算给他面子,并未直接拒绝,而是说北夷地势易守难攻,情况复杂,同西北军情大有不同。即便不是陛下直接下旨,但涉及国家安危,自然也应当出征,只是需要详尽的地形图和敌方的军力部署图,以防万无一失,否则不好同陛下交代。 傅霄原本正美滋滋的喝着酒,听了他的话放声大笑,“宣安王高看他们了,北夷不过是一匹流窜了几十年的牧羊汉,连饭都吃不饱,能有几个兵能用?” 宣安王没想到他如此草率,当即面色铁青,好在有两个儿子在一旁稍做安抚,才没使得他当场发怒。 但此时喝的晕晕乎乎的傅霄并没有察觉到任何的不妥,左拥右抱的揽着两个美女坐在殿前喝酒,傅云深不动声色的坐在他一旁,见宣安王借口如厕出了大殿,便也跟了出去。 就当傅霄在殿前酩酊大醉的时候,傅云深已经同宣安王谈妥了此次出征的战略部署情况。 宣安王看傅云深的眼神多了几分赞许,摸了摸胡须,叹气道,“本王以前总以为你十几岁才回宫,会对政事军事都一窍不通,没想到竟是如此天资聪颖,比两朝太傅教出来的学生更甚。” 后半句话自然是说傅霄的,不过既然目的已经达成,他便不再多留,匆匆同宣安王道了别,他便出宫回府了。 回府中的路上,被焦晟一提醒,他才想起来府中还有一个薛云露。 傅云深当即便要转去别的地方,但焦晟劝他,“您早回去晚回去,夫人都是一样的在家等着,这点道理您还想不明白么。” 他默了一瞬,点点头,任由马车继续朝着王府的方向驶去了。 果不其然,他人还未入府,薛云露就已经带着人在府门口迎他了。 新婚没几天就没再见过傅云深了,今日听说傅云深要回府,她连着问了侍女几遍,觉得自己仿佛在梦里。 反应过来之后连忙梳洗穿戴,带着人赶到府门口去迎人。 傅云深下了马车,向着薛云露走过去,薛云露在府门口行了礼,“殿下回来了。” 他伸手在她手臂上一拦,挡住了她行礼的动作,“嗯。”应了一声,他转身回府,薛云露连忙跟上,轻声询问,“殿下刚从宫里回来吗?可有吃好?” 傅云深摇摇头,“不必了,还有些政事要处理。你在府中的这段时间可还住的习惯?” 见他忽然关心自己,薛云露心底一喜,“习惯,下人伺候的都很周到。” 第53章 正相逢 回到珍珑阁的第一天,顾瑶霜和青梅睡了一整天。 回到珍珑阁的第二天,顾瑶霜和青梅扫荡了临安城的所有小吃街。 回到珍珑阁的第三天,她们还没想好干什么,门口就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方致珩站在门口翘首以望。 憋了三天才来,他觉得自己已经很不唐突非常优秀了。 青梅以为是病人,连忙跑去开门。 要知道,珍珑阁虽然从未出过一起医疗事故,在临安城的口碑却是出奇的低,任何人一提起这里,都会摇摇头,“大夫就是个十几岁的小丫头,会看什么病,去城东找老张头吧,今年都六十了,虽然扎针的时候手抖,有时候还会看着看着病晕倒,不过肯定比这个靠谱。” 虽然对他们这种推论感到无话可说,但顾瑶霜从不强求,药铺医馆都一样,反正她也不是靠这个赚钱。 打开门,青梅正对上方致珩一张笑脸,两人相视一愣,都有几分尴尬。 “方世子?”青梅想起了他的来历。 方致珩记得这个小丫头,脸上笑意未收,微微侧了侧身子,“我是来给顾姑娘送马车的。” 青梅抬眼一瞧,果然一辆马车停在门口,不过比起之前她们那一辆,实在是豪华的有些过分了。 不夸张的说,这辆马车卖出去,能换十辆原来那样的了。 本来姑娘就一直被误会和临安城的贵公子就牵扯,这下更好了,马车往门口一停,再也没人敢来瞧病了。 她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开始慌了其他,连忙转身朝屋里喊顾瑶霜。 青梅嘹亮的嗓音穿过院子,带着方致珩的期望,落在了顾瑶霜耳朵里。她正忙着收拾屋子,听见声音放下手头的东西,走了出去。 走出门她就后悔了。 她看见方致珩了。 在顾瑶霜眼里,皇室贵胄基本约等于阴魂不散,她现在瞧见跟陛下有亲戚关系的人就犯怵,偏偏还老是扯上关系。 整理了一下思绪,顾瑶霜迎了上去。 方致珩见到顾瑶霜很是开心,两人寒暄了几句,他便开始叙述今天自己来此的目的,“上次撞坏了顾姑娘的马车,心里始终过意不去,于是我就叫工匠又给姑娘做了一辆新的,方便姑娘出行。” 顾瑶霜看了那辆马车一眼,面上露出了和青梅一样的难色。 “世子,瑶霜只是个大夫,坐这样豪华的马车实在是没有必要,世子这赔礼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他没想到会被顾瑶霜拒绝,带着笑的脸瞬间耷了下来,要是方致珩有尾巴的话,此刻也应该一起垂下来了。 “可这是我欠顾姑娘的,你不收下我寝食难安啊。” “要是收下,我就寝食难安了。” 方致珩有点着急,他想了一会,“若是顾姑娘不要马车,你告诉我你喜欢什么,我去找来就好了。” 顾瑶霜失笑,“我什么都不要,世子的好意瑶霜心领了。” 他还想再挣扎一下,被顾瑶霜截住话头,“世子既然来了,先去店里坐坐吧。” 听到这句话,方致珩心里稍开心了些,命人在门口等着,然后同顾瑶霜进了珍珑阁。 从一进门,他就藏不住眼睛里的欣喜,好像珍珑阁是临安城的一大风景,不是街角的一家医馆。 但因为自小受到的良好教诲,他并没有四处乱看,而是目不斜视的随顾瑶霜进了屋里,落座,接过茶杯,开始品茶。 没过多久,他就被桌上的棋盘吸引了目光,“顾姑娘在下棋?” 他凑过去看了一眼,却发现棋盘上早已落灰,连黑白子都有些看不清晰,才知这是已经在这里存放了很久的。 “是很久之前牧叔同别人下的一盘棋,至今无解,我把它摆在这儿时常看看,不过以我的造诣,也束手无策。” 方致珩挠挠头,一脸愁苦,“我不懂这些,不然还能帮姑娘你想想办法。” 顾瑶霜看着他的表情,只觉得十分好笑,方致珩是他见过的最没有贵族少爷之感的人,相处起来很是舒服,或许因他家是异姓,又常年居住在西北,天高皇帝远,那股骄矜之风还没吹的过去。 她同方致珩简单的讲了几句这盘棋的现状,青梅从外面走了进来,端着几盘点心,搁在两人中间。 方致珩看到点心,顿时来了点子,“顾姑娘,这马上就到用饭的时辰了,吃些点心吃不下饭,不如我们一同去吃饭吧。” 一听又要请吃饭,顾瑶霜故技重施,微笑着对他说,“今日有客人要看诊,恐怕没有办法同世子一同吃饭了。” 他果然面露失望之色,不过转眼便振奋起精神来,“没关系,我明日再来请顾姑娘。” …… 虽然没有傅云深聪明,但十分轴。 轴有的时候比聪明更难办。目送方致珩离开的时候,顾瑶霜如此想。 但第二天顾瑶霜就发现,方致珩这个人,不但轴,而且傻。 第二天他来珍珑阁的时候,依然是带着昨天那辆金碧辉煌的马车来的。 当侍从邀请顾瑶霜上去的时候,顾瑶霜只觉得自己一阵眩晕。 如果坐着这辆马车从珍珑阁到了酒楼,在当天食客众目睽睽之下同方致珩吃一顿饭,再被送回去,只怕以后连还魂续命的生意都不会有人信她了。 对于方致珩的智商,她觉得自己有点想哭。 一再拒绝了方致珩的好意,让他觉得自己精心准备的这辆马车是不是有什么不妥,让顾瑶霜生气了。 顾瑶霜只能再说一遍,自己只是碍于大夫的身份,不能上车。 方致珩表示理解,但是他这次来,除了马车就是他骑的那匹马,更不可能两人同骑,否则明天她这个茶余饭后的谈资,可能还会演化出什么预料之外的版本。 于是最后顾瑶霜提议,两人一起走过去。 他骑马太引人注目,很难让人不想起那天他进入临安城时候的情形,反而不如直接混进人群里,会不怎么引人注目。 就这样,顾瑶霜再一次把含泪的青梅留在了珍珑阁,只带走了她对虾饺的思念,方致珩也让小厮回去了,两人一起走着往酒楼走去。 路上方致珩也是一如既往的活泼开朗,在路过一家套圈的小摊时,他显得很有兴趣,顾瑶霜跟他说五文钱一个圈,套中了地上的任何一样东西,就可以直接带走。 “直接带走?五文钱?” 顾瑶霜点点头,“不过这些套圈都特意做的很轻,而且小,加上今天有风,只怕想套中一个会非常困难。” 方致珩自然不想放过这个在顾瑶霜面前大显身手的机会,买了十个套圈,指着满地的奖品问她,“想要哪个?” 顾瑶霜看了看一地的大肚瓷瓶,最胖的地方比方致珩手里的圈都要粗,而这种套圈,都是圈碰到地才算数的。 所以她最后选了脚边比较近的地方,一对不知道是什么玉的手镯,这一个难度低一点,应该不会让小世子失手。 方致珩对她露出志在必得的微笑,伸手轻盈的往前一掷,竹圈就准确的把那副手镯圈了起来。 四周顿时响起一片叫好声。 小摊老板楞了一下,满面笑容的把手镯用钩子勾过来到顾瑶霜手里,“大伙快看,这位公子已经给这位姑娘套到一副翡翠镯子了!” 顾瑶霜掂量了一下手里粗糙不平的“翡翠手镯”,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还想要哪个?”方致珩挥动着手里的套圈,兴致勃勃的问她。 顾瑶霜看到角落里的一只细颈瓷瓶,虽然远了点,但应该还比较好套。 这时正巧一阵风吹过来,顾瑶霜正要提醒他等风过去再套,但方致珩手里的套圈已经飞了出去,接着稳稳的穿过那只瓷瓶,落在了地上。 这下连顾瑶霜都忍不住小声惊呼。 “刚才忽然起风,你是怎么瞄准的?” “我自小就学马上骑射,学会判断风向和风力的大小进行偏离射击是最基本的内容,跟那个一比,这个简直是小菜一碟。” 得了顾瑶霜的夸奖,方致珩很是骄傲的解释起来。 不过小摊老板就没有那么开心,他把瓷瓶递过来的时候,深深的看了方致珩几眼,顾瑶霜从他手里使了大劲,才把瓷瓶拿到手。 然后顾瑶霜就开始随手乱点了,仿佛是想看看他的极限到底是能一次投中多么稀奇古怪的东西。 不过除了有一次后面的人群忽然拥挤,撞到了方致珩,其他的九次,通通都中了。 后面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每投中一个,他们就鼓起掌来,反倒是小摊的老板彻底慌了,“这位少爷,小的就靠这点家当糊口饭吃,您不能这样拆我的台啊。” 耿直的方致珩却不能理解,“游戏规则是你规定的,我并没有犯规也没有作弊,你怎么能说我是拆你的台呢。” 胖胖的小摊老板都快哭出来了,求助的看着一旁的顾瑶霜,希望她能快点带着方致珩离开这里。 实在是老板的眼神太过委屈,明明确实如方致珩所说,她却感到一丝抱歉。 “把这几样还回去吧。”她小声询问方致珩的意思。 方致珩皱着眉拉起顾瑶霜就走,“这些都是我给你套来的,怎么能还回去。” 顾瑶霜被他拉着出了人群,却发现有一个人凑上去给了小摊老板一锭银子,老板感动的谢过了,那人便飞快的消失了。 还是付了钱给老板啊。 虽然这些东西是次品,但加在一起也够这位老板半年赚的了。 有时候有些事是没必要计较对错的。顾瑶霜抱紧了怀里的瓷瓶首饰们,方致珩见了,将外衫脱下来,把那些东西兜起来,一面装一面笑起来,“真没想到,你第一次收下我的谢礼,竟然是这么一堆残次品。” “都是世子的心意,在我眼中和那辆马车没有区别。” 方致珩摸了摸头,“你放心,我肯定还会把其他谢礼补偿给你的。” “世子真的不用一直记着谢礼的事……只是一次意外,不是谁能决定的,世子性格直率,何故要一直要拿谢礼做理由,不肯交我这个朋友?” “啊?”顾瑶霜的话吓了他一跳,“不是,不不不不,我没有不想跟姑娘做朋友,我只是没想到,”他说到这里,耳根又开始泛起红来,“我只是没想到,姑娘会愿意同我做朋友。” “能交到世子这个朋友,是瑶霜的福气,我有什么不愿意的。”顾瑶霜笑起来,方致珩脸上的笑意也更甚,“姑娘愿意把我当朋友,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 两人一路聊天到了一家酒楼跟前,顾瑶霜看天色差不多了,估计方致珩也该饿了,便提议就在这儿吃。 方致珩点头,两人进去,被小二一路招呼上了二楼,但是因为人太多,交谈声大,方致珩便提议去雅间里坐,顾瑶霜也喜静,自然没有异议,但是小二却说几个雅间都有人了,问他们二位可否愿意在这里稍等,有几位客人马上就要离开了。 反正闲着也是无事,正巧二楼还有说书先生,顾瑶霜便拉着他坐下,两人捧着些瓶瓶罐罐坐在那一面喝茶一面等人,顺便听听说书。 正听到尽兴处,说书先生的一句话引发了哄堂大笑,顾瑶霜也忍不住笑起来,转头一看方致珩早已笑的拍案,两人对视间,她再一抬头,只见一间雅间的门开了,里面鱼贯而出几个人。 几人出来后在原地站了一会,应是在等请客的主人,果然一会又有一个人被簇拥着走了出来,顾瑶霜顺着他的锦袍往上看,一抬头,正好对上了他的眼睛。 竟然是傅云深。 她嘴角一僵,忽然有些笑不出来了。 第54章 风波再起 【五十四】 四目相对间,两人具是一愣,顾瑶霜下意识别过视线,傅云深的目光却始终盯着她。 顾瑶霜把怀里的东西重新揽了揽,叮叮咚咚一阵轻响,声音惊动了一旁的方致珩,他看了顾瑶霜一眼,然后抬头看了过去。 傅云深看到方致珩丝毫没有惊讶,他进临安城同顾瑶霜相识之事他早就知道了,但果然两人还是飞快的热络了起来。 跟他以外的人,她丝毫都不会拘束什么。 “六殿下?”方致珩站起来同他作揖,“真没想到会在这儿遇见您,最近宫里诸事繁忙。” 傅云深点点头,“刚巧有事出来一聚,”说完他看向顾瑶霜,“这位是?” “哦,这是顾姑娘。”他说着就要对顾瑶霜介绍傅云深。 傅云深一抬眼,淡然阻止他的话,“是旧相识,不必介绍了。” 方致珩吃了一惊,“六殿下同顾姑娘认识?老朋友?” 傅云深顿了一下,看着顾瑶霜点头,“嗯,老朋友。”他看着顾瑶霜和方致珩手里各拿的那包东西,“两位也是老朋友?” 方致珩有些害羞的看着顾瑶霜一眼,“新朋友,我同顾姑娘才认识没几日。” “哦?”他忽然凑近顾瑶霜,“看两位同处的这么开心,我还以为是旧相识呢。” 顾瑶霜往后一退,避开傅云深的气息,她还没想该说什么,傅云深已经同方致珩道了别,转身大步追上那些大臣离开了。 顾瑶霜转身看着傅云深的身影消失,被方致珩的声音唤回,“顾姑娘,进雅间去吧。” “好。”正好也饿了,顾瑶霜顿时被食物所吸引,显然方致珩也一样,瓷瓶玉镯随便在门口一放,就扑到了菜单上。 * 傅云深出了酒楼就同那些大臣分道扬镳了,他对着一旁的焦晟做了个手势,“盯着点。” 焦晟点头,紧接着就消失在了酒楼附近,傅云深拢了一下锦袍的袖口,搭着侍从的手臂上了马车。 “殿下,回府吗?” 这个点回去,薛云露定又带着丫鬟在府门口等他。 她每天都没事可做,最大的期盼就是傍晚在府门前等他回来。 这一幕在旁人眼里或许显得很温馨,又或者是他不喜 欢她的缘故,每次看到她在府门前翘首以盼,他却不觉得开心。 如若顾瑶霜嫁了人,想必也不是那种会整日围着夫君转的人,珍珑阁还会开,话本还会看,却不一定会学着做饭,在她眼里比夫君有趣的事情多太多了。 想到这里,傅云深放下了手里的茶杯,不动声色的把扬起的嘴角拉下,坐在马车想了一会,对车夫说,“不回府了,进宫。” “是。”马车调转过头,朝着皇宫的方向行进,两个街口那头的六殿下府门口,薛云露抬头看了看日头,柳眉紧簇,复将目光投向街角去,等着一辆马车从那头拐过来。 身后的丫鬟跟着看了几眼,见身后的几个家丁也是一副怏怏的神色,便知今日八成又是等不到了,忍不住在心里暗骂一声“负心汉”,走上前去劝她,“小姐,咱们回去吧。” “再等一会。”薛云露又往前走了几步。 * 顾瑶霜这几日还算开心。 方致珩在临安城中没什么事,除去在演武场练练武,其他时间基本都会到珍珑阁来,且每次来都装着一兜子话,并几样小玩意。 这是把她当小孩哄了。 青梅如今已经同六殿下府的看门小兄弟在一起了,两人平日里腻腻歪歪,方致珩一来正好顶了她的活,她便得空出去约会了。 反正也没什么事,她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青梅跟着她年头也够旧了,像她这种在临安城待了几年,也没认识几个适龄未婚配的男子,想帮青梅找个婆家已经是难上加难了。 所以她自己如此争气,顾瑶霜便不会为难了。 今日方致珩又一大早就赶了过来,青梅一直坐在门口等他,看见他人了比顾瑶霜还更激动,跑到门口去迎了他,两人仿佛巡逻队接班一样,寒暄了几句,便一个出去一个进来了。 顾瑶霜正坐在廊下看书,想通过手里的几本典籍找找傀儡术的起源,但是却没有太大的收获。 是以她也就没看到方致珩已经穿过庭院走了进来,直到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喵叫,她才回过头去。 廊下莫名多了一只小白毛,也就巴掌大,刚出生没多久,看着顾瑶霜的大圆眼睛在阳光下似乎有光,顾瑶霜往左走了几步,它便倒腾着小短腿扑过来。 顾瑶霜伸手一捞它,小猫就被捞进了怀里,她四处张望几下,对着空无一人的院落说,“出来吧,我看到你了。” 树叶一抖,方致珩从上面一跃而下,“我以为我藏的已经够好了。” 顾瑶霜笑笑,没有说破,把猫提到他眼前问他,“这是你买的?” “街上有卖猫的,我看着还算可爱,你应该会喜欢,就买了一只回来,”他有点忐忑,“怎么,这个花色你不喜欢吗?” “你怎么不问问我是不是喜欢猫?” 他摇摇头,“我问过青梅了,她说你一直喜欢,只是怕麻烦不肯养。” 顾瑶霜吃了一惊,在心里默默地给青梅记上一笔账,听见方致珩继续道,“现在我可以陪你一起养了,我不怕麻烦。” 他这话有些好笑,不像是武将世家出身的贵公子说出来的话,倒像个半大孩子。 顾瑶霜把小猫放在桌上,“既然你这么有信心,还是麻烦世子一会走的时候带上它一起回去罢。” 方致珩听出来一丝不对劲,“你还是不喜欢这只猫吗?” “我把自己养活好,就已经觉得很累了,虽然我喜欢猫,但也没有耐心和空闲再去照顾其他了。” 顾瑶霜只想活的简单一些,如果不是因为一个人住要收拾的东西太多,或许她连青梅都不需要,无论什么事情,她都愿意做一个旁观者。 参与,对她来说是一件很让人头疼的事情。 方致珩抱着猫想了一会,“无论如何,顾姑娘给它起个名字吧。” 顾瑶霜看了看他怀里那一团,很认真的想了一会,“就叫小白吧。” 方致珩怀里的猫忽然伸出爪子,在顾瑶霜胳膊上拍了一下,仰起了身子歪着头看她。 “你也很喜欢对不对?”她满意的点了点头,“小白,以后你就每天都有小鱼干吃了,开不开心?”呼噜几下它的头,顾瑶霜对着方致珩笑,“麻烦你了。” “那我明天再带它看你。”找到一个能每天都过来的理由,方致珩把怀里的小白搂的紧了些,面上浮现一抹笑意。 “世子这么心善,不如把那几只猫都买下来,做件好事。”顾瑶霜同他在桌前坐下。 方致珩笑了笑,“顾姑娘说笑了,我在临安也是暂住,总不能去哪都带着几只猫,要是被爹看见了,只怕又是几天禁闭。” “宣安王也会关你小黑屋吗?” 方致珩很诧异的抬起头来,“顾姑娘也被关过?” “家常便饭。”她喝了一口茶。 * 傍晚,方致珩带着小白回府了,顾瑶霜也早早歇下,天气凉下来了,明日早点出门,去购置几身新衣服。 第二日一早,她却是被外面的动静吵醒的。 推开门,不远处的街上聚集着不少人,都是这条街上的商贩,却不忙着摆摊,而是聚在一起聊了起来。 顾瑶霜拉了拉肩上的外衫走了出去,走了没多久却看见青梅拨开人群急急跑了过来,看见顾瑶霜就推着她往回走。 “怎么了?” 青梅关上门,小声叨念着“吓死人了”,回头对顾瑶霜道,“我本来是要出门去买早饭的。” “你又偷懒不做饭?” 青梅顿了一下,把她的关注点拉回正路,“姑娘,这不是重点。我走到街上发现许多人都聚在那,就凑过去看了看,发现路上死了猫。” “死了猫?那么多人围着看一只死猫?”临安的街道上,尤其是商贩云集的地方,被板车或者行人误伤的猫猫狗狗有很多,有时一夜暴雨过后,也会有猫狗被淋死在街上。 “不是一只,好几只。干了。”青梅摆摆手。 “干了?” “那些猫只剩下一张完整的皮了,横七竖八的躺在街上。” “哦?那倒是有些奇怪。”顾瑶霜转身往屋里走去了,青梅却从她无动于衷的神情里看出一丝好奇,于是连忙追过去怂恿她,“我也觉得很是奇怪,而且这条街离珍珑阁这么近,是谁这么不知好歹的放肆。” 这句话却没打动顾瑶霜。 在深更半夜用这种办法肆意杀害猫,肯定不是为了好玩而已,若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那她岂不是栽了。 “你唬我也没用,一个我,再带上个你,万一真是什么狠角色,明天一早咱们也得躺地上被人围观。” 这话说的青梅缩了缩脖子,不再言语了。 青梅想起那条街,停下脚步问青梅,“死的那些猫是白天在街上卖的那些吗?” “是,老板晚上应是没带走,将它们放在街角就回家了,没想到遭了毒手。” 作者有话要说: 疯狂更新了一周之后咸鱼了好几天……我真的是个废人了 第55章 夜探 被方致珩买下的那只真是幸运。 她正想着,就听见门口传来敲门声,伴随着几声喵喵叫,她就知道是谁来了。 方致珩也看见了街上的那几只死猫,忍不住叹气,“我昨天要是听了你的话把它们都买回来,就能救它们一命了。” 顾瑶霜一抬眼皮,“这本来就不是你的错,你无须往自己身上揽责任。” “不过说起来,临安城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怪事发生,我今天还没看到猫,就已经听闻街上的流言蜚语了。”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如果只是这一次的话倒也罢了,如果只是猫猫狗狗的话倒也罢了……” 她没有再继续往下说下去,方致珩听懂了她的意思,忍不住叮嘱她,“最近出门就不要晚归了,用不用我派个侍卫给你……” 他说了一半自己打住,“侍卫戳在这也影响你生活,你若是晚上想出去,叫青梅提前通知我一声就好。” “像世子这样诚挚的道歉的人,真是十分难求了。”顾瑶霜忍不住笑意。 方致珩挠挠头,“既然顾姑娘不肯收下我的马车,那我自然要做些其他的事情做补偿,”他顿了一下,声音有些小的问,“而且,我们现在不已经算是朋友了吗?” 顾瑶霜楞了一下,点点头,“是啊,我们已经是朋友了。” * 临安城以前,也曾发生过怪力乱神的事情,有些是被人恶意传的,也有些是真的无迹可寻,但时间久了,又没有其他风浪,多半几日功夫就被冲淡了。 但这一次,有吃人怪的消息却在临安城里沸沸扬扬的传了起来,几乎每天早上醒来,街角巷口都会有只剩一层皮毛的猫猫狗狗,或是些家禽家畜。 每天早上醒来,那些不成型的尸体都在提醒着每一个人,昨晚刚刚结束的一场屠杀。 直到昨天早上,一个更夫在半夜遇害了。 这个五十多岁的老人,布满褶皱的皮铺在街道的一角,风一吹,粗布衣服包裹着那层皮,就开始顺着街角轻飘飘的滚动起来。 围观的人们都被这一幕彻底吓坏了,避开更夫的尸体嗷嗷叫着说报官,等了许久才等到人,两个捕快面面相觑,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自更夫死后,天还没擦黑,临安城就成了一座空城,街上寂寥无人,只剩下风打着转席卷整个城市。 一时间城中人心惶惶,因为这些遇害的人或动物死法太过可怖,连巡逻都无法增派。 傅云深没有办法,最终还是找到了顾瑶霜这里,希望她可以请覃牧帮忙,弄清到底是什么在作祟。 “你有没有想过,这件事或许也同一直以来我们一直在寻找的幕后黑手有关?” 珍珑阁,顾瑶霜捏起一颗话梅,含进嘴里问傅云深。 傅云深抬头想了一会,“我们从析木回来就发生这样的事情,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正说着,门外忽然走进来一个人,青梅牵引着,脸色有点为难,再抬头看看傅云深,话说了一半被打扰,他也不是很开心。 “顾姑娘,六殿下?”方致珩看到傅云深愣了一下,继而想起顾瑶霜之前说过的话,她和傅云深是老友。 “方世子是来看病的?”傅云深仍坐着打量他。 方致珩照常把猫从怀里抱出来,“殿下看我像是会生病的人吗?我是来看顾姑娘的。” 他在另一把椅子上坐下,熟稔的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两位在聊什么?” “六殿下因近日临安城的怪事,想请牧叔出马帮忙。”顾瑶霜出声解释。 “顾姑娘的叔父是?” “牧叔懂得阴阳之术。” 方致珩恍然大悟的点点头,“这样也好,近来临安城的人一日比一日回家早,再这样下去,只怕白天都要没人出门了。” 傅云深对现在这三人共处的氛围感到很不舒服,他站起来,对顾瑶霜道,“若是覃牧先生同意,派青梅过去说一声,我等天色暗了再过来。” “不必了,若是牧叔愿意的话,我会同他一起去你府上找你的。” “你也要去?”异口同声的问题同时想起,顾瑶霜抬头看了他们一眼,“当然。” “不行,太危险了,顾姑娘你还是在珍珑阁等着吧。”方致珩连忙阻止她。 “嗯。”傅云深皱眉,少见的应和。 不过顾瑶霜倒显得很坚定,“不管怎么说,我也是从小到大习过这些年阴阳术的,比起你来自保能力都要好的多,要有人留下等着,那个人也该是你。” “可我会武功。”傅云深眉头更紧。 方致珩听到这句话忽然来了劲头,“我的武功也不差,如果顾姑娘要去的,我陪你一起。” * 就这样,两个人变成了两个人。 傍晚,顾瑶霜同覃牧到傅云深府邸门前的时候,看到方致珩已经在这里等着了。 看到顾瑶霜到了,他连忙上前同覃牧行了礼,正对上傅云深也从门里出来,四个人遇到一块,莫名的流露出几分尴尬。 或许应该说是他俩尴尬。 在门口寒暄了几句,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顾瑶霜同覃牧从傅云深府中各取了一匹马,四个人四匹马,开始往闹市的方向而去。 当然,闹市也是从前才叫闹市,现在这些日子里,到了这个时辰,街上早就空无一人了。 几个人策马走在街上,颇有几分“风萧萧兮易水寒”之感。覃牧和傅云深并排走在前头聊着什么,顾瑶霜便和方致珩走在后面。 方致珩此前从未接触过这种事情,难得的也显露出几分紧张来,顾瑶霜忍不住调侃他,“害怕了?” 被她这样一说,方致珩当即直起腰板,摸上腰间的长剑,“当然没有,我什么没见过,会因为一个杀了几只猫的人害怕吗?” 顾瑶霜神秘兮兮的吓唬他,“是不是人,那可不一定啊。” 这句话顿时让方致珩炸了毛,他想来想去,最后还是觉得要保住颜面,拍了拍胸脯道,“你放心吧,无论看见什么我都会保护你的。” 他话音刚落,不远处的街角忽然窜过去一道黑影,伴随着一声猫叫,消失在前面的一片漆黑里。 方致珩愣了一下,他的马却忽然躁动了起来,迟迟不肯向前。 覃牧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对顾瑶霜道,“瑶霜,你陪世子在这里等等吧,我同六殿下过去看看。” 顾瑶霜帮方致珩牵制住马,点点头,“好,你们注意安全。” “你也是。”傅云深骑在马上提醒她,神色淡淡。 两人离开后,顾瑶霜和方致珩把那一匹不听话的马牵到了街角的一个摊位上栓起来。 它终于安静了一些,只是不停的打着响鼻,时不时的低鸣。 这时,附近又响起了猫叫声,方致珩听的毛骨悚然,忍不住问她,“你有没有觉得这些猫出现的太奇怪了。” 顾瑶霜点点头,“总觉得它们像是特意聚集过来的,否则不会一直是这条街上在死动物。” “会不会是那种专门吸人精气的妖怪,出来害人了?”方致珩双臂环抱着开始了他的猜测。 顾瑶霜就着他的话说下去,“那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方致珩露出一个“果然如此”的表情,恨恨的说,“我以前就在志怪小说里看到过这种东西,都怪我当时没认真去学学该怎么对付它。” 他们这边正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前面却忽然传来了什么东西倒地的声音,两人对视一眼,连忙跑过去,只见傅云深捂着手臂从巷子里退出来。 看到顾瑶霜和方致珩,他有些无奈,“已经跑了。” 覃牧这时也从里面走了出来,摇头,“动作太快,又善于隐匿,夜色太暗了,一时间没有追上。” 顾瑶霜往巷子里面看去,那些商贩堆砌在里面的货物倒了不少,是刚才的打斗造成的。 一只猫咪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刚才显然那个东西正要拿它动刀。 “牧叔,您看清那是什么东西了吗?” “只能看出是异于常人的灵体,具体是什么路数,刚才实在只接触了一刹那,没有看清。” 顾瑶霜这时想起了傅云深刚才捂着胳膊,分明是受了伤,“不知道那东西是什么,可万一有毒怎么办?”说着便拉开了傅云深的袖子检查伤口,当她看到是一条划伤而不是牙印的时候,心里松了一口气。 “是撞的。”傅云深轻声开口。 “嗯?”顾瑶霜眉头紧皱,没听清他的话。 为了不让她担心,他又耐心的解释了一遍,“那个东西忽然离开,撞到了我,让我撞到了货箱上。那些也是我撞倒的,他太快了,我们根本没机会交手。” 顾瑶霜愤愤不平,“早知道就带青珏来了。青珏的轻功那么厉害,肯定能追的上他。” 覃牧适时开口,“今天打草惊蛇了,他最近应该都不会出现,六殿下又受了伤,不如今天我们就先早些回去吧。” 第56章 小宴 那天夜里的试探之后,临安城陷入了短暂的平静,一切都看起来有了起色,顾瑶霜心里却隐约觉得不安。 但是方致珩却是无比的心大,每日照常抽空来珍珑阁坐坐,然后叮嘱顾瑶霜记得晚上早些把门锁紧,切莫遭遇了不测。 顾瑶霜这方面倒是不怎么害怕,但心里总归是担忧的,方致珩看了出来,这天晚上便问她要不要随他去个小宴玩玩。 宫里的达官贵人,夏末时节天气开始凉快起来,他们便尤其爱在这个时候在自己府里举办些小型的宴会,一般是府门大开,谁都可以进来讨一杯酒吃的,所以这种宴会虽然乱乱糟糟,但总归不会引人注目。 “我刚从西北回来,临安城里也没几个人认得我,自然也不会扰你的兴致。我陪你去吃点点心,看看景致,你什么时候决定乏了咱们就走,这样可好?”他笑盈盈的同顾瑶霜商量着,顾瑶霜自觉不会出什么岔子,便答应了下来。 于是这天傍晚早早关了店门,顾瑶霜挑挑拣拣的选起了衣裳。青梅在一旁帮着挑选,言语间净是“我家姑娘终于长大了”的欣慰之感。 两人一直忙活到天快要黑,方致珩的侍卫在门外做了通报,青梅应着声把顾瑶霜喊出来,仔细的帮她整理衣服上的缎带,顾瑶霜看她如临大敌的样子忍不住笑道,“当初进宫都没见你这么仔细过,今晚不过是一个无人在意的小宴而已。” 青梅却不同意,“什么无人在意的小宴,今晚是姑娘同方小世子头一回约会,当然要怎么仔细着怎么来。” “什么约会。”她打断青梅的话。 青梅不管她的嘴硬,“不信您一会出门看看,方小世子肯定也是特意打扮了一番才来见您的。” 此时正踏出珍珑阁的大门,顾瑶霜抬眼瞧见街头穿着一袭宝蓝色锦袍意气风发的站在马车旁的方致珩,彻底无言以对。 挥别了青梅,顾瑶霜同方致珩到了这户富丽堂皇的赵府。 直到走了进去,她都不知道这位赵大人是个什么官职,问方致珩,他却挠挠头,说自己也不大清楚,是父亲收到了他小宴的请柬,但又因为公事繁忙没空过来,这才把这件事推给了他。 顾瑶霜忍不住挪揄他,“你都回临安这么久时日了,连几个整日都在眼前晃的官职都记不熟?” 方致珩听到这头疼的摆手,“我进宫多半都是在校场呆着,宫里的大臣就跟我爹关系好的那几个我有个面熟,但脸跟名字都对不上号,更别说谁是什么职位了。” 两人一路向里,因为来的还算早,一路上都没遇到什么人,见到的几个也呼朋引伴,或聚在一起高谈阔论,或游玩赏景,根本没有人主动上来同他们招呼。不过这样正遂了两人的心意,这位赵大人是个雅士,院子里的景致都很合她的胃口,两人走着逛着,一路说说笑笑,不亦乐乎。 待到人多起来了,顾瑶霜也开始饿了。方致珩提议去前厅的桌上取点点心回来吃,顾瑶霜答应了,同他穿过客人们往前厅的方向而去。 前厅取食的人也不少,顾瑶霜随手拿了一盘金丝卷,可是方致珩中意的如意糕刚刚被取完,送点心的小厮说还要等一会才能送下一份来,顾瑶霜便陪他一直在这儿等着。 没过多久,第二份如意糕被送了来,方致珩伸手去取,却和另一只手同时端住了盘沿。 他抬头看上去,对上一双眼睛。 “六殿下?”看到傅云深出现在这里,方致珩有些诧异。 听到这个词语,顾瑶霜也回过了头,傅云深看到她今日的打扮先是一愣,而后移开目光,看向自己手里的那盘如意糕。 “方世子也要这个吗?” “这是方才我在小厮那早已定下的,还请殿下再等下一份吧。” 他手上施力,却发现傅云深仍未松手,两人一人捏着盘子一边,僵在了原地。 “君子成人之美,世子已经在这里等了许久了,不如六殿下就等下一份吧。”顾瑶霜看已经隐约有人往这边看了过来,便出声调停。 傅云深抬头看着顾瑶霜的眼睛,“你只看到他在这里等的辛苦,却怎么知道你看不到的地方,别人又何尝等的不辛苦?” 顾瑶霜被他这句话堵的说不出话来。 傅云深手上一用力,把那盘如意糕从方致珩的手里拿了过来,方致珩正要生气之时,顾瑶霜拦住了他,将他推到了自己身后。 傅云深端着那盘糕点看了一眼护在方致珩身前的顾瑶霜,端着那盘点心离开了。 好在这时小厮端着下一盘如意糕走了过来,搁到桌上,方致珩还在为方才的事情置气,顾瑶霜只能先把那盘糕点取过来,“别气了,先吃点东西吧。” 方致珩拿起糕饼狠狠的咬了一口,“我以往觉得六殿下是宫里难得一个能讲理的人,怎么今天也如此不讲道理。” 顾瑶霜拍拍他的肩膀,“皇宫里的人都是善变的,你要慢慢习惯。” 方致珩听了她的话感到十分同意,同顾瑶霜离开人多的大厅,往他们来时的那个荷塘旁边去,这里人少些景色也雅致,两人一人捧着一盘点心,对着不大的荷塘聊起傅云深来。 “我随父亲入宫觐见的那日,没见着陛下,只有太子接待。虽然说陛下卧病在床,但我还是希望他能快点好起来,那个草包太子,烂泥扶不上墙,见了父亲连话都说不利索,将来怎么管理好祁国。”他一提起傅霄连连摇头,在顾瑶霜的印象里,似乎每一个提起他的人都是这么一副样子。 不过这时方致珩话锋一转,“当时我看到傅霄,心里便觉得六殿下比起他,更适合做太子。要是六殿下做了太子,我就不用盼着陛下快点好起来了。” 虽然这里没有什么熟识的人,但毕竟鱼龙混杂,顾瑶霜连忙制止他,“祸从口出,还是少说两句吧。” 方致珩这才住口,看看四周没人靠近,他懊恼的挠挠脑袋,“你看,在临安城里,连话都不能好好说,半点都比不上我在西北,天高地阔,谁管得着谁。” 顾瑶霜笑着应和他,“等我以后得了空能去西北走走,报你的大名可管用?” 提起这个,方致珩来了劲头,拍拍胸脯跟她保证,“你如果来的西北,直接到宣安王府来找我便可,到时候整个西北的人,见了你都得礼让三分。” 他说到这里,忽然转头认真的看着顾瑶霜,“瑶霜,你真的会到西北来找我吗?” 这是方致珩第一次叫她瑶霜,她点点头,“当然。” 话音一落,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脆响,两人同时回头看过去,方致珩疑惑道,“刚才是什么东西响?” 顾瑶霜怔了怔,半晌才答他,“没事。” 但是隔着假山,在方致珩看不到的地方,一个瓷盘被摔碎在地上,盘沿上一圈青花纹路,同方致珩手里的那只一模一样。 * 两人在宴会中逛到月上枝头,人来了又走,从原本的寥寥无几,变成人走茶凉后的寥寥无几,等顾瑶霜意识到该回去的时候,放眼四周,只剩下他们两人了。 “时候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一阵夜风吹醒了方致珩,“最近城里本就不太平,你早些回去,也能不叫青梅担心。” 顾瑶霜捏着盘子边站起来,“这两个盘子还没给主人送回前厅去。” “你在这里等我一会,我送过去马上回来。”方致珩带着两个青花瓷盘往前厅的方向去了,顾瑶霜转身面对那荷塘,数着里面的片片荷叶。 忽然,一片石子打破了沉寂的湖面,她被吓了一跳,回头看到一个人影站在假山后的阴影里,晦暗不明。 “谁在那里。”顾瑶霜下意识后退了一步,脚跟悬空贴上了荷塘的上方。 那个人影动了动,向前移动几步,整张脸慢慢出现在顾瑶霜是眼前,她顿了一瞬,心下稍安。 “傅云深。” 傅云深仍站在假山后,对着顾瑶霜伸出手,唤她,“过来。” 顾瑶霜犹豫了一下,向着他走了过去。 “这么晚了,六殿下还没回府吗。” 傅云深向前走了几步,“你不是也一样,同方世子聊得这么开心。” 他果然是在介意这件事,当看到那个摔碎在地上的果盘时,顾瑶霜心中就已经有了大概的猜测,却没想到他竟会在这里等这么久。 见她低着头不说话,傅云深火气更盛,忍不住出声呛她,“顾姑娘在想什么,何时去西北找方世子吗?” 顾瑶霜抬头看着他,两人对视了一会,谁也没有说话,直到远处隐约传来方致珩回来的脚步声,傅云深伸手一拉顾瑶霜,把她也拉到了假山后面,他把顾瑶霜拥在怀里,顾瑶霜的背贴着假山上凹凸不平的冰冷,傅云深将头搁在她的脖颈处,透过假山的凹洞,刚好可以看到外面的方致珩走过来的景象。 第57章 软禁 “他回来了,放我出去。”顾瑶霜也听到了脚步声,贴在他耳边小声提醒。 傅云深却轻笑了一声,“怎么,怕他担心么。” 他喷洒的气息就在顾瑶霜耳畔,她怔在原地有些僵硬,却连把他推开的勇气都没有,只能呆呆的站在那,任由他抱着,听着方致珩的声音越来越近,慢慢的走到了荷塘边上。 “瑶霜?”他送盘子回来,远远的就忘记这儿没了人影,走近一瞧果然不知所踪,再想起最近临安城发生的事情,他一下就慌了起来。 顾瑶霜自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不愿她担心,她对傅云深说话的语气强硬起来,“你放开我。” “别说话。”傅云深仍保持原样抱着她,听着不远处方致珩焦急的喊着顾瑶霜的名字。 对他这种幼稚的行为顾瑶霜尤为气愤,顾不了那么多,她想张口大声回应方致珩,却被傅云深伸手捏住了下巴,下一秒,他的唇就贴了上来。 顾瑶霜一惊,怔忪间,便被他扣住后脑,长驱直入。他发间原本浅淡的青木香充斥在鼻尖,变得尤其浓重,几乎让她无法呼吸。顾瑶霜伸手抓住了傅云深的袖口,连不远处方致珩的呼唤都变得无法分辨起来,只是睁大了眼睛,盯着山后高大的树木投射在假山上阴影,脑中一片混沌。 直到方致珩的声音尤其进了,她才如梦初醒一般,用力的推开了傅云深,几乎是踉跄着走出了假山,喊他的名字,“方致珩,我在这儿。” 方致珩听见她的声音,这才镇定下来,急急跑过去看着她,“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我还以为你出事了。” “我好奇……就走过去看看,没想到假山后面重重叠叠,别有洞天,我一不小心就走远了,没能听见你喊我,让你担心了。”她只觉得自己唇角仍发麻,随便找了个理由便搪塞着他,拉着他往远处走。 两人渐行渐远,只有傅云深还站在那片阴影里,他擦了擦唇角,盯着并肩离开的两个人,嘴角露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 * 五日后,陛下近况稍好,已经可食粥羹,偶尔下地走动,一时间,朝中那些原本认定了陛下此番大限已到的人,又开始恍惚起来。 就在这时,傅云深忽然请旨入宫,被陛下单独召见,许久才归。 这个消息一出,原本蠢蠢欲动的朝堂更是在暗地里炸开了锅,有说要把太子之位传给傅云深的,也有说陛下这次是回光返照,不再立储位,直接要让傅云深继位的,也有在傅霄身上下了血本,只能死守这个太子的。 但让所有人意料之外的是,传到六殿下府中的圣旨,不是他们猜测中的任何一种,而是一道赐婚的圣旨。 而且这次傅云深主动求娶之人,只是一个民女,临安城的医女,顾瑶霜。 此事从宫中如同一阵风被吹遍了整个临安城,据传连圣旨都摹本都在城中火了起来,平地出凤凰,这在祁国,如此多年来,还是头一遭。 但是顾瑶霜得知这个消息,依旧是从青梅的口中。 她开始时还不相信,直到有一天,六殿下府中的人送来了聘礼,就那样一箱箱整齐的码在院子里时,顾瑶霜都觉得如在云端。 这是怎么回事? 未经她的同意,就将他们两人说成是两情相悦,去宫中向陛下请旨赐婚了? “青梅,我不要,把这些东西抬出去。” 青梅却站在原地踌躇了起来,“姑娘,六殿下先斩后奏虽然可恶,但现在圣旨已下,您要是这样做的话,那就成了抗旨不尊了。” “抗旨又如何,难道任由他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逼迫我嫁给他吗?!” 但是傅云深却没有给她这个抗旨的机会,没过多时,珍珑阁忽然传来了一队六殿下府中的侍卫,把守了珍珑阁的大门,驻守在了外面。 青梅对此事暴跳如雷,站在门口敲了整整一日的门,但是却没有得到丝毫的回应。 她暴躁的门口徘徊许久,“店里能吃的东西已经不多的,难道你们要让姑娘出嫁之前饿死在店里吗?!” 外面仍没有动静,只是到了午饭时间,有两个暗卫送来了两个精致食盒,里面四菜一汤和白饭一应俱全,每一道菜都香气四溢。 青梅很没出息的咽了咽口水,把两只食盒拎起来,打算带回去同顾瑶霜吃完了饭,再一起从长计议。 顾瑶霜坐在屋里想了许久,到底是应该求助于牧叔还是方致珩。 按照方致珩的性格,如果他知道了这件事,定然现在已经闹到珍珑阁来问她了,但是到现在都还没有动静,想必是傅云深故意瞒着他。 既然如此,顾瑶霜给覃牧写了一封信,折叠成一只纸鹤的模样,用刀尖刺破手指,点在它的眼睛上,仙鹤扑棱了几下,晃晃悠悠的飞了出来。 “哇!”青梅还是第一次见识这种法术,惊讶的眼睛都快掉出来了,“姑娘,您直接做匹马,咱们骑着冲出去算了!” 顾瑶霜白了她一眼,“做匹马,那我的血就放干了,这已经是我的极限了。” 纸鹤放飞在黑夜里,顾瑶霜担忧的盯着它微微颤颤的身影,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但两日过去了,牧叔却始终没有消息,顾瑶霜又用法术做了两只纸鹤放飞,但是一样杳无音信,她试图冲出门去,却因为消耗了太多的法力而身体虚弱,几次都被门口的两个守卫逼回。 甚至青梅试图从后院的墙头爬出去,却被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暗卫像拎小鸡仔一样拎了回来。 正当两人万念俱灰的时候,一天夜里,珍珑阁门口传来了打斗声。 顾瑶霜跑到门口时,看到了和侍卫缠斗在一起的方致珩。他一个人,对四个侍卫,且还有源源不断的暗卫从四面八方包围而来。 “方致珩!”她叫了一声,提起裙裾跑了过去。 顾瑶霜的呼唤吸引了方致珩的视线,他转头看向顾瑶霜的空档,一个暗卫从他背后偷袭过去,匕首在方致珩的背上划了一刀。 方致珩吃痛,向后退了一步,两个侍卫顺势将他推出了门外,将门一关上了锁,将方致珩隔在了那边。 “你们做什么!”顾瑶霜跑过去推开两人,却见那锁头已经被扣死,柳眉紧蹙,“你们凭什么锁门!” 两个侍卫不说话,一左一右站在门两侧,对顾瑶霜的话充耳不闻,青梅也从门外冲了出来,看见落锁的门也吃了一惊。 这时门被狠狠从外面撞了一下,方致珩的声音隔着门传来,“瑶霜,是他逼你的对吗!” 顾瑶霜被他的话问的说不出,如果她说是,他定然会去找傅云深的麻烦。此时朝中大权尽在傅云深的掌控之中,到时候定会闹得他甚至整个宣安王府都受到牵连。 沉默了一会,顾瑶霜走到门前去,对着外面说,“你走吧。” 方致珩却在门外不放弃的捶着门,其间夹杂着拳打脚踢的声音,顾瑶霜隔着一层门,也能猜到方致珩是怎样一番凄惨的光景。 她眼角有些酸,清了清嗓子里的拥堵感,对方致珩道,“你背上还有伤口,先回去吧。” “瑶霜,我知道是他逼你的,我带你走好不好!我们去西北,再也不回来了!”他整个人扑到门上,锁头一颤,铁链发出巨大的响声,顾瑶霜吓得后退了一步,再一次对他说,“方致珩,你回去吧!” 说完转头跑回了房间里,青梅站在原地看看顾瑶霜又看看门,最后一跺脚跟着回了房间。 傅云深把她困在珍珑阁之后,仿佛在宫中遇到了什么难事,自圣旨下达到今日已经有了五日的时间,他始终没能腾出空来珍珑阁。 顾瑶霜依旧在找尽各种办法逃脱,甚至让暗卫传话给傅云深,她想找他谈谈,但却没有一点用处。 她最觉得心灰意冷的是,覃牧的消息至今没有传来,如同石沉大海般,她送出去的纸鹤都没了音讯,但没有办法的顾瑶霜只能日复一日的做着纸鹤,身子日渐虚弱,终有一日青梅看不下去了。 “姑娘,您别再折腾自己了,覃先生若是想来救您的话早就来了,还会差您这几只纸鹤吗!”她从顾瑶霜手里夺下那只纸鹤,顾瑶霜抢了一下没抢下来,瘫坐回椅子上,眼泪忍不住落下来。 这是这么多日里,她第一次掉眼泪。 是啊,这桩婚事闹得满城风雨,就算牧叔不问世事,但他既然住在城里,如今这么久过去,定然已经听说了,可他却没有来找过她。 “或许,牧叔有事离开临安了也说不准……” “一离开就是五日吗?他走之前都不同你说一声,就又要不辞而别吗?”青梅越说越生气,“姑娘,覃先生从前对您好,青梅看在眼里,但他这几年的种种行为,您不觉得变了太多吗。” 第58章 菱花镜(2) 七日后。 一辆小轿落在珍珑阁门前,顾瑶霜被几个侍卫包围着,送到了轿子里。 青梅冲过去阻拦,“你们这是要把姑娘带去哪?” 为首的侍卫道,“送她去六殿下府。” 青梅依旧拽着那侍卫的胳膊,“这……这样就是过门了?!” 那个侍卫并不理她,拉着顾瑶霜就向前走。顾瑶霜留给青梅一个让她安心的目光,没有反抗的被两个侍卫拉走。 现在这样见不到傅云深,根本不是办法,无论如何都得先见到他的人,起码等看守她的人不像现在这样,才好逃出来。 “青梅,你留在珍珑阁看店吧。”带上青梅反而是个累赘,不如让她留下。 “姑娘,青梅要跟着您过去。” 顾瑶霜已经伸手挑开了轿帘,背对着她,“你跟我走了,等我回来的时候店里还怎么住人。” “哎?”姑娘您还……回来么? 她愣在原地的功夫,轿子已经被轿夫抬起来离开了,顾瑶霜在轿中坐定,听见走在轿子一侧的侍卫道,“您就别想了,等到了六殿下府,定然是吃好喝好,还回来开什么医馆。” 顾瑶霜笑笑,没有说话。 她不动声色的摩挲着手里的菱花镜,若是同傅云深谈不拢,再过几日镜子就可以重新使用了,她随时准备离开。 * 六殿下府依然是往日光景,多了一个女主人却丝毫没能改变这里的一草一木,甚至顾瑶霜从门口一路被轿夫抬到别院门口,始终都没有看见薛云露的身影。 别院里有很多傅云深安排的丫鬟和小厮,为首的两个叫乔锦和乔月,都梳双环髻,巧笑倩兮的模样,但瞧她们走路的步伐,很轻易便能看出是自幼习武的,傅云深为了防她,真是费了一番功夫。 顾瑶霜就这样在别院里住了下来,连夜里休息,乔锦和乔月都要在她床榻的脚榻边休息,虽然说是为了随时照顾顾姑娘,但真实目的不言而喻。 当夜,她从怀里摸出一只早已叠好的纸鹤,悄悄放飞了出去。 上面是写给青梅的一封信,上面只有一句话,把菱花镜的阵眼移至城郊树林,六日后子时,在阵旁等我。 再过三天,菱花镜便可以用了。 第二日一早,顾瑶霜见到了薛云露。 她带着丫鬟,还有许多滋养补品,满面笑容的来看顾瑶霜。 顾瑶霜摸了摸因为近来过度消耗法力而略显苍白的脸色,对她道一声谢。昨天自己入府没有见到她,她今天一来便知道自己身体不好,显然早就派人开始监视自己了。 薛云露问了她几句家常话,顾瑶霜半真半假的敷衍着,最后直截了当的问她一句,“姐姐可知殿下什么时候回府?” 她这句话让薛云露黑了脸,但也只是一瞬的功夫,她又挂上那抹笑,“殿下这几日公务繁忙,回府恐怕还需要些时日……” 话还未说完,一个丫鬟走进来,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她登时开心起来,从椅子上站起来便要往外走,走到门口才转过身来对顾瑶霜说,“姐姐还有些事,先失陪了。” 等她走后,顾瑶霜笑着摸起桌上的茶水,“是傅云深回来了吧。” “姑娘要见六殿下吗?”乔月在一旁问她。 “要。”顾瑶霜点点头,她还有话要跟他说,自然还是见一见好,“你去通传一声吧。” 乔月领了话离开了,乔锦在一旁嬉笑,“就算姑娘不去找殿下,殿下过会儿自然也是会来找姑娘您的。” 顾瑶霜却不这么认为,之前她也以为傅云深是因为忙才一直腾不出空来找她,但如今看来,他或许是因为愧疚,愧疚自己把她强行带到王府来,顾瑶霜会气他恨他,若是早知如此当初为什么要这样做。 或许出于愧疚,顾瑶霜能说服他放自己回去。 这也是为什么她愿意到六殿下府来的原因。 * 但是乔月却没能带来傅云深,说是殿下还有公务,等吃过晚膳,就会再回宫里去了。 “那我能去找他吗?” 乔锦为难的摇头,“殿下曾下过命令,没有他的许可,您是不能出别院大门的。” 傅云深以为自己在写话本子吗,真把她当成金丝雀关起来了。 “那就吃饭吧。” “啊?” “我饿了,叫厨房给我弄点吃的吧。”她表现的习惯一些,或许傅云深会以为她已经不生气了,才能早点见到他。 “好,姑娘您想吃什么?” “随便。再给我弄几本话本子来,我看着解解闷。” 乔月乔锦各自领了命出去了,顾瑶霜回到床上去躺着,如果用菱花镜走,三天之后肯定不能再回珍珑阁去了,毕竟是自己苦心经营了几年的店,说要离开还是有些舍不得的,若是能说服他放自己离开,大不了从今往后老死不相往来,她权当没有认识过傅云深罢了。 就这样,顾瑶霜在别院里吃吃喝喝,再看看话本,除了薛云露总会借着来探望她的机会同她说一说自己同傅云深是多么多么恩爱,虽然成亲没多久殿下因为公事去了北夷一段时间,但小别胜新婚,两人如今的感情正浓。 顾瑶霜只觉得无奈,她连傅云深究竟是为什么离开都不知,整日便来她这里宣誓主权,顾瑶霜看在眼里,只觉得累极了,她不想有朝一日,自己也变成这样的女人。 眼看着第三日就要到了,正当顾瑶霜要放弃见傅云深的时候,他终于来了别院,拎着酒瓶,满身酒气,站在院子里,远远地看着她。 顾瑶霜站在门口,不上前去扶他,也不关门,两人就那样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直到傅云深手里的酒瓶落地,仿佛是惊醒了他一般,他低头看了那个酒瓶一会,缓缓的朝她走过来,“瑶霜。” “宫里的事情忙完了?” 傅云深后知后觉的点点头,“忙完了,来看看你。” 顾瑶霜转身进了屋里,傅云深在桌前站着看她,许久才坐下,低声说了一句,“对不起。” “你是皇子,权势滔天,没什么对不起我的。” “对不起……”他又说了一次,“我看到你和方致珩,是我的错……” “我听闻近日陛下好转的病情再次恶化了,宣安王对你还有用,你没法在这个时候对方致珩下手,所以就把我抓过来是么。” 傅云深低着头,许久没有说话。 “既然觉得对不起,为什么始终不肯放我离开。” 他沉默了许久,抬头看着她轻笑,“因为你会走。我一旦放你离开了,你会永远离开我。” 顾瑶霜站起来,“你以为你不放我走,我就永远不会离开吗?” 傅云深愣了一瞬,双眼紧锁顾瑶霜背在身后的右手,“你要干什么?!” 这时她周身忽然涌现出一股光芒,傅云深认出了这是菱花镜的光,伸手要扑过去阻止她,顾瑶霜从桌上摸起一把削水果的小刀指向他,“别过来!” 傅云深丝毫没有犹豫,伸手就握上了那把刀,顿时右手鲜血直流,顾瑶霜没想到他会徒手握住刀刃,惊慌的将刀子往身旁一摔,小刀顺着她的胳膊划了出去,她吃痛,傅云深顺势扑过来抱住了她,手握上菱花镜的那一瞬间,天旋地转,两人失去了意识。 * 顾瑶霜在一处草屋里醒来,有些头疼,她从床上坐起来,听见自己发辫上的银铃叮当作响,顾瑶霜心里一惊,彻底清醒了过来。 草屋的装饰简单却舒适,自己身上也是粗布衣服,看着不像是富贵人家的打扮。 这时房门被敲响,顾瑶霜打开门,见一个活泼泼的姑娘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一个木盒,一下子冲进屋里来,奔着桌上的茶壶就去。 “你……”是哪位还没说出口,那姑娘便兴冲冲的对她说,“瑶瑶,我前几天救下来的那个男人醒了,我正要去看看他,你同我一起吧!” 男人? 菱花镜还能令人附身在别人身上么? 她愣神的功夫,就已经被那个姑娘拉着出了门,屋外的阳光耀眼,她她被照的脑中刺痛,下意识的便喊她,“琳琅,慢点。” 前面的姑娘慢下了脚步,顾瑶霜却暗自吃惊,心里不住地惊诧自己方才的举动。 被琳琅拉着穿过了这个村庄,来到一个隐蔽的茅草屋前,琳琅理了理自己的头发,露出一个娇羞的笑。就从那一个笑里,顾瑶霜基本就已经断定了她对屋里那个男人的感情。 随着琳琅进了屋,顾瑶霜看见屋里站着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额头上包着纱布。他背对着两人,听见门声转过头来,是个俊俏的公子,虽然脸上带着伤,丝毫不影响他温润如玉的气质。 看见琳琅,他也笑着同她打招呼。 那男人笑的模样,有一些像傅云深。 “傅昭,你醒啦!”琳琅嘴角的笑容更深,将顾瑶霜拉进屋里来,“这是瑶瑶,我们带了点药来看你。” 第59章 菱花镜(3) 被当成挡箭牌的顾瑶霜冲他打了个招呼,抬手的瞬间胳膊一疼,她才想起来两人离开之前,傅云深的刀子划破了她的胳膊。 轻轻按了一下伤口,没有出血,似乎已经开始好转了,她不知道这里究竟是什么时间,为什么她的身份会如此混乱。 琳琅同那个俊朗男人坐在一起说起了话,她提出要给男人换药,男人也笑着答应了。顾瑶霜抽了抽嘴角,这两人的爱意都快顺着亮瞎她的眼了,还是出去避避为妙。趁两人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顾瑶霜推门走了出去。 远远看到两个人走过来,怕又是自己不认识的人,会露出破绽,她想找个地方先躲上一躲,却在看见走进的那个人时愣在原地。 走在前面的那个乌发高束的男人,她不但眼熟,而且同他共处了十余年,几乎是瞬间,顾瑶霜愣在原地,眼看着覃牧向自己走了过来。 “牧叔……”她低声唤了一句,覃牧却没有注意到她,径直进了屋里。 他同顾瑶霜擦肩而过的一瞬间,顾瑶霜好像忽然惊醒般后退了一步。虽然这些年过去了,牧叔几乎没有什么变化,但方才那张脸,却是少年人独有的面孔。覃牧推开门迎上琳琅目光的那一刻,她瞬间想到了什么。 “傅云深的母妃,好像是叫……” “叫琳琅。”门外不远处传来一个声音,是方才同覃牧一起来的那个人,她顺着他出声的地方看过去,见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傅云深!”她惊喜的跑故去拉他的手,却发现他手上缠着纱布。 “伤也一起带来了。”他活动了一下手腕,“我不知道自己现在叫什么名字,但你还是不要叫我傅云深。这里好像是覃牧年轻的时候,里面那个少女,好像是……我的母妃。” 顾瑶霜点点头,看着他的目光变得复杂。 傅云深自小就同母亲分开了,如今有幸能再见到自己母亲一次,虽然是以这样的方式,但未尝不是一件幸事。 “需要我去喊她出来吗?” 傅云深点点头,“不用了,我就站在这里看看就好。” 覃牧、琳琅和那个神秘男子正在屋里谈论着什么,从两人的角度看过去,琳琅刚好出现在窗口。 “母妃的模样同我的记忆里没有什么变化,同昭和宫里的画像,也没什么变化。” 虽然是在怀念母亲,顾瑶霜却听出傅云深话里的意思。 仪妃从入宫到过世,距离现在,仿佛并没有太长的时间。 “你说我可以阻止她入宫吗?” 顾瑶霜心里一惊,“她如果不入宫,你就不存在了,你可千万别瞎想啊。” 傅云深沉默了一会,忽然浓眉蹙起,“我已经没法阻止她入宫了。”顾瑶霜看到那个神秘男子也出现在窗口,再想到自己方才还在腹诽他同傅云深长得有几分相像,不由吃了一惊,“陛下怎么会出现在这个村镇里。” 说完她把他往外推,“你同陛下长得这么像,万一被他看见,难免徒增麻烦。” 两人藏身在一棵树下,刚躲好,只见覃牧和琳琅从里面走了出来,琳琅左顾右盼,仿佛在找顾瑶霜,最后没能找到她,疑惑的同覃牧离开了。 在走过这棵树的时候,他们听见覃牧对琳琅说,“琳琅,我同你朝夕相伴这些年的心意,难道都抵不过一个刚认识数月的男人吗?” 顾瑶霜听到这句话,难以置信的后退了一步,被傅云深扶住脊背,才堪堪停下来。 牧叔竟然,是喜欢琳琅的吗? 但琳琅却已经完全倾心于傅昭,对覃牧的话有些难以接受,“阿牧,我找到自己喜欢的人,你难道不应该替我觉得开心吗?” 她噘着嘴往前走,步伐确是格外的轻盈。覃牧一把拽住她,“琳琅,你清醒一点,他只是一个误入息谷的外来人,你连他到底是做什么的都不知道,且他还身受重伤,你这样贸然出谷,师父肯定也不会同意的。” “息谷……” “这地方有什么不同吗?”傅云深皱眉。 顾瑶霜点头,“息谷从来便是阴阳师的聚集地,我跟随牧叔多年,几次想让他同我回息谷看看,都因为意外没能回来,傅云深,你可知道自己的母妃也同样精通还魂续命之术吗?” “阴阳师?”傅云深抬头看看琳琅,“我不知道,母妃从未说过,我也从未见过她使用阴阳术,我以为她只是个寻常小镇上的姑娘。” 两人絮絮低语间,傅云深却难以平静,顾瑶霜伸手想拍拍他的肩膀,却不小心碰到了树杈上横斜的树枝。 随着一声脆响,覃牧的注意力被吸引,冲着两人在的地方喊了一句,“谁在那!” 顾瑶霜和傅云深下意识的便想躲避,两人转身向树林深处跑去,却没想到脚下一空,连惊呼都来不及,就已经径直摔入了万丈深渊之中。 * “啊!”顾瑶霜猛地弹坐起来,惊到了身边的姑娘。 “干嘛呀你,做噩梦了?把我给吓了一跳。”那姑娘轻轻推了推她,额间鲜红的花钿映着素白的肌肤很是抢眼,顾瑶霜仔细看了一眼,这是祁国宫里的宫女才有的打扮。 她这是又坠入了幻境制造的记忆碎片之中了吗? 菱花镜是不是快坏了? 她揉揉脑袋坐直了,发现自己也穿着一身宫装,坐在一辆马车里。车里坐了七八个跟她一样的宫娥,她有点发懵,直到方才那个姑娘又推了推她,“快点醒醒,一会就该到了,你看你这发簪都睡歪了,别动我给你戴戴。” “到哪?” “息谷啊。”那宫娥奇怪的看了她一眼,“咱们是跟着陛下来下聘礼的啊,你睡傻啦。” 陛下?聘礼? 傅昭已经回祁国登基了么?这时候同他被琳琅救下隔了多久?傅云深现在又在哪儿呢? 她满头问号,努力回忆着自己曾经了解过的关于傅昭登基的种种。 其实当年争夺皇位时,傅昭并不是最被看好的人选。当时的他兵力不足,在一场战役中受伤很重,无法出战。 但此时的情况下,成败只差一点,是一位他的好友在敌军被打的精神敏感之时,伪装成傅昭出战,误让敌方以为傅昭真的是“不死战神”、“真龙天子”,这才用心理战术取得了皇位之争的最终胜利。 后来傅昭登基,自然重赏了这位好友,更是娶了他的妹妹为妃,也就是傅霄的母妃。传闻傅昭和傅霄的母妃一直伉俪情深,这也是为什么傅霄的母妃因生他难产而死,傅昭便在悲恸之中封了一个才出生三日的婴儿为太子。 当时宫中反对之声数不胜数,但宫外更因他对爱妃的情谊而将此事传为了佳话。 虽然这期间的感情纠葛到底是如何她不清楚,但眼下看来,傅昭当初重伤之后意外到了息谷的地界,被琳琅所救,而娶琳琅进宫,也是当年他主动下聘的。 他同琳琅,都是心甘情愿的。 顾瑶霜正想着,马车停了下来,几个宫娥从小马车里鱼贯而出,顾瑶霜跟着下了车,阳光有些刺眼,依旧是一个盛夏,眼前的息谷仿佛同之前没有什么区别。 不远处,几个侍卫抬着一箱聘礼从她们身边经过,其中一个头头喊她过去,“这里的每一箱聘礼,都要取出一样最好的来做个展示,你们一人拿个托盘,跟在自己的那箱聘礼旁边跟我们进去。” “是。” 顾瑶霜分到的这一箱全是珠宝首饰,其中最好的是一顶珍珠镶金头冠,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一个侍卫将头冠拿起来放到她的托盘上,他绑着绷带的受伤的右手吸引了顾瑶霜的注意,顾瑶霜抬头,正对上傅云深的脸。 他这次变成了迎亲队里的一个侍卫。 两人看到彼此,眼中都有一闪而过的安心,傅云深佯装无视的放下头冠,跟其他三个侍卫抬起聘礼箱离开了,顾瑶霜连忙托着头冠跟上。 息谷就如同一个村镇,在镇中心有一个空旷的广场,聘礼就被一箱箱码在这里,每一只都扎着一条显眼的红丝带,像戴了一朵大大的头花,显出几分喜庆。 傅昭站在聘礼中间,嘴角含笑,身着锦袍,看着身边不断路过的阴阳师,他们窃窃私语,不知道在说什么。 过了一会,琳琅跑到了这里,身后跟着覃牧,同她脸上的喜悦不同,覃牧忧心忡忡。顾瑶霜一直以为牧叔是个心如止水之人,她以前从未见过他为了任何事这样外露自己的感情,她站在远远的地方瞧着,只觉得熟悉又陌生。 傅昭离开时已经许诺了会把她明媒正娶的带回去,所以琳琅面对这满地的聘礼并没有吃惊,只是满眼的喜悦,就算知道对方是当今皇上,她也丝毫没有对皇宫那个龙潭虎穴望而却步。 她眼里只有傅昭。 正如覃牧的眼里只有琳琅。 第60章 菱花镜(4) 两情相悦的两人自然不需要什么纠缠,加之琳琅本就无父无母,她一个点头,这门亲事就算是成了。 迎亲的队伍在息谷外修整一夜,第二天一早琳琅便会跟着队伍回临安,不日便与傅昭成婚。将聘礼放下后,顾瑶霜跟着其他的小宫娥一起出了息谷,回到了营帐外。因着今日是来求亲的,所以队中一派喜气洋洋的氛围,没人注意的时候,顾瑶霜便偷偷遛去找傅云深。 “菱花镜,为什么会把我们带到母妃的记忆中来?” 顾瑶霜摇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菱花镜的恢复日期我都算过了,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的。” 傅云深看着她的眼神黯了黯,“你一早就算好了对不对,在珍珑阁的时候你就已经想到了这一点,所以才不动声色的在里面等着。” “我不动声色?我放飞给牧叔的纸鹤不是被你截下的吗?” “纸鹤?”傅云深疑惑,“我的人日夜在外面守着,只说除了方致珩去闹过一次,其他并没有异样。” 顾瑶霜不相信,“如果纸鹤顺利的飞到了牧叔的住处,牧叔怎么可能不来救我……” “瑶霜,你现在不气我,是因为我根本关不住你的,是么。”他低头静静地看着落在顾瑶霜钗头上的花瓣,伸手小心的拂去。 无论用什么办法,他都没法不顾她的意志得到她。 这样的她,或许同皇宫,真的格格不入。 顾瑶霜抬头看着他清俊的眉眼,哪怕穿着寻常的侍卫服,也透出几分清贵,“我也不知道。” “如果我能像方致珩一样给你一片广袤的天地,你可愿意同我在一起?” 顾瑶霜吃惊。 她同傅云深相识,便是他为了争夺皇位,此后种种,无不为了当日的目的在步步向前,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竟会为了自己说出这样的话。 “朝中可继位的皇子只有你和傅霄两人,如果你走了,将天下交给傅霄,祁国必亡。” 他不言语,紧紧扣住顾瑶霜的双肩,双眸中渐有泪光,“父皇曾对我说过,万万不可在这条路上动儿女之情,过去的二十多年里,我一直做得很好。” 傅云深将顾瑶霜环在怀里,头搁在她的肩膀,“母妃去世后,我记恨父皇,想得到皇位,为母亲报仇,让所有看不起的我人都跪在我脚边,愿望虽然强烈,我却从未觉得开心。可是同你相识之后,我才越发觉出生活的欣愉来。” 我知道你不喜欢皇宫,我想过不要再去理会你,可是我做不到。把你关在王府的那些日子里,我不敢去见你,整日想的只有一件事情,就是放弃皇子的身份,和你一起离开。 那天晚上我到你的别院,原本是你放你走的。 可是你问我为什么要困你,你说就算你不放我走,我也一样会离开你。我忽然害怕了,我后悔了……” 顾瑶霜感觉到肩头的氤氲,他竟哭了。 眨眼间,一滴泪顺着右颊留下来,她竟然,也哭了。 自小牧叔对她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不要和皇宫里的人扯上任何关系,他们会害了她。她从小听到大,一直奉为箴言,甚至在潜移默化里,对这些人抱着畏惧的态度,傅云深对她的感情,也一直被排拒在牧叔画在她脚下的那条线之外。 她从未怀疑过牧叔。因为这句话,她从未问过自己的心里是怎样想。 伸手环抱住傅云深,她感觉到他怔了一下,然后把她抱的更紧。 两个侍卫的声音从树林外传来,其中夹杂着覃牧的声音,“牧叔怎么来了?”顾瑶霜隔着树林辨认出了覃牧的身形。 傅云深拍拍她的手,让她在这里稍等,然后轻功上了树杈,一路腾挪至树林边缘,过了一会回来时,他对顾瑶霜说,“那两个侍卫说他是主动找来的,要求见陛下,说自己有治水患的良方。” “水患?” “父皇刚登基那一年,南方确实闹了不小的水患,当时民间有人说这是兄弟夺位惹怒了天神,对当时巩固政局非常不利。没想到治好水患的法子竟然是覃牧所出。” “牧叔才智过人,想出这个办法也不奇怪。他想赢得陛下的重用,他想通过这个办法随琳琅一起入宫。”一直心如止水的牧叔,心中竟藏着一个这样深爱的人。 那天晚上回到马车,她翻来覆去一直在想这件事。一会脑海中是牧叔的话,一会又是傅云深那双清朗的眸子。 皇宫诚然暗波诡谲,牧叔说的并不算错,害死了琳琅,也毁了他半生。可他仍走进了那里,仍然选择陪在自己深爱的人身侧。 有些事,想通了又如何,如果再给他十次百次机会,他一样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因为那里面有他在乎的人,哪怕是龙潭虎穴,他也要陪着便是了。 如果是傅云深呢? 若是傅云深的话,自己可愿不顾劝阻随他而去呢? * 一觉醒来,是被耳边面盆的叮当声吵醒的。 顾瑶霜睁开眼,只见自己睡在一张通铺上,身边的人有的起了正忙着洗漱,有的还在睡觉。她有些头疼,恍惚想起自己昨日还睡在马车上。 在夜里,幻境再一次变化了吗? 她起身换上衣服,拎起来看了看,觉得有点眼熟,这是傅云深在宫中住所的侍女才穿的衣服,正细想间,一个宫女伸手在她脸前晃晃,“想什么呢,快点起了,不然一会当值该迟到了。” 这个宫女正是曾在马车上与她说话的那个,她容貌并没有什么变化,可见时间过了并没有多久。如果傅云深还没出生的话,哪里的宫娥会同他身边的人穿一样的衣服呢? 难道自己是昭和宫的宫女吗? 猜到自己可能在琳琅宫中当值,顾瑶霜从床上一跃而起,麻利的洗漱结束跟着那个算是相识的小宫女一同往主殿走去。景致有些熟悉,只是曾经的荒芜和现在的繁华一比,实在是天翻地覆,只有殿前的昭和宫三个字,未曾变过。 今早是顾瑶霜和同行的小宫女当值,琳琅这个时辰了还没醒,两人端着粗盐柳枝和衣裳在门外等了许久,端的手都要酸了她还没醒。 “娘娘临盆在即,这几日几乎就赖在床上不起了,太医嘱咐了要多带娘娘出去走走,可还是整日怏怏的。” “临盆在即?”顾瑶霜嗓音都高了起来,“什么时候生啊?” 小宫女奇怪的看她一眼,“估摸就这几天了,你怎么忘了?” “啊?没,没忘。”她连忙摇摇头。 两人又在门口等了一阵,忽然有一个宫娥从寝殿里跑出来,穿着和她们不同的宝蓝色对襟褂子,腰间带着一块银坠子,应当是琳琅贴身的掌事宫女。 她慌慌张张的跑过来,几乎是扑到顾瑶霜身上,“娘娘要生了,快去叫太医和稳婆!!” “好!”另一个小宫女听了,扔下衣服拔腿就跑。 顾瑶霜扶着掌事宫女懵在原地,生了?? 傅云深要出生了?? 她从这次醒来一直没见到傅云深,他他他他他不会??!! 作者有话要说: 假条! 这一章不够三千字,本来想晚上写完的,结果忽然有事要出门,所以这一章就先这样短小的发上来啦,不要敲我哦ovo 第61章 菱花镜(5) 顾瑶霜顿时慌了神,生怕这次出什么岔子傅云深再生不出来了,连忙跑到外间去准备接生用的热水和手巾。 她端着铜盆回到寝殿的时候,因为太过匆忙,不小心撞到了一个人,两人具是一退,然后顾瑶霜抬头便看见了被他撞疼了胳膊的傅云深。 傅云深?! 她这才松了一大口气,刚才太害怕,都忘了如今他们两人只是在记忆里。 看他的打扮,手里提着个药箱,跟在一个白胡子老头身边,应当是宫中御医的助手。 “宋太医,还请您快去看看吧。”掌事宫女急匆匆的从外面进来,看见两人正杵在这,连忙上来请宋太医进去。 “你在这儿等我。”他嘱咐了傅云深留下,便跟着宫女进去了。 顾瑶霜和傅云深都被留在了外殿,顾瑶霜拉拉他的衣袖,轻声问,“你……知道今日是谁出生吧?” 他点点头,“我。” 顾瑶霜看他低着头神色有些怅惘,连忙宽慰道,“你,你别紧张,你一定会顺利出生的。” 傅云深被他这句话逗笑了,歪头看她一眼,“你放心,我不紧张。” 就在这时,外间传来太监的通传声,接着一袭明黄色的身影被簇拥着飞快的往内殿而去,然后被那些太监宫女拦在门外。 陛下满面担忧,在门口止不住的踱步,这时琳琅的喊叫声也渐渐响了起来,他便看看屋里又看看脚下,急得站在原地团团打转。 傅云深静立在一旁,半晌忽然道,“那个时候,他还是爱母妃的是对吗?” 顾瑶霜看着陛下眉间的川字,轻轻点头,即便后来沧海桑田,但她仍然相信这一刻,他是发自内心为琳琅感到担忧的。 两人随着大殿里的众人在这里等着,顾瑶霜看着她们来来去去的身影,忽然有些疑惑,“傅云深,你说我们在镜子里呆了多久了? 记忆碎片一块接着一块,我已经分不清现在是第几日了。” 傅云深也并不清楚,“我总觉得这一次菱花镜同上次有些不同,或许就不能和上次那样计算时间了。” “那我们何时才能离开?”她与青梅约定了六日之期,若是六日之后青梅等不到她,恐怕会惹她担忧。 “你这样无故消失,府中和宫里怎么办?”她忽然想到傅云深,抬头问他。 “近来宫中没什么大事,几日而已,焦晟会帮我处理好的。” “娘娘生了,生了!”一句喊声打断了两人的谈话,稳婆兴冲冲的跑出来跪倒在傅昭面前,“恭喜陛下,是个小皇子,母子平安。” 四周响起一片道贺之声,顾瑶霜被喜庆气氛感染,高兴的拍着傅云深的胳膊,“太好了,你平安出生了!” 傅云深跟着她笑笑,神色有几分无奈,顾瑶霜打趣他,“世上有几个人能亲眼看见自己出生啊,你就知足吧。” 傅昭进了寝殿,为了防止吵到仪妃休息,他们这些人都被遣散到了殿外,傅云深提上药箱跟着太医一起离开了,顾瑶霜同几个宫女往殿外走,却在院中瞥到一个人影。 好像是牧叔…… “瑶瑶,看什么呢?”身后一个宫女拍她的肩。 不知道为什么,她进入这次的记忆后,每一个人都在叫她瑶瑶,从小到大都没有人这样叫过她,所以她也不知道她们是在叫自己的名字,而是恰巧自己附身的这个小宫女叫做瑶瑶。 * 第二天再起床时,仿佛一切都没变,已经准备好开始今天的瞬移的顾瑶霜发现自己还是好好的躺在那张床上,左右两边还是那两个熟悉的宫娥。 不过右边这个脸好像变圆了一点。 这不重要,顾瑶霜随手把头发一扎,继续自己的小宫女生活。可是同她要好的那个小宫女今日告假了,她也不知道自己今日当不当值,索性还是起来去昭和宫看看。 可是昭和宫内无人,有守夜的小太监说娘娘今日一早去花园散步了,顾瑶霜便问了路,往花园走。 如今分明是夏日,可是顾瑶霜走在路上却觉出一丝寒意来,想想刚才那个小太监还套着小褂,后悔自己不知道今儿降温。 直到她走近花园,瞧见门口的几个宫娥只是垂手站在那却不进去,忽然觉出了一丝不太对劲。 她偷偷从月洞门潜了进去。园子里百花凋零,一片凋敝之色,顾瑶霜这才意识到,昨晚的一夜并不只是过了一夜而已。 果不其然,她在花园遇见了另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 “傅云深,你今日还是太医助手?” 傅云深点点头,用眼神回答她,你今天不也还是个小宫女? 顾瑶霜撅噘嘴,“既然你也打听过来了,应该也发现琳琅不知道一个人去哪了。” “我今天早上试探过宋太医,这时候的我也不过才几个月大,离上一个记忆并没有多远。” “嘘!”她打断傅云深的话,压着他的肩膀将他往下一压,在他耳边耳语,“你看你看,那边过来两个人。” 等两人走进,两人具是一副预料之中的模样,琳琅和覃牧并肩走来,只不过两人的神色都不太好。 他们径直走过来,傅云深和顾瑶霜的位置虽然容易被发现,却也听得清楚。 两人从他们身前不远处走过,覃牧对琳琅说,“即便他对你好与不好,你都犯不着拿自己的命去救他的命,现在云深还小,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做,让他将来怎么办。” “陛下会待他好的。” “待他好?为什么入宫这么久了你却还是如此天真。” 琳琅站定,黑白分明的眸子盯着他,“覃牧,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陛下身上的伤是登基前留下的旧疾,当时他人就在息谷,情况多么危机你我都清楚。 他初等宝座,还未大展雄图,我不能就让他这样离我而去。我不求你帮我,只希望你别把此事说出去,也不要告诉陛下,我又不是即刻便死了,云深待如何,我会陪他长大的。” 她说完便要离开,走了几步回过头来,冲一脸无奈的覃牧露出自己白净的胳膊,看着他的眼神变得震惊,才匆匆离开。 顾瑶霜忍不住低呼了一声,眼看着覃牧看了过来,傅云深连忙将她一把按倒,两人挤在一丛不知名的花丛后面。 覃牧心有郁结,顾不了许多,也转身离开了,傅云深扶起顾瑶霜,看着她眼中的惊异,“你看见什么了?” “续命结,在琳琅的胳膊上,她想把自己余生的寿命加到陛下身上。” 傅云深抓着顾瑶霜的手腕,神色也有些晦暗不明,他知道近几年父皇的身子不好,却没想到他其实许多年前就已经撑不住了。 “母妃这样做,是把从那一刻起所有的寿命都加诸在父皇身上吗?” “我这样同你解释,如果琳琅从结下续命结的那一刻起,还有四十年寿命,那她和陛下则一人二十年。” “可母妃生下我三年后便去世了。”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傅云深,不用我说,你心里一定清楚。” 傅云深点点头。 还有一种可能,便是父皇不想只要那二十年,他知道了此事,然后杀了母妃,将余下的近四十年寿命全部夺走。 母妃爱他至此,他却从未有过半点悔恨吗。 他面色发白,顾瑶霜把他扶起来,两人一同向着花园外面走去,傅云深嗓子有些哑,“可为什么如今才过去十几年时间,父皇的身子就已经如此不堪?” “那便是因为琳琅本就不长寿,她应当没有我们方才假设的那样长的寿命,所以即便她放弃了自己,也无法救得心爱之人长命百岁。” “他怎么配长命百岁!”傅云深恨道,他眼眶微红,呼吸有些起伏,顾瑶霜走在一侧,不知道该如何劝他,只能默不作声的跟着。 送傅云深回了太医署,顾瑶霜有些不知去处,若是按照白天和黑夜计算的话,时间已经到了,可两人却仍没有可以回去的迹象。 而且不知为何这次是附身在别人身上,进入镜子里之后菱花镜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她有些不解,是要继续等下去,还是找到牧叔,或许菱花镜正在他的手里。 只是她该怎么开口,牧叔眼下又是否愿意把镜子借给她呢? 顾瑶霜踢着路边的小石子,越发愁苦起来。 回到住处,已近午膳时间,她被掌事宫女喊去帮忙侍奉,顾瑶霜又回到了寝殿,琳琅已经在餐桌前坐着了,怀里抱着孩子,面上带着一丝浅笑,顾瑶霜猜不透她心中所想。 正当她盯着琳琅发愣的时候,被身边的掌事宫女拍了一下,“想什么呢,该布膳了。” “是。”顾瑶霜从宫娥的托盘里端下一碗米糊,一看便是傅云深的午饭,顾瑶霜看着裹在绣花小棉被里的那个白白胖胖的糯米团子,忍不住有些想笑。 第62章 菱花镜(终) 吃过午膳,奶娘带着傅云深下去休息了,琳琅身子也乏了,便回内室去躺着,顾瑶霜同其他几个宫女在外间收拾桌子。 不多时,宋太医来给琳琅看护身子,傅云深提着药箱立在一侧,顾瑶霜冲他眨眨眼睛,傅云深侧头回她一个微笑。 顾瑶霜笑吟吟的从他身上收回眸子,抬头却看到覃牧走了进来,不由得大吃一惊。 这里再往前就是琳琅的寝殿了,他是如何能进来的! 但四周的宫女都只抬头看他一眼,便接着忙自己的,连宋太医也对他行礼,“覃大人。” 所有人都是一副司空见惯的模样,顾瑶霜怕自己引人注意,连忙也低下头,继续擦着桌子。 宋太医进去给琳琅诊脉了,顾瑶霜随其他人退下,傅云深也跟着走了出来。 两人在月洞门前碰头,又一路折回昭和宫寝殿去,“覃牧今日过来,定是要阻止母妃的计划。” 顾瑶霜同意他的话,却也有些奇怪,“不过阵法一旦结成,恐怕是很难中止了,除非牧叔再把自己的寿命接到琳琅身上。 不过他定然是没成功了,估计是琳琅没同意,否则你也没机会见到牧叔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往回走,在半路上遇见宋太医提着药箱离开,顾瑶霜连忙拍拍他,“你快跟去吧,免得被老太医骂。” 傅云深摆摆手拉着顾瑶霜继续向前,“我今日才知这个助手是宋太医的儿子,以往就是个冥顽不灵的主儿,我之前对他毕恭毕敬,还惹得他稀奇了好些日子。” 顾瑶霜听了这话忍不住笑起来,“那太医若是知道自己的儿——”她话说了一半,被傅云深用手一挡,伏在她耳边道,“有脚步声。” 昭和宫的窗下站着一袭明黄色的身影,两人顿时明了,傅昭就是这个时候得知了琳琅的计划。 两人在树下站了一会,听见房间里传来些许争吵声,傅昭就一直在门外站着,过了许久,才举步离开。 他默许了琳琅的所做。 顾瑶霜忍不住折断了手里的一根树枝,傅云深在她身后叹了一口气。 * 那日之后,顾瑶霜几次想把这件事的真相告诉琳琅,但又在怀疑自己,即便她说了这件事,琳琅也依然会执迷不悟。 她早已陷入自己对傅昭的爱里,失去了自我。 一梦醒来,顾瑶霜还是等到了这一天。 傅云深已经两岁大了,裹在虎头帽和喜庆的红色棉衣里更像一颗糯米团子,顾瑶霜站在门口有些愣神,分明昨天还是那样小小的一只,今天就已经眉眼清晰了。 她紧了紧棉衣的领口,昭和宫已经没有往日的繁华了。 仪妃给陛下生了龙子,却没有收到任何封赏,这是祁国世人皆知的,看着琳琅一日胜一日苍白的面庞,顾瑶霜心里隐隐觉得,离开这段记忆的日子要近了。 她的付出并没有赢得傅昭的宠爱,他一面感到愧疚,一面渴望生命,所以他不敢见她,一看到琳琅的脸,他就仿佛透过她的眼睛看到了丑恶的自己。 但在一天天时日的流逝里,对荣华富贵的贪恋和对生命的渴望终于冲破了他对琳琅的最后一丝底线。 在昭和宫失宠的第三年,他寻了一个莫须有的由头,将琳琅打入了冷宫。 * 掌事宫女同琳琅情同姐妹,不愿她跟着自己去冷宫受苦,并嘱咐她一定要照顾好傅云深,而后便孤身一人前往冷宫。 琳琅走后的第二天,御前的一位公公来昭和宫问话,想去别的宫里的可听从安排,另要选一位去冷宫里伺候琳琅。 顾瑶霜有些无奈,是因为愧疚吗?还是怕遭天谴?派过去一队两队的太监宫女,还有什么意思吗? 仿佛猛然间想到了结局,顾瑶霜缓缓的站了出来。 掌事宫女将她悄悄拉到一边,感谢她愿意主动去照顾娘娘,她说娘娘性情纯善,奈何痴心错付,愿意将多年前娘娘赠与她的一件珍宝,也是她身上唯一的一件物件送给顾瑶霜。 说着,她从怀里摸出了一块玉佩。 青光灼灼,痕迹纵横,是她记忆中的模样。 这块将丁栾吓个半死,勾起了傅云深决心探查母妃过世的秘密的青玉,竟会落到她的手中。 顾瑶霜呼出一口浊气,只道人生如戏,命数无常,拜别了掌事宫女,将这块玉系在自己的腰间。 她同太监循着熟悉的路到了冷宫门口,太监对她道一声珍重,神色复杂的上下打量了她几眼,想来是不明白为什么她年纪轻轻的一个小姑娘,愿意跑到冷宫里来伺候失宠的娘娘,而后便转身离开了。 这时冷宫的大门上还没挂着链条,顾瑶霜推开木门,只听得“吱呀”一声,破败的院子里传来几声鸦鸣,随后便是顾瑶霜踏入的脚步声。 许多年的时间,皇宫各处都是翻天覆地的变化,唯独这里,宛如静止了一般,连地上未有人打理的落叶都铺展成记忆里的样子。 “仪妃……娘娘……”顾瑶霜缓缓的向里面走去,上次来冷宫给她留下了不太美妙的印象,是以她走的小心翼翼,心底有一丝紧张。 傅云深不知道她来了冷宫,自己该什么时候去同他说一声才好呢? “谁?”一侧的别院里忽然传出一声轻语,冷不丁将顾瑶霜吓了一跳,她楞了一下,许久才缓缓道,“奴婢是陛下派来伺候娘娘的。” 琳琅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她眼下着荆钗布衣,仍是整洁的模样,只是眼下有些憔悴,同顾瑶霜摇摇头,“我不需要人伺候,你回去吧。” 说着便要转身回去。 顾瑶霜连忙道,“奴婢是受了掌事姑姑所托来照顾娘娘的,掌事姑姑担心娘娘,还请娘娘让奴婢留下。” 她取下腰间的玉佩给琳琅看,“掌事姑姑嘱咐奴婢,一定要好生照顾。” 琳琅摸着那块玉佩,声音有些哽咽,“青鸾……得幸这宫中,还是有暖心之人的。” 顾瑶霜在冷宫住了下来。 其实也无所谓什么住不住下来,冷宫里连长像样的床都没有,最后一条棉褥给了琳琅,顾瑶霜只能在床板上将就着。 幸好冷宫并无人看管,傍晚时分她偷溜了出去,找到了傅云深,托他找来一些日用品,并一些干粮。 “我今天下午去昭和宫看过“我”了,想想年岁,应该离母妃遇害时候不远了。”傅云深帮她提着食盒,两人走在往冷宫的路上。 顾瑶霜点点头,“牧叔那么爱琳琅,为什么此时却不来救她?” “这个我也打探过了,覃牧此时正被父皇外派去了别的地方,”他轻叹了一口气,“或者是父皇早动了这个念头,特意派覃牧出城,或者是正值他出城的好时候忽然起意……”他没有继续说下去,顾瑶霜明白他的意思,无论是这两种里的哪一种,他对自己的这个父皇都已经心死如灰了。 “瑶霜,你为何要主动请缨去照顾母妃,你我都知道,她已经……” 顾瑶霜摸着袖边,自己也有些怔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知道我自己没有能力改变什么,况且这只是一段记忆,就算我在这里阻止了琳琅的死,也没有办法改变现实……我只是想陪她走完最后这段路,看看她到底经历了什么,况且傅云深,你心里其实不也希望着,母妃能在离开前的这段日子里,过得开心一些吗?” 傅云深原本沉默着走在她身侧,听见这句话,他停下脚步,将顾瑶霜搂进怀里,轻声道,“瑶霜,谢谢你。” * 那以后的日子,顾瑶霜每天照顾琳琅的饮食起居。恐怕琳琅已经认为这是自己最坏的结局了,心态还算想得开,同顾瑶霜也时常聊天,再加上傅云深的接济,还能勉强度日。 这一天傍晚,顾瑶霜照例偷偷出门去向傅云深取今天晚上的晚饭,今日天阴沉的很,她远远看见冷宫的时候,忽然天降一阵急雨,顾瑶霜只能加快了脚步。 因为雨势,天色也过早的黑了。一到阴天下雨,冷宫里最是难熬,她正想着打火石放在了哪,推开门时,却忽然听见里面传来陶碗碎裂的声音。 顾瑶霜跑过去,透过窗户看见琳琅正被一个黑衣人掐着脖子,她挣扎时将碗筷扫落在了地上,顾瑶霜连忙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砸了过去。 那黑衣人吃痛回头,看到窗外的她,提剑追了过来。 顾瑶霜转头便跑,雨天路滑,跑到门口时她不小心摔了一跤,看见身后白刃一闪,接着脖颈一凉,鲜血或者冷雨落在她自己的脸上。 ……视线天旋地转,耳边失去了一切声音…… 继而是黑暗袭来,她被整个吞噬。 * “啊——” 被砍头的感觉太过强烈,她满脸泪痕,心跳如擂鼓一般,呼呼的喘着粗气。 耳畔是窸窣的虫鸣,接着传来青梅惊喜的声音,“姑娘!您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菱花镜里的碎片记忆到此为止啦,关于琳琅和覃牧傅昭之间的故事也大致解开~ 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顾瑶霜当时能看到那个提着食盒的小宫女啦~因为她们拥有同一段记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顾瑶霜也是这个小宫女。 至于小宫女为什么总是提着食盒,就是因为当年她提着食盒回来就发生了杀身之祸,她自己认为自己没有照顾好仪妃娘娘,心有郁结,才会变成游荡的魂魄,被顾瑶霜意外撞见了几次~ 终于写完这段故事,真的是长舒了一口气啊~ 第63章 阴谋十年 顾瑶霜从地上忽然坐了起来,一阵夜风吹过,她在微微的凉意中打了个寒颤,缓缓的摸了摸脖子。 那感觉太过真实。 “傅云深呢?!”她环顾四周,并没有看见他的身影。 青梅被她问的一愣,“六殿下?您不是要逃出来吗,难不成还带上六殿下一块了?” “……我们确实是一起……不过这不重要了,青梅我问你,今天是几月几日?” “姑娘,您跟我商量好了让我今天晚上在这儿等您,我把最坏的打算都做好了,我带着包袱出来的,随时准备跟您跑路。结果没想到这还不是最坏的结果,您把脑子给摔坏了?” 青梅指了指躺在树下的包裹,稍稍唤回了顾瑶霜对于进入菱花镜之前的一些记忆,她呼了一口气,把这段时间在镜子里的记忆,从头到尾梳理开来。 正当她放空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一声粗重的喘息。她吓了一跳,转身后撤,看到傅云深正躺在自己身后。 “傅云深,你回来了。”她跑过去将他扶起来。 点了点头,傅云深问她,“你没事就好……”他脸色有些惨白,在顾瑶霜疑惑的眼神中回答,“因为忽然下雨,我怕你一个人走那么荒凉的路不安全,便追了回去,进门时刚好看到了‘你’的尸体和……” 和母妃被杀死的那一幕。 “都已经过去那么久了,你不要再多想了。”她安慰他,傅云深顺着她的力气站起来,继续道,“我还看见了覃牧。我躲在门后,那黑衣人离开后,他出现在了冷宫。 看到母妃被杀,他很震惊,却仿佛又在想象之中,他应该早就看透了父皇的想法,却没料到自己还是晚回来了一步。 临走前,他从怀里取出一个瓶子,将母亲额间的一缕红丝牵引出来,放进了那个瓶子里,带走了。” “你说……红丝……”顾瑶霜忽然有了一个可怖的想法,她在脑海中将牵引后果想了一遍,发现一切都可以理顺,顿时手脚发麻,跌坐在地上。 “瑶霜,你没事吧。” 顾瑶霜摇摇头,半晌又点点头,她有些发怔,缓缓的对傅云深说,“傅云深,牧叔他要杀我。” 傅云深眸色一深,当机立断道,“我们先回珍珑阁。” “好。”两人准备离开,青梅在后面满头问号,“你们在说什么啊??刚出来又要回去了?那这阵眼还要不要啊??” * 珍珑阁竹林别院。 顾瑶霜将自己方才告诉了傅云深和青梅。 傅云深看到的红丝其实就是琳琅的魂魄,他爱琳琅至深,无法阻止他入宫,于是只能默默陪伴,在两人的感情渐渐消逝后,他对琳琅的结局隐约已有预料。 但是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他最终决定取走琳琅的魂魄,只为一个原因。 一个大胆到她都不敢细想的猜测。 他想要复活琳琅。 她认识牧叔的这些年里,牧叔一直都有所研究,可是明明他教她阴阳术,却从来不肯告诉她自己在做的事情。 不只是因为怕她知道,怕她生气。 因为她在他眼里,根本就从未重要过。 “我曾听闻息谷有一种秘术,可以为人续命,起死回生。”顾瑶霜眉头轻皱,有些无奈。 “续命之术,人死后也可以续,那岂不是起死回生?” “一般的不可以,但这一种可是。只是复生一个去世多年的人,对‘容器’的要求极为苛刻,我不知道我身上有什么与众不同之处……但牧叔之前每月取我鲜血,应当就是在同琳琅的魂魄建立联系……” 她说到此处,眼中隐约闪现泪光,声音有些颤抖,“我从未想过,他竟然如此利用我。” “姑娘,您别难过了,当务之急是得找到覃牧先生才是,”青梅轻轻拍着顾瑶霜的肩膀,想了一会道,“不然,不然您先去六殿下府上住着,那儿戒备森严,如若覃牧真的想对您不利的话,殿下应当也能保护好您。” 顾瑶霜摇摇头,“此时宫中风云变幻,这事本来就与他无关,不必牵连。” 傅云深站起来,走到她身边,用指腹为她擦泪,“瑶霜,只怕覃牧心中并不只是想要复活母妃那么简单。 你有没有想过,父皇已经如愿杀了琳琅,他的身体在现在并不应该出事,更不要提到今天这样油枯灯尽的程度。” “你是说,是牧叔……是覃牧动了手脚。” “他要报复陛下!”一旁的青梅忍不住喊出了声。 “他只怕是想要夺取父皇的位置,让母妃做他的皇后。” “可是覃牧一无所有,他连一兵一卒都没有。” “他有,”傅云深打断他,“析木部现有一统北夷的趋势,而他们之间的利益与合作关系,你我都再清楚不过了。” 傅云深评价的阐述这这些话,顾瑶霜却感到心惊肉跳,他竟想要毁了祁国,闹得天下大乱来做琳琅的重生大礼。 “不知琳琅醒来看到此番景象,心中是喜是悲……” 傅云深双手捧着她的脸,有些凉意的手指使她感到镇静,“你放心,我不会让他得逞,母妃也不会愿意以这样的方式再活一次……” 他将顾瑶霜从椅子上拉起来,“我们先回府上,这些事情他恐怕还没有准备万全,我们得从长计议。” 顾瑶霜顺着他的力站了起来,却眼前一晕,喉头的腥重感传来,她一阵目眩,低头呕出了一大口血。 “瑶霜!”“姑娘!” 天昏地暗的前一瞬,耳边传来一声焦急的呼喊。 * 因着现在的一切只是傅云深和顾瑶霜的猜测,傅云深没有办法带着侍卫去他的住处抓人。 但他也不能放心带着顾瑶霜这样踏足覃牧的地盘,于是只身去到覃牧的别院,想要请他去府中给顾瑶霜看病。 可是别院里空无一人,傅云深赶到的时候,两人已经通通消失不见。 他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觉得覃牧已经有所察觉。覃牧高深莫测,他如果现在就要顾瑶霜死,只怕把她藏进暗室里都救不活她。 傅云深只觉得心下一凉,一股浓浓的不安感弥漫开来,他略一琢磨,走进来空旷又显凌乱的别院。 两人似乎走的匆忙。 菱花镜里的那段故事的开启,或许让他有所感应,所以才急忙转移了住处。 院中没有什么异样,傅云深一脚踹开紧锁的木门,一股浓重的意味扑鼻而来,像是香灰燃尽,又有血液的腥重,还带着一股奇异的香料味道。 这些味道混到一起,只让傅云深觉得头昏脑涨,他施力将几扇窗子都打开来,将味道弥散的略微淡了些,才掩着口鼻走了进去。 桌上凌乱的摆着香炉和符纸,有些已经烧尽,半碟朱砂散落在桌面上,还有几块不知是不是血迹的斑点在地上,他将这些符纸扫落到地下,只见桌上密密麻麻刻着许多他看不懂的文字,中间一个圆洞,显然是可以把什么东西蹲在上面。 或许是用来养母妃的魂魄的瓶子。他比量着大小猜测,接着又被一旁的木橱吸引了目光。 里面放着若干个药瓶,其中一个小瓷瓶上写着顾瑶霜的名字,他小心的打开,只见瓶子的已经空了,将手指往瓶子内壁里伸进去刮一圈,还有少些未干的透明液体。 像是水,他忽然想起覃牧先前曾经取她眼泪一事,这或许是用完的眼泪。 现在他开始用别的办法供养母妃的魂魄了。 * 傅云深将木橱里的所有药瓶都装了起来,又在别院转了一圈,将一张还没来得及烧的写好了符文的黄纸一并带回了府中。 青梅在别院门口站着,见傅云深回来了,便告诉他顾瑶霜已经睡了。 “情况怎么样?” “姑娘晕了一下,请大夫来看过了,说没什么事情……这会已经睡下了。” 身体没有问题才是最大的问题。 他让青梅也下去休息了,然后又派府里的下人去做了些益气补血的汤水,兀自进了内室去看顾瑶霜。 梦里她尤皱着眉头,不知道梦见了什么,整个人缩在被子里,只剩一张略显苍白的脸和满头乌发。 他有些紧张,怕会有人在他眼前就这样把顾瑶霜夺走。 顺着被角摸上她的手,微凉,却柔软。傅云深将两只手叠在她手上下,用自己的温度为她暖着,看她在梦中的神色都好了一些,才有些放心。 顾瑶霜站在纷飞的记忆里,牧叔将她带到临安,从家里的那个小镇上。 家乡的小镇贫穷却祥和,她的爹娘记不清样子,仿佛都是温和的模样,直到有一天爹娘去世,她站在村口哭到肚子饿的咕咕叫…… 爹娘去世…… 因为大火。村子里忽然着起了大火,飞快的蔓延着,一只黑狗救了她,把她拖出了村子,直到遇见牧叔。 黑狗…… 她眼前的火焰越来越清晰,拨开火舌,在四周的烧灼里,一切都变得无比清晰起来。 黑狗……祸斗! 很久以前她曾同傅云深疑惑过,祸斗为什么会无缘无故出现在村镇里,那个引来祸斗的男人…… 夜色里带着青衣少年的男子…… 她只觉得头痛,四周的火焰仿佛要把她吞噬,她想逃却逃不掉,最终在浓烈的烟里大口吸气…… “瑶霜,瑶霜!醒醒!”直到一个声音从远处传来。 作者有话要说: 真相慢慢解开,文离完结又进了一步,给自己鼓鼓掌hhhh 第64章 杀伐 傅云深轻轻推了推顾瑶霜,伸手握住她手,他能感觉到她的不安。 “傅云深!”她从梦里惊醒,叩紧傅云深的手腕,微微有些颤抖。 “没事了。”他将顾瑶霜圈进自己怀里,轻声安慰着。 顾瑶霜从他的怀抱里挣脱出来,眉眼间俱是疲惫,“傅云深,我好像明白了……我的身世……” “嗯?”傅云深伸手擦去她眼角的泪。 “我就是那个小女孩,”她的声音有些颤抖,“我们第一次进入菱花镜时,寄宿的那户人家……我,就是那个小女孩……” 傅云深有些震惊,他定了定心神,“那天夜里,我们看到的引发火灾的祸斗……” “是牧叔引来的。他选中了我做复活琳琅的药引,所以放火烧了村子,故意放我一条生路……他竟是害得我家破人亡的仇人。” 言罢,顾瑶霜掩面痛哭。 傅云深双手抚着顾瑶霜的肩膀,感到她的泪在自己脖颈间温热,喉结滚动了一下,却什么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 没什么可安慰的了,他顿了一瞬,“放心,我会给你报仇的。” 顾瑶霜点点头,埋头在他怀里泪流满面。 * 顾瑶霜在傅云深府中昏睡了一天一夜,她虽然心绪复杂万分,却总是忍不住的发困。 在床上睡了一天,她的面色没有半分好转,反而变得更加苍白,后来青梅实在看不下去,拉她下床来吃了一碗粥,没想到她吃着吃着又犯起困来,眼看着脑袋就要低进碗里去了,被青梅一把拉了回来。 “姑娘,恁若是实在想睡,也等吃饱了再睡吧。” 顾瑶霜摇摇头,声音有气无力,“青梅,我控制不住……” “这可怎么才好,等殿下从宫里回来我得告诉他,让他请个大夫来瞧瞧。”青梅急得在屋里转起圈来。 顾瑶霜有气无力的笑她,“他整日在宫里忙得很,我只是犯困,何必要告诉他,徒惹他担心。” 她心里已经隐约觉察到了一点什么,如果真的是覃牧开始动手,那就算把整个太医院搬过来,也是没有半分用处的。 接下来的日子,顾瑶霜整日在别院里躺着,醒来时候就看看话本,后来醒着的时间越来越短,她便抬头看看院里的落叶。 天气又要凉下来了啊。 这一年多的时间里,实在经历了太多。 期间薛云露来看过她几次,不知是真心还是假意,反正连门都没能进来,据说傅云深下令不得让任何人来打扰,好像方致珩还来过几次,更是直接被拦在了大门外。 她听完只是淡淡一笑,现在她已经没有心力去应付那一位两位客人了。 五日后,傅云深终于得空从宫里出了来,陛下已经昏迷三日了,离驾鹤西去,只怕也只是一口气的事,这几日宫里日日都有人准备着纸笔,只等陛下一醒过来,便准备遗诏。 两人默默无语,谁心里都心知肚明,这是覃牧行动已经开始的信号。 夜里,傅云深陪顾瑶霜在院中坐着,她忽而仰头看看月亮,忽而又忍不住犯起困来。 傅云深见了,伸手从别院中的柳树上扯下一片柳叶,“我吹树叶给你听吧。” 顾瑶霜露出惊喜的神色来,“你会吹树叶?”这都是市井小儿才会的把戏,小时候学来取乐伙伴,长大了吹出来取乐姑娘。 傅云深笑的一脸狡黠,“我会的还多着呢,等以后我一样样慢慢给你看。” 他唇边的笑意渐渐淡下去,看着顾瑶霜的眼神却十分恳切,深潭般的眼眸里全然是一池柔情,他伸手握住顾瑶霜的手,“瑶霜,你一定要等到。” 他的手掌宽厚有力,顾瑶霜看了他半晌,忽而笑了,“好。” 听到她的回答,傅云深嘴角的笑意更甚,顾瑶霜从未想过,曾经那个高傲又冷冰冰的六殿下,有一日会露出这样孩子般的神情。 鬼使神差的,她凑了过去。 他的唇同手一样也是温暖的,唇齿交缠间,她上半身的力量完全靠近他怀里,双手环住他的脖颈。 这是她第一次这样主动。 今晚的夜风清凉,好在星子闪亮,像害羞的眼睛,一眨一眨的瞧着树影斑驳下的两个人,轻轻的摇曳着。 顾瑶霜缓缓撤开自己的身子,仍被傅云深拉着手,他将自己的额头抵在顾瑶霜的额头上,缓缓的问她,“瑶霜,若此次的劫难能安然渡过,嫁给我好不好?” 顾瑶霜有一些愣,她张口想说就算覃牧最终能伏法,但在这之前自己早已没有可能活下来了。 但话到嘴边,她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好,若是能一切平安,我便答应你。” 傅云深痴痴的笑,伸手将她揽进怀里,“那不许反悔了。” 顾瑶霜笑了笑,只觉得困意越来越重,终于忍不住睡了过去。 * 第二日一早,顾瑶霜醒了一次,被青梅抓住机会吃了早饭,可是她的脸色仍然毫无红润,反而下巴越发尖起来,怏怏的模样,毫无生气。 “殿下已经进宫了?” “是,一早入宫去签了通缉令,现在祁国四处都在缉拿覃牧,您放心吧,过不了多久,咱们一定就能抓到他了。” “……可覃牧到现在为止,并没有作奸犯科……这于律法不合。” 青梅比她还着急,“殿下说眼下顾不上那许多了,他是一定不会让姑娘您有事的。” 顾瑶霜抿了一口茶,继续盯着树叶瞧去了。 傍晚的时候,宫里传来消息,说殿下今日不回来吃了,因着陛下今天下午清醒了一段时间,殿下同陛下说了许多,听消息,仿佛是定了殿下继承皇位。 青梅讲的时候眉飞色舞,仿佛顾瑶霜这会儿已经嫁过去了似的,只有顾瑶霜知道,傅云深如今已经得知了当年的重重真相,无论是覃牧眼下的阴谋,还是多年的情感,他们父子应当有很多话需要说。 只是世事无常,这么多年都已经过去了,因果报应,哪怕是九五之尊也不过是个会生老病死的凡人,终究逃不过这个圆圈。 王储之争还尚未有定论,第二日天刚破晓的时候,又有消息传来,说北夷有人举兵造反,率领一只训练精锐的部队朝祁国进发而来。 顾瑶霜听到这个消息心头一跳,那几张通缉令,这么快就逼出了覃牧吗? 为了琳琅,他已经完全不择手段了吗? 哪怕是为了复仇,一定要踩着万千黎民的骸骨吗? 她有些晃神,只觉得自己从未认清过覃牧。 * 傅云深换上了戎装,却未料到傅霄在覃牧的军队到达临安的前一日,就带着金银和仆人逃出了城去,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他听信市井流言,全然信了覃牧的军队刀枪不入,战无不胜,是天兵相助,祁国的军队是万万打不过的。 于是就这样,堂堂一国太子,弃国逃跑。 傅云深加封了太子,第二日便身着戎装出城迎敌。 具体的战况如何顾瑶霜并不清楚,她只知道仿佛两军的胜负对半,但很快她就发现,自己连这样短暂的记忆都开始变得吃力。 甚至一些从前的回忆,也模糊了起来。 她心里越发不安。 覃牧率领的北夷大军一路南下,连破三城,直达临安城下,两军对垒,傅云深并没有在敌军中看到析木部首领的身影。 只怕覃牧早已鸠占鹊巢了。 战况一时间胶着不下,傅云深看到覃牧如此披荆斩棘,是因为他将身边所有的主力部队都编制成了一条大队伍,才有如此神力。 那后方空虚,北方几座城池的守卫必然松懈,于是便派两名将军带兵悄悄从东西两侧出城,夜袭北城,希望可以在临安城破之前形成合围之势,将覃牧的军队困在其中。 这是一步险棋,却也是兵临都城唯一的办法。 只有尽快生擒覃牧,才能救下瑶霜。 * 战况就这样拉开了持久战,直到逃出了临安的傅霄,竟然因为腰缠万贯被劫匪劫财,身无分文的带着几个家仆返回临安时竟然撞上了覃牧的军队。 仆人被杀,他被生擒,成了一个阵前的人肉靶子。 朝中因着此时吵的不可开交,一边说傅霄就算不是太子,那也是皇子殿下,身上流淌着傅家的血,就不能这样随意杀死,另一部分则认为他既然已经出逃,就已经是一个普通的平民了,根本不足以用来威胁皇室。 傅云深深思熟虑不得结果时,收到了从府上送来的信,信上只有短短一句话,“刀剑无眼,误杀无奈。” 字体娟秀却字字暗藏杀机,是顾瑶霜的字迹,他将信放在火舌上烧掉,看着飘散的灰烬做了决定。 第二日交战时,他亲手提箭射杀了傅霄。瑶霜说的对,生死攸关的时刻,名义早已失去了任何意义。 第65章 决定 傅云深的偷袭起了作用,覃牧不得已退兵,盘踞在四方城内,遥望临安,交界处时有摩擦。 这对于宫里的人来说是一个好消息,但傅云深却一日比一日焦虑。 抓不到覃牧,谁都无法预料他会不会对瑶霜做什么,她的身子一天不如一天,呕血已经是家常便饭,大夫走了一波又一波,却谁都查不出个所以然。 顾瑶霜已经不市场下床了,她一天总有太多的时间在睡觉。 傅云深每日回到府中,往往甫一踏进门,青梅便会提醒他,姑娘还在休息,您轻声进去。 他点点头,两人对视时,眼中都是愁容。 但他还是不停的给顾瑶霜请着大夫,总有人能看好她的病的,傅云深时常在心里这样安慰自己。 今日傅云深回来时,顾瑶霜难得是醒着的,她靠在床头吃了半碗饭,面色比起从前红润了些许,微笑的问傅云深用过晚饭了吗。 傅云深心情大好,快步走过来握住她的手,“还没,你再陪我吃些吧。” 顾瑶霜点了点头,他欣喜极了,连忙命青梅布菜。 已经有多久,她没有这样主动要求吃过东西了。 两人一起吃了晚饭,傅云深细心的把煮熟的虾子剥好壳,蘸上汤汁放在她的盘子里,顾瑶霜还是一副倦倦的模样,偶尔会打一个呵欠,傅云深抬手帮她擦掉眼角的泪花。 或许是因为身体不好,顾瑶霜如今比从前显得更加淡淡,对于傅云深这些亲密的举动,也不再躲闪,而是平静的接受着。 只有顾瑶霜知道自己大限将至了。 再过一个月,两个人,她自己也不知道这幅身子还能撑多久,精力一丝丝耗尽,等到琳琅的魂魄养好,她身为一个合格的药引,便会在她重生的那一刻灰飞烟灭。 不用去考虑身份和未来,这些半梦半醒的日子里,她头一回拿出自己的心来细细打量,里面所有的温热里,都密密麻麻写着傅云深的名字。 如果自己能再陪他多走一段路,一直到自己消失的那天,也未尝不是一件幸事。 吃过晚饭,顾瑶霜提议要去外面逛逛,近日覃牧终于退兵,百年不曾饱受战祸之苦的临安城很快又恢复了往日的繁华。 两人在街边走着,慢慢就走到了珍珑阁门口,顾瑶霜摸出钥匙,道,“许久没有回来了,进去看看吧,我还有些没看完的话本子,想也一起带过去。” 她说话的时候嘴角带着笑意,浅浅的梨涡出现,将整张脸都衬的生动了许多,傅云深已经许久没见她这样开心过了,自然也开心的紧,忙答应了下来,帮她打开门,两人走了进去。 许久未归,桌上积了一层薄薄的灰尘,顾瑶霜已经没有闲情逸致再打理,让傅云深在外间等她一会,她进去找几本书。 傅云深自不放心她自己进去,陪着她一起进了内室,顾瑶霜走在前面选书,他便走在后面跟着。 有一本在书架顶端,她执意要自己拿,傅云深便给她找来一把板凳,扶着她踩上去,小心翼翼的张开双臂环绕成一个半圆,害怕她受伤。 顾瑶霜将眼前的书扫了一圈,因许久未动,这些书的书脊上也都落了灰,加上天天昏暗,她有些看不清书名。 胡乱在上面摸了一把,抽出一本厚度适中的,却没想到不慎带出了其他几本,随着灰尘一齐落到了她头上身上,她向后一倒,被傅云深圈在怀里抱了下来,几本书散落了一地。 她听见他呼了一口气,暗道一声“幸好”。 坚持了顾瑶霜的额头没有受伤,她低头去把几本书都抱在怀里,“今天晚上太黑了,我们先回去吧,等以后有机会了再说。” 出来走了一圈,她也实在有些累了,两人回到傅云深府上,她早早上了床,又觉得这段时间每日都睡了太久,实在不能再睡了,于是便摸起一本书来看。 书名已经完全看不清楚,顾瑶霜随便翻了两页,字体也清浅的很,她不记得这是什么时候买的话本子了,不知道在那里放了多久,竟然会受损成这个样子。 但应该不会好看吧,不然她也不会没有读完就扔到书架那么高的地方去了。 她把书本合上,准备再换一本,却没想到书往桌子上一放,从里面飘出一张纸来。 眼看着那张纸越飘越远,最后落在墙角,顾瑶霜朝着青梅一指,“帮我把那个拿过来。” 青梅走过去捡那张纸,才碰了一下就尖叫着丢开了。 “怎么了?”顾瑶霜被她叫的脑仁发疼。 青梅吓得花容失色,用两个指尖夹着拿给她,“姑娘,血,血写的。” 顾瑶霜接过那张纸,因为折叠着在书本里夹了太久,里面还有一股浅浅的朱砂味。 不过较之一般都朱砂,这些朱砂的颜色更鲜红,不仔细看的话,确实如同用鲜血写就的一般。 这种朱砂并不常见,纸上面写的东西如同鬼画符一般,但顾瑶霜却隐约觉得眼熟。 小时候,覃牧好像总在研究这些,她每次看到总被他状似无意都藏起来,她当时也没有多想,现在看来,这些东西应当是覃牧苦心研究了这么多年,用来复活琳琅的计划。 她又回了一次珍珑阁,从覃牧遗留在珍珑阁的书里翻出了一本他的手记,上面就写着他的整个计划。 那么多年前的手记,顾瑶霜的名字就已经赫然出现在上面。 他为了自己心爱的女人,将顾瑶霜作为一个祭品写到这一页纸上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她只是一个半大孩子。 坐在地上,她压抑不住哭声,掩面落泪,眼泪顺着指缝落下来,啪嗒一声,氤氲了一点朱砂。 计划里面写道,琳琅的魂魄中失了一魄,寄附在别人身上,而这是绝佳的容器,只要找到那个人,用她做药引,就能令琳琅复生。 顾瑶霜想起自己寄生在那个小宫女身上死去的一幕,菱花镜带她穿梭阴阳,亦真亦幻,她甚至分不清那个被斩首的人是小宫女,还是寄生在她体内的顾瑶霜。 她的魂魄穿出菱花镜的时候,是否又正巧将琳琅的魂魄带走了一部分,时间错乱,多年后的今天,是不是注定了她从出生时的与众不同。 所以覃牧火烧了村子,从他接近她的第一天开始,就抱着将她置之死地的念头,一想到这里,她就觉得喉头仿佛塞了棉花,一直哽到她心口。 她恨他。 这个仇,她必须要报。 因果循环,她在时间的光轮里奔跑,根本分不清来路和归途。 * 回去的路上,顾瑶霜坚定了许多。青梅见她坐在马车上不做声响,手里只紧紧的握着那张纸,想要说些安慰的话,却不知道该从何开口。 傅云深就站在府门口,身上还穿着戎装,风尘仆仆,许是听到她出门的消息,就匆匆赶了回来。 “又回去做什么?”顾瑶霜刚一下车,就被他打横抱了起来,不顾四周仆人的目光,低声同她说,“你身体不好,以后再要出去,提前同我说一声。” 顾瑶霜安静的窝在他怀里,乖巧的点头,“知道了。这次事发突然,我才只带了青梅临时回去。” “怎么,忘了东西在珍珑阁吗?” 顾瑶霜摇摇头,“我,想到了一件事。” 她抬头看着傅云深,从这个角度能看清他光洁的下巴和美好的脖颈曲线,她双手搂住他的脖子,感觉到他身子一僵,很快又平静下来。 两人正好走到了房内,他将顾瑶霜放在贵妃榻上,拿起脚边的薄被给她盖好。 “傅云深,我想杀了覃牧。”她忽然开口。 傅云深愣了一下,神色未变,摸摸她的脸颊,“放心吧,我一定不会放过他的。” 顾瑶霜握住他放在自己脸上的手,同他十指相扣,凑过身子去贴近他的脸,“北夷军队所处的位置易守难攻,陛下又坚持不了多少时日了,即便你即刻登基,朝中定免不了人心涣散。我信你的实力,可眼下我们的时间不够了。” 他隐约感觉到了她要做什么,皱了皱眉头,“瑶霜,我们……” “云深,”她琥珀色的瞳子定定的望着他,这是她第一次这样唤他的名字,“让我说完,好不好。” 他低了低眼眸,未再说话。 “覃牧留下的手记里写到另外一种方法。把将死之人的魂魄取出一部分,寄生在爱人身上,以血养之,那去世之人死后或可复生。 我猜最多再过三日,覃牧便会设法为琳琅复生,我将一魄留在你的身上,届时琳琅吸收不到我的三魂七魄,根基不稳,我便会想办法吞噬她的魂魄,占据她的身子。 只有她才能接近覃牧,只有这样才可以杀了覃牧。 等琳琅的神智被我占领,她魂飞魄散之时,我便有可能再回来。” 她说完许久,傅云深没有再说话,他深吸一口气,嗓音有些沙哑,“你说,有可能。” 那就是也有可能回不来。 “她身死之后,我的魂魄会飘散开来,我会找到你,你的身体里有我的一缕魂魄。 给我一点时间,我会找到你的。” 她声音清冷,带着不容他置喙的决绝。 作者有话要说: 要大结局啦,这篇文断断续续写了近半年,终于要完结了,心里一半开心一半失落。 第66章 琳琅复生 傅云深摸了摸她的头发,“我等不及。” 他站起来,“三日之内,我必能生擒覃牧。” 说完他转身就要离开,却被顾瑶霜抓住胳膊,“云深,你看看我身体现在的样子,你看看陛下,你觉得就算你抓到了覃牧,就算你杀了他,他就会放弃吗? 如果救不活琳琅,就算拉着我们两个陪葬,他也不会放手的。这一点,你我应该都清楚。” 他垂手站在那里,许久都没有说话,“万一我等不到你怎么办。” 顾瑶霜拉拉他的袖子,让他蹲下来与自己齐平,然后俯身在他唇上印下一吻,“你看,我做了个记号,这样就不会走错了。” 她头脑昏沉,尽力扯开嘴角,看着他露出一个笑,却被他纳入怀中,拥抱了很久,“你答应我,一定会找到我的。” * 三日后,陛下驾崩,傅云深登基,那一日整个临安城都陷入在一种复杂的氛围中。 她已经回到了珍珑阁,今日六殿下府不见了,傅云深搬到了皇宫,龙袍加身,可惜这一天,她却不能看见。 躺在窗前盯着门下的落叶瞧,青梅从身后给她披了条毯子,让她当心着凉。 顾瑶霜拉着她的手将她带到自己身前来,从团扇上取下傅云深送给她的那条坠子,“等我离开之后,你便带着这个去找傅云深,让他好生安置你。” 青梅听到这话却急了起来,“姑娘,我哪也不去,我就在珍珑阁等你。” “你连个饭菜都做不好,把你自己留在这,叫我怎么放心。”她笑着把坠子推到青梅手里,“你在傅云深身边等我,等我回来。” 青梅点点头,眼角的泪花隐约。 这天晚上,顾瑶霜吃过晚饭早早的回了房间,喉头腥甜,她觉得眼前越发模糊。 想叫青梅去给自己倒杯水喝,却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她只得自己下床去,双脚落地的一瞬间,天旋地转,她摔倒在地上,昏过去的前一刻,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形推门而入,喊了她的名字。 父皇今日驾崩,他便已经猜到了顾瑶霜的情况,匆匆忙完宫中琐事,他感到珍珑阁时,没想到却还是没有赶上同她说上最后一句话。 他想告诉她,他愿意等她回来,多久都等,多久都等。 顾瑶霜昏迷在他怀里,忽而一缕银光从她额间升起,傅云深伸手想要握住,它却从傅云深的指缝间逃了出去,飞到窗外。 他站起来奔到窗前去抓了一把,却眼看着它消失在夜空尽头,无力的垂下胳膊,他踢翻了桌边的绣凳,眼泪一起砸在桌面上。 眼角腥红的抬起头盯着那片漆黑,眼看着她离开,却什么都做不了,紧握的拳头都在发颤。 不知站了多久,他还是忍不住蹲在地上低声啜泣起来。 伸出一只手去牵她的手,他没用的什么也做不成,莫说保护她,连守住她的性命都做不到。 门外的青梅听到里面传来几声 动静,不用推门也猜到了里面发生的事情,她摇晃了几下,双手掩住脸哭的不能自已。 * 即便母妃要复生了,他心里却不觉得快乐。 母妃过世的那年他尚且年幼,回宫之后也一心想要登上皇位,为母妃报仇,可是从菱花镜中出来之后,他却觉得,琳琅不过是一个为情所困的少女。 她为傅昭去生去死,虽无过错,却不曾为他的一生做过打算。 她爱的是傅昭,心里只有傅昭,哪怕被打入冷宫,她日日怨傅昭,却从未对年幼的他感到愧疚。 她是个痴人,她对得起傅昭,却对不起傅云深。 看着母妃的魂魄飞出窗外,他心中只觉得一阵阵疼痛,这些冤冤相报的故事,为什么要将顾瑶霜拉进来一同承受。 无论是傅昭,琳琅,还是覃牧,他们都自私的可怕。 他横抱起顾瑶霜的身体,却见她眉心一闪。他一惊,低低唤了一声她的名字。 过了一会,顾瑶霜眉心又渐渐出现了一个细微的银色光点,若非是因为屋内一片漆黑,几乎都要看不见。 那光点闪了闪,升起一线银丝,在空中徘徊了一圈,飘入了他的手腕之中。 “瑶霜。”他惊喜的手臂都在发抖,将她往自己怀中一扣,傅云深喃喃道,“我会等你回来的。” 踏出了内室的门,他抬眼看见青梅双目含泪,抓着那个眼熟的扇坠站在门口,正紧紧盯着他怀中的人。 “随我来吧。”他对她说。 * 覃牧在城外的一片密林里布好了阵法,他的头发都忘了束起,下巴上有青色的胡茬。 此时他双眼紧紧的盯着正散发着微弱光芒的阵眼,四周大风忽起,阵眼中一朵金色莲花却缓缓盛开。 他紧紧盯着中心的莲花,看着它散发出淡淡的金色光芒,在那光芒之下,是一张熟悉的面孔。琳琅双目紧闭,这么多年的时间过去,她却丝毫没有变化。 覃牧将她藏在极寒之地的冰窟里,这一保存就是数十年,他耗尽心力保存她的身体,就是为了今天。 看着天际远远传来一道银光,覃牧嘴角一咧,手舞足蹈的大笑起来,直到那束银光注入到金莲之中,金色的光芒中包裹着银丝,在越来越大的狂风中缓缓盛开。 欣喜中的覃牧并没有发现那一缕银丝有什么不妥,他爬在地上,双目圆瞪着看盛开的莲花,口中不断的念叨着琳琅的名字。 终于莲花完全盛开,风吹动他的衣摆猎猎作响,花瓣坠落,花心中出现一颗光球,飘落入了琳琅的眉心之中。 随着风的渐渐转小,他以一种极其缓慢的步伐走到了琳琅的身边,轻轻跪下,用手拨开她额前的一缕乱发,看着女子的睫毛微颤。 “琳琅……” 琳琅睁开了眼睛,映入她双瞳的是一张欣喜若狂的面孔。 覃牧将琳琅带回了他现在驻扎的四方城,她水盈盈的双瞳始终盯着覃牧的脸,看着他略显沧桑的眼角和下巴上的胡茬。 被她盯的有些不自然,覃牧微微侧了侧头,笑着问她,“有什么好看的。” 琳琅疑惑的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就是觉得覃牧你变样了。” 覃牧的笑凝在嘴角,十年风雨,他自然是变样了,他停下脚步,摸了摸琳琅的发顶,“你没变就好了。” 琳琅笑了笑,才刚刚从沉睡中苏醒,现在的她虽然懵懂,却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对于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现在是什么时候,她睡之前都发生了什么,都没有精力去思索。 覃牧自然也不会告诉她,只管牵着她的手到了他早已为她准备好的别院。 这一间小院中各种布置都同她在息谷的住处一模一样,连伺候她的丫鬟他都费力找到了两个和谷中琳琅的朋友长得相似的两个小姑娘。 她不需要任何和昭和宫有关的记忆,如果可能的话,他甚至不想让她想起关于离开息谷后的任何事情。 接下来的几十年里,他一定会倾尽全力照顾好她,她不会再有任何伤心难过。 琳琅乖巧的坐在床沿上,覃牧去吩咐丫鬟给她准备点饭菜了。她好奇的盯着屋子里的布置转动着眼睛,脑海中却忽然一疼,一张清丽的面孔在她眼前一闪而过。 她用力甩了一下头,把她从自己的脑海里赶走。 “怎么了?”身旁传来覃牧的询问。 今天的覃牧好像格外温柔。 她有些不太习惯,但还是笑着摇了摇头,“没什么,可能是有些饿了。” “我让厨房做了你最喜欢吃的茄汁鱼片,翠玉豆卷和油仔鸡,还是一份薏仁米粥,等你吃完饭就好好睡一觉。” “好。”听到自己喜欢吃的东西,她打心底里开心起来,这时正好有个北夷将领有事要同覃牧说,他便先一步离开了。 接着两个小丫鬟端着食盒进来,她看了看其中一个,下意识叫了一声,“容夕!” 那个小丫鬟愣了一下,“回姑娘的话,奴婢名叫桃雪。” 琳琅的笑顿在脸上,过了一会才缓过来,“桃雪,”她又忍不住看了她几眼,“你长得真像容夕……” 桃雪便笑着问她,“姑娘说的容夕是谁,有空带来同我比比,看看时世上有同我多么像的人。” 琳琅被她问懵了,好半天才答她,“我也不记得她是谁了……” 一旁的另一个小丫鬟看她又陷入沉思里去,连忙将饭菜往她面前一推,“姑娘想不起来就不用想了,把她当容夕便好。您还是先吃饭,吃饱了早点休息才好。” 琳琅这才笑着拿起筷子来,“对赌,先吃饭。” 两个小丫鬟告退出来,桃雪忍不住抱怨,“覃将军带回来的这个姑娘虽然样貌好看,可怎么是个痴痴傻傻的?” 另一个连忙止住她,“你可小声些,万一被覃将军听见了,你十个脑袋也不够掉的。” 作者有话要说: 晚点还有一章 第67章 魂魄共存 第二日晌午覃牧再见到琳琅时,她已经完全想起了前因后果,也听说了现在祁国的现状。 傅昭已死,他正率军攻打临安城,傅云深在城中苦苦支撑。 她求他收手,覃牧却充耳不闻。 “云深是我的孩子,你连他也不肯放过吗?” 她提起傅云深,忍不住簌簌落泪。 覃牧将她搂进怀里,“可他也是傅昭的孩子。” “琳琅,只要我夺下临安城,你就可以做皇后了。他给不了你的,我可以给你,到时候我们还会有孩子,他们会成为太子,王爷,公主,我只有你一个皇后,这祁国的一切,只要你愿意,我都可以拿给你。” 他捏着琳琅的下巴,轻轻擦掉她的眼泪,“乖,不哭了。” 琳琅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挣扎着后退几步,声音有些发颤,“我不会嫁给你的。” 覃牧的目光阴沉了一瞬,但很快又恢复如初,“琳琅,你在这里好好休息,外面的一切都与你无关。” “不!不,覃牧,你把我送去见云深,让我跟他说,我会劝他收手的,不要鱼死网破好不好,求求你,不要伤害他。” “照顾好琳琅姑娘。”他朝门外喊了一声,两个小丫鬟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琳琅紧紧攥着覃牧的胳膊,眼前却又忽然出现了一闪而过的身影,她一个混沌,被他挣脱。 两个小丫鬟走进来将她扶起来,“请姑娘好生歇息吧。” 她们把她扶到床上,便垂首退了出去,没一会,门上传来落锁的声音,琳琅心里一紧,他竟然把她锁在这里。 琳琅又想起方才眼前的景象,她定了定神,走到桌前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喝,又闭上眼睛等了一会,头脑清明,那个身影再一次不见了。 她回到床上,只觉得一阵困意袭来,即便她十分想找覃牧谈谈,却怎么也挡不住那股困意,很快就睡了过去。 * 顾瑶霜被一阵水滴的滴答声唤醒,一声声,清脆的,就落在她耳边,顾瑶霜睁开眼,入目一片浓白,她眨了眨眼睛,险些以为自己是失明了。 她站起来,在这一片虚空里缓步前行,始终有水的滴答声在耳边响起,她觉得自己像被放进一枚蛋里,感觉不到害怕,反而觉得无比安心。 不知道在虚空里走了多久,久到她耳边的水滴声越来越快,这时远远的有女人说话的声音传来,她定住仔细一听。 接着眼前一闪,有一间布置别致又有些熟悉的屋子在眼前一闪而过,飞快的出现又消失,她还未反应过来,只觉得那屋子好像在哪见过。 那种古朴的装饰和桌椅,是息谷的模样…… 她刚才又看到了琳琅的记忆吗? 顾瑶霜在原地站着想了一会,觉得要是傅云深在这儿就好了。 可是他不在,她叹了一口气,原地抱着自己蹲下来,只觉得好累好累,方才那一闪而过的场景,仿佛用尽了她全部的力气。 很快她便也睡了过去。 当她再次醒来的时候,仍然是站在这片虚空里,她有些茫然,站了起来,眼前却又一闪,一张布满菜品的桌子又出现在她眼前。 仔细辨别了一下,好像有一碟翠玉豆卷,其他的想不起来了。 翠玉豆卷盛放在一只青花盘子里,是祁国常用的样式。且不说祁国常不常用,息谷向来只用陶碗筷,这并不是她在息谷的记忆。 而是此时此刻她眼中所见。 方才她是用琳琅的眼睛看到了眼前的一幕。 她已经被覃牧唤醒了,住在一处同息谷一模一样的别院里,应当是刻意布置的。 顾瑶霜在原地踱步,不只有眼睛,其他的地方她也要想办法占领才行。而且不能太过明显,要是被覃牧发现了,她的这半个魂魄,只怕是保不住了。 * 傅云深命人找来了一块千年寒玉,放在宫中的一处高塔之上,将顾瑶霜的身体放在里面。 青梅自请守塔,他默许应允,今日覃牧又重整旗鼓发动了攻势,宫中各派乱成一团,不过也正好让他趁机剔除奸佞,顿时人心惶惶,没人顾得上上书这个忽然出现的女人。 覃牧的北夷军队虽然攻势凶猛,但他们被覃牧统帅,只怕并不是心甘情愿,是以时间拖的越久,对方的士兵战斗力便渐渐的弱起来。 他暗中派出的部队从后方截住了他们一批粮草,虽然算不上多,但只需要有一处地方不妥,定然就会激发他们的矛盾。 但很奇怪,覃牧虽然按兵不动了下来,但探子也没有传回任何内讧的消息。 傅云深有些忌惮他的阴阳术,不敢轻举妄动,只是暂且先这样拖延着,却引起了朝中大臣的不满,整日上书希望他出兵剿灭叛贼,说的好像覃牧和他手下的兵都是木头人一样。 这日他应付完了几个对他早有不满的大臣,有些头疼的回到寝殿,忍不住问身边服侍他更衣的太监,“你说,覃牧杀了他们的首领,手下却没有一个人心怀不忿,有没有可能是他对这些北夷人施了什么阵法?” 小太监听见这话,吓得诚惶诚恐的跪下去,连着磕了几个头才敢回话,“陛下乃是真龙天子,这世上怎么会有歪门邪道敢在您的面前造次,陛下多虑,覃牧叛贼不日定然能剿灭。” 得,这是以为他气的说胡话呢。 没劲,没劲透了。 不过没人相信也是正常的,谁能想到活了二十多年的他,会跟着一个小姑娘救人魂魄,穿梭时空,在火烧密室的时候钻到一面镜子里去,在荒诞无理的幻境里杀死摆弄傀儡的幕后黑手。 而且他的皇兄,竟一直是个傀儡人,本人不知踪迹呢? 他想着这些光怪陆离的故事,只觉得自从认识顾瑶霜以后,他的人生便像是写到了话本子里一样,若是写出来拿去卖钱,只怕还能小赚一笔。 想到这他自己都忍不住笑出声来,接着又想起了失踪多年的傅明靖。 王枚究竟是受了谁的指示,现在想必已经很清楚了。 许多年前,覃牧需要身在千里之外照顾琳琅的魂魄和身体,所以才会频频离开临安出去“云游”,但他不能放弃临安发生的每一件事,于是掳走了傅明靖,做了一个傀儡代替他在临安生活,由王枚操纵。 亏得之前自己和妄想托他帮自己找到傅明靖,现在看来他定然是知道,也定然是不会告诉自己的。 这一场报仇,他早已谋划了十多年之久。 他躺在床上,伸手在枕头下面一摸,便摸出了那个扇坠。 嘴角露出一抹笑意,傅云深忽然想到,这么长的时间里,自己似乎只送给过顾瑶霜这个扇坠,还是用她自己的东西改的,好像有点抠的说不过去。 焦晟近日也娶了妻,时常给媳妇买各式各样的胭脂水粉和珠钗环佩,月钱的大半多都花在了媳妇身上。 等瑶霜回来,他也得送她一件独一无二的礼物才行,不,等她回来,这万里江山,只要她想要,那便都是她的。 只要她回来。 * 虚空中的顾瑶霜,今天提笔用琳琅的手,在纸上写下了第一个字。 好像每一次她能够获得身体的一点掌控权,都是在她极累在休息的时候,她便可以坐起来,在房间里走上几步。 今日她徘徊到桌前,提笔写下了一个“顾”字,而后又将纸团成一个团,扔进了纸篓。 最后赶在困意袭来之前,躺回到床上去,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因为她的谨慎,是以时至今日,琳琅都没有意识到她的存在。 虚空里,顾瑶霜弯了弯嘴角,想到房间果盘里的那一把小巧匕首,忍不住攥紧了拳头。 第68章 动手 傅云深不顾大臣们的反对,把薛云露封成了贵妃。 祁国历朝从未有过一经册封就直接封贵妃的先例,薛云露初得这个消息时也欣喜的不能自已,连身边的丫鬟也忍不住面露喜色,认为陛下心中对小姐自然是有情义的。 可这天晚上,傅云深来她宫中用膳时,却面色淡然的说要同她商量一件事。 薛云露欣然应允,两人来到内室,却没想到傅云深对她说,让她在贵妃的名分和争宠里选一个。 薛云露不解。 傅云深依旧神色如常,“我可以给你贵妃的名分,而后你不争不抢,我们互不干预,或者你可以不要这个名分,如礼制中规定的那样从嫔位做起,但你也不会有孩子,我也不会再给你怎样的宠爱……” 他话还未说完,就听见薛云露问他,“那个女人在你心里就那么重要吗?” “嗯。”他点点头,“即便再有选秀,再有新人入宫,也只是循个规矩,做些政治联姻罢了……” “……就像我一样?”她垂着头坐在那,傅云深看不清她的表情。但没必要骗她,于是点点头,“是。” “我明白了。”她抬起头来,一双杏眼红了一圈,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点点头,“我选贵妃,我要住最豪华的宫殿。” 她昂着头,努力不让眼泪落下来,傅云深答应了她的条件,起身离开,听到自己出门后,房中隐约传来的哭声。 他竟觉得有一丝愧疚,这种感觉,已经多久没有出现过在他的身上了。 * 琳琅日日要求覃牧让她去见一面儿子,所以这段时间,覃牧来看琳琅的时间也少了,多半是在她休息之后才到殿里来,坐上许久再离开。 这些琳琅都不知道的事,顾瑶霜却一清二楚,她躺在床上偷偷的活动着手指,鼻尖能嗅到覃牧的酒气缓缓被风吹过来的味道。 顾瑶霜猜不透他心里所想,不敢面对琳琅,是因为难以面对这样两难的境地吗?若是如此,为什么执意要把事情推向这么难以控制的局面呢? 顾瑶霜竖着耳朵听了一会,有一个小宫女轻声走过来,在覃牧耳边低语了几句,过了一会便有一个穿着厚底戎靴的人出现在内殿的门外。 覃牧走了出去,命人关好内殿的门,一阵应答声之后,传来门被轻轻掩上的声音,顾瑶霜睁开眼睛一条缝看了看空旷的房间,才大胆的睁开了眼睛。 覃牧和那个将军的剪影映在窗上,顾瑶霜不敢坐起来,于是便悄悄从被子里匍匐着爬了下来,一路在地上连滚带爬的小心往门口移动。 当她整个人都趴在门板上的时候,才听清楚了他们二人的对话。 门外的人果然是个副将,是来同覃牧商议夜袭粮草一事,这件事她之前从未听说过,显然是一个临时的作战计划,希望可以烧毁傅云深的军队在城中的粮食,将他们锁死在临安城里。 顾瑶霜心下唾弃,他把临安城封死,再断了粮草,不但是打败军队,更是置城中数万百姓的性命于不顾,这是用兵之道,却不是为君之道。 他渴望皇位,却是为了复仇。这样一个人如此真的占领了临安城,失去了这一目标后的他会如何,欣喜万分吗? 顾瑶霜却不这么觉得。 两人商议过后,覃牧便跟那人一起离开了,顾瑶霜匍匐着回了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觉,只觉得一定要将这个消息告诉傅云深才行。 她不知道他有多少准备,却无法做到装作什么都没法发生的样子,她起身回到桌前,不敢点灯,只能借着月色写了两句潦草的话,甚至连两句话都不算,怕被发现,所以只用几个词语代替。 一定不能有事。 纸鹤挥动着翅膀向着傅云深的方向而去,顾瑶霜很清楚如果纸鹤一旦被发现,自己会是一个怎样的下场,但她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她只能默默祈求傅云深能平安收到纸鹤。 好在覃牧因为怕有人打扰到琳琅休息,已经把她身边的宫女都赶到外殿去守夜了,是以这只纸鹤在夜色的掩护下,一路腾飞,扑棱着翅膀,飞入了宫里。 傅云深正为了军情忙的焦头烂额,夜色深了,几个将军还在为了战局各执一词,他听的有些头疼,就坐在桌前任由他们争吵。 直到后来几位将军发现傅云深并没有注意到他们的话,才慢慢的停了下来。 “陛下,您看这……”为首的将军开口询问他的意见。 傅云深指尖敲击桌面,视线下落,“今日夜色已晚了,先各自休息吧。” 几人互相看了一眼,拱手告辞离开。傅云深在桌前坐了一会,起身推开窗,一阵清凉的风争先恐后的涌进来,他的头脑瞬间清醒过来。 正愣神间,恍惚看到一个白色的东西被风吹了过来,他眯了眯眼睛,似乎忽然想到了什么,推门而出。 纸鹤扑棱着翅膀落在他玄色绣金暗纹的袖摆上,傅云深伸手把那只纸鹤握在手里展开。 纸上只写了几个字,且凌乱的很,“转移粮草。勿念。” 不过傅云深却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顾瑶霜的笔迹。 她醒过来了就好,只要醒过来,一切就都有希望。 傅云深忍不住唇角露笑,将纸鹤撕碎扔进一旁的花丛里,然后命人连夜转移了城中粮草,然后将粮草车里换上桔梗用做伪装。 * 傅云深计策成功,顾瑶霜是从丫鬟口中听来的,她睡觉的时候,两个丫鬟聊到覃牧今天没有过来,是因为杀了手下一个一直很得他宠信的副将,说是出了内奸。 内奸,顾瑶霜闭目在床上翻了个身,朝向床的内侧,忍不住嘴角上扬。 她心下一喜,却忽然感到一阵头疼,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又站在了那一片虚空里。 顾瑶霜盯着眼前的那片浓雾,忽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琳琅已经发现了她。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她听见虚空里的水流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向她靠近,她眉头一皱,忽闻一阵风声袭来,下意识的向后一躲,眼见着一束水箭贴着身前划了过去。 紧接着又是两支三支,她堪堪躲过,听不到水流声了,才稍稍放下心来。 琳琅的力量还不足以杀死她,或许说她还不确定顾瑶霜是否真的存在,所以才以此来试探。 但是既然她已经有所察觉,顾瑶霜就要尽快行动了。或许她已经等不到完全占领琳琅身体的那一天了。 马上,就要寻个时机杀了覃牧。 偷袭粮草失败后,覃牧的军队对临安发动了猛攻,因着攻易于守,傅云深连日来倍感吃力。 覃牧已经许久没来找过琳琅了,琳琅知道自己见不到儿子,也不再苦恼,整日在房间里倦着,因为知道她时常会询问前方战况,所以也不会觉得奇怪,所以顾瑶霜也时常问上几句,丫鬟只会嬉笑她记性不如往日了,倒也没什么怀疑。 这天夜里,顾瑶霜从虚空中醒来,看到屋外狂风大作,连忙喊来丫鬟询问。 丫鬟说是天色突变,这会天色阴沉的紧,也不知道是要下雨还是下雪。 顾瑶霜有些口渴,同她要了一杯水喝,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快子时了姑娘。” 看了看屋外晦暗不明的天色,顾瑶霜心下一狠,推她道,“我要见覃牧,让覃牧来见我。” 那个小丫鬟一愣,琳琅已经多日没有主动要求找过覃牧了。 “我害怕,快去帮我找覃牧。”顾瑶霜一面推她一面瑟缩,仿佛真的因为今夜景象勾起了什么恐惧的往事,那个丫鬟不敢怠慢,连忙出门去找人了。 看她走远,顾瑶霜从床上坐了起来,伸手摸到桌上的那把水果小刀,藏在了枕头下面,然后裹着被子躺在床上等着脚步声的到来。 过了一会,屋外果然下起了雨,夹杂着雨滴落地的声音,顾瑶霜听见有人撑着伞过来。 “姑娘在里面等您。”那个小丫鬟的声音透过雨声传来,接着是覃牧的应答声,而后他独自一人推门走了进来。 听见门被关上的声音,顾瑶霜不禁绷紧了身体,全神贯注。 覃牧看到琳琅已经睡了,心下松了一口气,他一路匆忙赶来,总担心她会一直害怕。 他将外套随手搭在床头,而后坐在床沿上,抚了抚琳琅额前的刘海,握着她的手不说话。 顾瑶霜假装被他惊醒,迷迷糊糊的叫一声覃牧。 覃牧轻声答应着,仿佛很享受她此刻的不吵不闹,将上半身贴过来,将自己的额头与她的相对。熟悉的青草气息传来,顾瑶霜却身子一僵,不由得想要推开。 她窝在覃牧怀里,不动声色的将两人的距离稍微拉开,然后小心的圈上他的脖子,柔声道,“天色太差了,我害怕。”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两三章完结的时候正好撞上考试,停更了这么久真是抱歉啦 第69章 值得 对她忽然的靠近,覃牧反而有些许不习惯,但却没有退开,琳琅的每一次靠近,对他来说都倍感珍惜。 “你睡罢,我在这里。”他在床边坐下,看着窗外,顾瑶霜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不敢再主动,怕会引起他的怀疑。 正当这时,屋外忽然大雨倾盆,夹杂着风从吹动了屋里的纱幔,顾瑶霜干脆一骨碌爬起来,“睡不着,你陪我坐一会吧。” 她拉着覃牧来到桌前,命丫鬟找了一瓶果酒,将坛子开封,给两人分别倒了一杯。 那个果盘还放在桌上,果刀就明晃晃的躺在那,白刃刺她的眼。 果酒是灌不倒覃牧的,他也不会允许自己在琳琅面前喝醉,顾瑶霜一面给他倒酒一面观察他的脸色,直到半坛酒下肚,覃牧挡住了她要倒下一杯的手。 “不要倒了。”顾瑶霜抬头对上他的眼影,又有些心虚的一瞬间移开,“天色不早了,你还是早些休息吧。我明天还有事,就先走了,我让丫鬟来陪你。” 顾瑶霜起身拉住了他的手,在覃牧吃惊的眼神里转过他的身子,伸手环抱住了他。 “琳琅……” “覃牧,我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她靠在覃牧胸前,忽然感到脑中一阵刺痛。是琳琅要醒过来了。 她有些急切的上抚到覃牧的脖颈,捧着他的脸,让他直视自己的眼睛。 一张口尽是梅子的香气,覃牧站在那,没有动作,顾瑶霜缓缓的踮起脚来,往他的唇上印去。 覃牧晃神间,她已经把嘴唇贴了上去,身后正抵着桌子,她趁覃牧愣神间,将那把小刀从身后摸了过来。 “琳琅……”覃牧有些醉意,借着夜色下的瓢泼大雨,与她纠缠在一起。 他长臂一身将桌上的绸布拉下来,碗筷摔了一地,但都被尽数淹没在雨声里。房里的烛火也被狂风吹散,顾瑶霜被他压在桌上,漆黑一片,她只能听见覃牧的气息在耳边喷洒,和他有些沙哑的嗓音,“琳琅,你能回来,让我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顾瑶霜握着刀柄的手一颤。 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她的性命凭什么要让别人值得? 心中一痛,下一刻,刀就已经刺入了覃牧的胸膛里。 “琳琅?……”他难以置信的声音响起。 顾瑶霜将他一把推开,坐在桌上冷冷的看着他,“可惜,我不是你的琳琅。” 覃牧缓缓的想要站起来,但是刀尖已经从他的前胸穿出,鲜血飞快的晕染着他的衣服,顾瑶霜正要站起来,脑袋却狠狠一痛,昏了过去。 这一夜雨声正盛,覃牧盯着眼前那个坐在黑暗中的少女,从那双清亮的眸子里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影子。 就算雨再大,有些刻骨铭心的,无论爱恨,都难以冲刷干净了。 * 醒来仍是那片虚空,一望无际的白色…… 顾瑶霜坐在原地,看到虚空里的雾气终于消失殆尽,尽头站着一个人。 她终于走到自己身边了。 “琳琅。”顾瑶霜站起来,平静的望着她。 顾瑶霜知道,琳琅虽然与覃牧青梅竹马,但他一意孤行,从复活她到侵犯祁国,从未听过她的想法,是以琳琅站在不远处,虽然眼中含泪,面上却没有悲恸。 “你藏在我的身体里,我不怪你。”她微笑着走过来,“这具身体,早就应该随着泥土一同腐化了,我的魂魄也是。” 顾瑶霜摇头,“我马上就会离开,覃牧才刚死,你趁着夜色离开,没有人会发现你的。” 她面上仍是笑意,“离开,我又能去哪儿呢,云深现在已经是一国之君,身体康健,傅昭……他早已离世,我已经了无牵挂了。” 顾瑶霜的魂魄不属于这具身体,即刻便会涣散,可琳琅竟也选择烟消云散。她的身体在顾瑶霜面前缓缓变得透明,“祝我下一世,能遇上我的良人。” 虚空里的一切都开始变得迷蒙,顾瑶霜感觉脚下有些发软,最后竟觉得自己已经飘了起来。 琳琅的身形开始变得透明,“请你帮我照顾好云深,他是我在这世上唯一亏欠的人。” * 覃牧夜里离奇死亡,所有的部下一夜之间纷纷逃命,没等到傅云深动手,覃牧手下的城镇的防御已然冰封瓦解。 朝中的大臣们纷纷称赞傅云深是治世明君,有上天庇佑,能守得祁国一方安宁,只有傅云深丝毫提不起笑意。 他知道顾瑶霜的目的已经成功了,但最艰难的时刻也已经开始了。 他命令宫人,在阖宫上下都点起六角宫灯,每月初一十五便在湖面上放荷灯,他不知道顾瑶霜现在在哪,他只希望这些灯光,能够帮助她找到回家的路。 他在宫中建了座六角玲珑塔,塔尖上悬挂着清脆的铃铛。他将顾瑶霜的身体安放在这里,他知道她喜静,这里风景又好,她若是看到了一定喜欢,就能够早一些回来。 宫里的大臣们开始催着傅云深采选秀女,这是新皇登基后的一件大事,他因着战事已经拖延了许久,如今天下升平,这些人便又带着奏折前来上书了。 傅云深答应了采选,却只选了人数最少的规模,将采选的时间又往后拖了一年,才勉强将此事压了下去。 他心中不悦,便时常会到塔上去同顾瑶霜说说话,然后将塔上的烛火吹的更燃,让它好亮一些,再亮一些。 顾瑶霜又堕入了一片虚空之中。 无比沉静的,她不辨认方向,不知归途,漫无目的的漂浮着,听着耳边偶尔会传来几首未曾听过的歌谣,眼前是一盏盏明亮的烛火。 她莫名觉得安心,便不断的向其中靠拢,她心中明白,只有找到那一处充满温暖的地方,她或许才能明白自己存在的意义。 于是靠近。 于是不断的靠近…… 用尽全身的力气,只为靠近那一点温暖。 * 一年后。祁国皇宫。 近日里,宫中四处修缮,忙碌不已,只因为推迟了近两年的采选终于着手开展,宫中仿佛许久未迎接过如此大的喜事一般,每一个人都格外上新,生怕出了什么岔子。 傅云深今日早早结束了政事,沿着那一条走了无数次的路,来到了六角玲珑塔之下。 夏日炎炎,塔尖上的铃铛清脆作响,他还未推开门,青梅从里面走了出来。 “参见陛下。” 她穿着一袭宫装,面色沉静,同两年前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傅云深朝她颔首,这两年来,青梅一直住在塔下照顾顾瑶霜。 他没没看到青梅,总有一种物是人非之感。 两年的时间眨眼就过。 她却还没回来。 他忽然有些不敢向前,往后退了一步对青梅说,“朕晚些时候再过来,先去珍珑阁一趟。” 青梅眸色微动,“陛下能带着奴婢一起去吗?” “嗯。”傅云深点点头,转身离开。 傅云深每月十五都会出宫一趟,这已经是宫中人人皆知的惯例,坐着马车出了个宫,车夫娴熟的带着两人往珍珑阁去。 偌大的临安城,一家医馆的关门歇业没有带来任何变化,却没有人注意到这家医馆门前整洁,牌匾也一如既往的崭新。 傅云深推开门,青梅站在他身后,许久未回的她看到院中的故景,忍不住掩面而退。 她随着傅云深将店中里外一应打扫,看着他比自己还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青梅心中却忍不住涌上酸涩之感。 魂魄归位,这可能有多小,她比傅云深更加清楚,当初姑娘如此说,不过是想让陛下安心的放她去。 明日就是殿选了,这祁国最优秀的姑娘都将集聚皇宫,她一面怕陛下忘了顾瑶霜,又一面盼着他能找到一个红颜知己,不再整日对着这里睹物思人。 傍晚,青梅随着傅云深回了宫中,傅云深被大臣缠身,她只身回到六角玲珑塔,如往常的每一日一样,上了塔顶,去看一看顾瑶霜。 但是到了塔顶,她望着那张空荡荡的玉床,惊呼出声。 顾瑶霜的身体竟然不见了! 她下意识的转身就向塔下跑去,跑到一半却忽然想到,若是现在去告诉傅云深,他必定会推掉明日的殿选,这场采选迟了两年,朝中万众瞩目,若是再一次拖延,朝中大臣只怕会更加不满。 青梅在楼梯上坐下来,暗自决定,无论如何,也得先过了明日再说。 * 第二日。 今天是秀女殿选的日子,傅云深被人催着起了来,想先去六角玲珑塔看一眼,却被青梅拦在塔下,说什么也要他先选了秀女再过来。 傅云深正与她在塔下周旋,侍从过来请他,殿选已经准备就绪了,请傅云深过去。 他只得先离开,青梅松了一口气,看着他远去的身影,再想想塔上那一张空荡的床,心中五味杂陈。 殿选的前半程,傅云深昏昏欲睡,这些姑娘都没趣的紧,他只管着让薛云露撂牌子,自己盯着茶碗里打旋的茶叶发愣,却每想到坐在身旁的薛云露忽然惊呼了一声,险些碰翻了自己的茶。 她的失态引起了傅云深的注意,傅云深从视线从茶叶里抬起来,正迎上一缕明媚的春光。 日光里,她声音清脆,带着些许少有的活泼,“臣女江陵顾家幺女,双字瑶霜。” 顾瑶霜眉眼弯弯,穿着一袭浅粉锦裙,鬓发间步摇上的珍珠不敌她双眸灿若星辰。 傅云深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薛云露意识到不妥,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让他坐下来,留下了顾瑶霜的牌子,感觉到傅云深的手始终在轻轻颤动。 顾瑶霜跟着其他被留了牌子的少女一同穿过长廊,好奇的打量着这宫里的一草一木,幸亏她醒的正是时候,赶在殿选的前一日偷天换日,将那真的顾小主送出了宫去,让她同情郎私奔去了。 正这样想着,队伍却忽然停了下来,迎面站着傅云深,众人惊地即刻跪下,顾瑶霜也要跟着行礼,却被一只手抬着胳膊拉起来,带着她离开了这里。 “傅云深,你这样把我拉走会惹人怀疑的,你还是先……” 话说到一半,她已经被扯进他怀里,堵上了嘴,这是一处小园,四下无人,只有春光明媚。 “你回来了……”他的声音有些发颤,“我终于等到你了。” “我回来了。”顾瑶霜环抱住他的脊背,因为他,她所有的努力都是值得。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到这里就完结了,或许会有一个番外,不定时更新,感谢一直坚持的小伙伴,下一本书我会继续加油哒! 第70章 【番外】一世长清 最近宫里炸开了锅。 因着新晋的这位娘娘,上了宫中茶余饭后谈论的首要焦点。 因着皇上不好女色,所以他们一直也没有什么谈论宫中妃嫔的机会,原本以为这次选秀过后,会热闹起来,却没想到娘娘是有了,却丝毫没有斗起来的意思。 实在是其中一位太厉害了。 不止皇上宠着,她还是个会武功的,你说这哪得了。 在昭和宫当值的小丫头明水,每日下了值回到房里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同屋的小姐妹讲讲今日自家娘娘又遇上什么新花样。 要说独占昭和宫的这位俪妃娘娘,那可真是有聊不完的话。 昭和宫位置偏僻,前主虽然是皇上生母,但也是位进过冷宫的,总归不吉利,所以这么多年了,也一直没有人去住过,但是这位娘娘打一分住处,就同皇上点明了要住在昭和宫。 原本以为这就是位同贵仁宫的贵妃娘娘一样是个往后都不会受宠的了,没想到皇上却应了她的话,将昭和宫里里外外修葺了一番拨给她一个人住。 没人来同她抢,顾瑶霜打心眼里开心。 后来她位份升的快,引来一些不服输的妃嫔红眼,时常不远千里坐着辇车只为到她这宫里来同她拌嘴。 顾瑶霜钦佩她们的毅力之余,也算是应付着,没想到后来个个变本加厉,直到一个贵人诬陷她意欲下毒争宠,气的顾瑶霜直翻白眼。 就她那个不受宠的样子,用得着自己朝她下毒,脑子坏掉了吧。 一气之下,顾瑶霜把这个来她宫里闹事的贵人直接打了出去,青梅顺势将门一关,大功告成。 后来这事闹到了傅云深那里,顾瑶霜也一夜之间出了名,但她自然是无所畏惧,这日正窝在窗前翻话本子,听见傅云深的辇车在门外停下的声音。 甫一进门她便感到身后一阵风起,一双大手环住她的腰将她抱住,傅云深再一次劝她,“瑶霜,这儿实在远了些,朕忙完过来在路上都得好一会,不如搬到朕的寝宫旁边,那里离御花园不远,风光也好,如何?” 顾瑶霜翻过一页书,对着他摇摇头,“这儿清净。” 傅云深无奈的点点头,不再强求她,忽然好像想到了什么似的,将她转过身来,“今日你把温贵人给打了?” 提起这件事顾瑶霜就觉得好笑,伸出手来环住他的脖颈,嗤笑一声问他,“怎么,心疼了?” 傅云深摸一把她的脑袋,“我怎么会心疼她,这帽子你可别随便往我头上扣。” “那个女人昨日来我宫里坐了坐,吃了几块点心,今日一早便跑来控诉我,说我昨天给她吃的点心里有毒,是要害死她争宠,我当然觉得好笑,就把她给赶出去了。 其实我都没怎么动手,她一看我练过武功,吓得魂都没了。”顾瑶霜想到温贵人仓皇逃窜的模样,也顾不上假装虚弱了,提起裙琚一溜烟就消失了。 想到这她忍不住大笑起来,傅云深一只手给她顺气,脸上带着怎么也抹不掉的笑。 “我这样,是不是让你难做了?”顾瑶霜摸摸傅云深的头发边,语气里却丝毫没有为他担忧的意思。 傅云深听出了她的意思,伸手将她拦腰一抱,凑到她耳边咬耳朵道,“小没良心的。” 顾瑶霜也不辩解,只在他怀里不住的笑。 傅云深将她往床上一放,手下很轻,顾瑶霜却觉得有些头晕,她用指尖揉了揉额,傅云深关切的握住她的手,摸上她的额头,“怎么,不舒服吗?” “好像有点。”她话音刚落,便觉得一阵口干恶心,干呕了两下未果,吓得傅云深连忙喊了太医。 最后的结果令两人又惊又喜,顾瑶霜竟然已经有了近两个月的身孕。 顾瑶霜搬出了昭和宫,直接住进了傅云深的寝殿,照顾的宫人全都换成宫里最会做事的,傅云深每日一得了空就往寝殿跑,生怕她出了半点差池。 这天晚上憋坏了的顾瑶霜偷偷溜出了寝宫,傅云深还在同大臣议事,她跑到小花园来透透气,过了好一会,在青梅的再三催促下准备回去了,没想到却正和回来的傅云深撞了个正着。 顾瑶霜怕他生气,更怕他会把过错怪在宫人身上,转头一溜烟弓着腰就开始小跑,却被眼尖的傅云深发现,直接下了辇车几个跨步走过去挡住了她的去路。 “皇上万岁,奴婢告退。”顾瑶霜愣了一下,低着头行了礼,转身就要走,却被拉着又回到了小花园。 “我就那么吓人吗?”顾瑶霜抬头,遇上傅云深带着笑意的眼睛。 “在你面前,我已经从不自称朕了。”他将顾瑶霜拉到自己身前来,“我只是怕你的身体会受影响。”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顾瑶霜窝在他怀里默默点头。 天空远处忽然炸出一声响,两人抬头,只见从宫外的方向炸起一串眼花。 “好漂亮!”顾瑶霜惊喜道。 “都忘了今日是烟火会了。”傅云深淡淡道,“想不想到跟前去看看?” “啊?你是说……跟前?出宫吗?” 傅云深只望着她笑。 两人共乘一匹马,她揽着傅云深的腰疾驰在官道上的时候,顾瑶霜仍觉得像梦境一般,四周都是炸响的烟花,她身边是此生挚爱,一切都恍如图画。 “我像在梦里一样。”她喃喃道。 傅云深轻吻她的额头,“那就永远也不要醒来了。” 这个梦,他愿意陪她做一生一世。 两人的身影消失在临安城的街角,烟花绚烂后,这夜空如洗,也会永世长清。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文所有的更新已经完成啦~新文应该会暑假开,我会认真存稿哦~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整理 作品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24小时内删除,不得用作商业用途;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